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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园幽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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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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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节的思念:爱从未走远

世上的路千里万里,只要想去就没有距离,只有生死之间,瞬间天涯无行路,陡然使人间平添了几多缺憾与悲哀。

父亲,几十年了,每年的节假日,我们都在阴阳两世相互等候。虽然你去时匆匆,不曾与我约定,可我苦心孤诣地认定,你没有走远,就在我的身边,在我肉眼穿不透的地方,默默注视着我的一切……

父亲,那年,你走在一个年根岁尾,从此北风即是你的呼唤,飞雪即是你的问候,所有的冬季都因你的离去而倍增寒意!

虽然眼下我身边不乏亲情友爱,可是父亲,真正笼罩我一生的纯粹无私而又绵绵厚重的爱,只有你对女儿的那样一种爱……

当年我呱呱落地在一个桃花三月,一落生便成了你的掌上明珠。为这,后来多少年过去,让我那重男轻女的姥姥回忆起来,还忍不住讪笑说:“瞧他爸,那年头生得了个妮子,也景得那样。”母亲说:我出生后的第一个冬天的夜晚特别寒冷,常常在那寒气逼人的深夜里,我——一个半岁多的婴儿哭闹不止,一天,两天……母亲终于熬不过了。那时母亲自己还像个孩子,有一次忍不住就气恼地把我从被窝里掏出来,放在被子外面,自己索性不管不顾地蒙头大睡。可是父亲你一声不响地起来了,你在母亲的埋怨声中穿好棉衣,穿好大衣,把我包裹得严严实实抱在胸前,在冰冷的房间里整坐了一夜……我的父亲,女儿幼年多亏你一双温暖的大手,为我一次次擦去满眼泪花。然而多年以后,当风雨频频向我袭来时,我却只能遥望你的背影默然饮泣!

我从小是个怯懦而又孤傲的女孩子,心有所好,事无所争,或许正是这些,蒙你百般怜爱。上小学一年级时,因生得弱小,常常受到一些大孩子的奚落。那个下午学校包场电影,因为抢座号被同学挤在边上……我正一个人趴在那里暗自伤心,耳边就听到你柔声的呼唤……不能想像你那天心有感应似的突然降临在我身边,将一只大手覆盖在我头上……虽然不知是出于委屈还是羞涩,我竟始终没有抬头回应你的呼唤,可我知道你那天被我哭得心尖儿颤了……如今隔了几十年时光,我还能感到你那只大手的温热与颤抖!我的父亲,那个时刻你一定是在下意识中想为女儿遮挡什么——用你的手,用你整个的生命!我相信,如果女儿一生中注定要经风沐雨,你会让本该落在我身上的风雨全打在你宽宽的脊背上!

读小学到中学,家境不裕,孩子们的笔墨纸张受着经济的约束。姊妹中唯有我买书本笔墨的帐目到你那里从没打过折扣。为了我这个弱小、粗疏而又心性高强的女儿,你曾经私下里花费了多少时间与钱物。上小学一年级时因为小而没有记性,在上学的半路上玩得过了头,竟把要去上课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待等到想起来时早已晚了,这一晚就是逃学,一想到因逃学被老师罚站、批评、找家长,就吓哭了,就不敢再去学校面见老师,就哭着去找你。你看我吓得那样子先给我擦了眼泪,才笑笑说:“忘了就算了,你本来上学就不够年龄,不叫你上你非上,这会儿自己玩起来忘了,明年再上吧。”我不依。父亲叹口气,说:“叫你去你又害怕,不叫你去你又非去,那你说咋办?”我不语,只是哭。于是你第一次利用手中的权力给女儿改了户口,让女儿到另外一所因是新开的而招生较晚的小学去重新报名。为这事后来母亲提起来:“你爸呀!惯得你,就上天也能给你搬梯子!”

上到小学三年级,我又开始接二连三地向你通报:“爸,钢笔丢了……”“爸,文具盒坏了……”在那遥远的以后我自己有了儿子,在上到小学三年级之后也常出现这样的事情,丈夫老埋怨说:“这小子,总不会是吃笔吧?咋天天坏?”我就想起了自己当年的情景——不同的是,我的父亲从没对我有过任何埋怨。

十岁上,母亲半开玩笑地要父亲戒烟。我看你皱起眉头的痛苦模样,想像戒烟肯定是世界上最不堪忍受的一件事情。一个念头就在心头怦然而生:我要攒钱,给我爸爸买烟!于是从那天起,我开始一分一分地把妈妈给的零用钱攒起来。一个星期后,当我把一包“黄金叶”递到你手上时,父亲惊讶地看着我,好久没有说话。从此我们父女间就像是有一个默契,在那个夏天的午后温暖地形成。

女儿从小性情倔犟,还在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同妈妈发生一些似乎是大女人与小女人之间的磨擦,这恶习在参加工作后仍不思悔改。一次工休回家,与妈妈龃龉后又甩门而去。深知女儿脾性的你对我没有阻拦,只像对待同辈人那样,并肩陪我走了好长好长一段路。那天也是隆冬季节,你穿了一身臃肿的警服走在我身边,在我眼里,原本高大魁梧的父亲第一次显出了倦态与苍老。当我最终挣脱你的视线,登上远去的公交车,那一刻我听到了你的一声长叹……车开了,看着你孤独地在车站上,站成了一团深蓝的惆怅,我顿时泪如雨下!为了你——一个半生闯荡世界的汉子,对小女儿的那般深情的宽容与无奈。

父亲,二十年前的那个冬季你突然地去了。当人们把我唤回到你身边,换下了我身上那件红棉袄时,猝不及防的恶耗使我的神经麻木了!我愣愣地望着在那里闭眼仰躺着的你,执拗地等待着你的醒来……当后来,人们把你埋进黄土里,从那天开始,我就出现了幻视幻觉:一次次地看见你从黄土陇中坐起来,起身往家赶……那以后多少年,我都不能相信:你从此在这个世上永久地消失了!走在街上,看着那如潮的人流,总想在某个拐角会与你不期而遇……外出回家,总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下意识地等着你欣喜的招呼……一个人在外屋时,总疑心你是在里屋;在里屋时,又总以为你正在外屋……门外每一次传来脚步声,都当是你远道回来的信息;听到门口有人进来,会故意地不回头,对自己说这回一定是爸爸回来了!

一次一次地等待,一次一次地寻找,一次一次地失望……直到你去世十周年的那个忌日,我回到老家,看到老家的门两旁挂着一幅忧伤的蓝色楹联:“弹指十年父弃养 回眸一日子伤心”!才知道,属于你的那个位置是永远地空了,永远!留在那里的只有任岁月流逝洗不尽、漂不褪的悲哀与思念……然而如今,时光又流去了十年、二十之后,我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叫“永远”。

“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却原来我生存着的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一个有着那么多缺憾的世界,而正因为有了这多缺憾才使生命成了爱的载体。为了这份因无常随时即会降临的缺憾,怎能不竭尽全力去爱这世上属于我的亲人、朋友、和所有值得我爱的一切。

因为死亡,我懂得了生命;因为缺憾,我知道了珍惜。如今回望您远去的再也唤不回的背影,多少个清明与节日,生存中的女儿不再徒有伤怀,而是交集着的无限悲欣。

      

      

                       辛华初写于1998年4月清明节,改写于2021年6月父亲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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