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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晓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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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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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枣林湾

童年是在枣林湾度过的。它是陕北深处的一个小镇,镇子里只有一条不足百米长算得上是繁华的小马路,医院、供销社、汽车站等单位排着队建在了路边。一座十几米的小石桥连接着自西向东流淌在川道里的枣林河两岸,从小桥上走了过去,绵延的黄土山峁坡上散落着一排排一层层嵌入土坡中的窑洞,坡下的河滩倒是宽阔平坦一些,只是旧式的砖瓦房密集地在簇拥着,分割出了一条条窄窄的小巷,就显得古老了。在这片沧桑的民居里,却是充满着文化的气息,有着一家小小的照相馆、一处露天电影院,还有孩子们喜欢去的摆放着小人书的新华书店。

父母最早居住的地方,就是在这儿隔着一条马路,被小镇里的人们称作“土疙瘩”的小山峁上建起的一处四合院的窑洞中,它是从延安进入镇子里就会看到的,如现在小区门旁的一间看门的房间,守在路口,只是它立在土峁的顶上罢了。峁下的路边是一个门窗涂满绿色油漆的邮电所,小镇里的人们会在这里邮寄信件包裹,偶尔也会奢侈地拍出一份电报,或者拨一通昂贵的长途电话。四合院里有八孔石窑,从石块垒出的门洞走进去,就会看到眼前并排着两孔规整的窑洞,它的两侧又是列出各三孔,于是就对称着圈出了一方泥土小院子来,院中的窑洞是用坚硬的石板砌出的,在满是土窑的小镇里就显得阔绰了许多,非常的扎眼。

七十年代,这里是小镇人民银行办公和职工居住的地方,父母在这个院中生活了有七年的时间。有一天翻出了父亲珍藏着的一本影集,看到了一枚小小的黑白照片,父亲指着它说起来,这是北京知青张兴祥拍的,张叔是父亲熟识的朋友,按着时间推算,1968年,父母从西安统计学校里毕业后,辗转来到了此地已经是一年后了,也就是1969年,这年的元月里北京的青年学生正在大规模的陆续地迁徙到了延安,他们该是这个时候恰巧遇见的。这一年,史铁生也恰巧来到了镇子里的一个小村关家庄。仔细的看,图片中的母亲扎着齐刷刷的羊角辫,嘴角留露出喜悦的笑容,她半蹲在院中,紧紧地怀抱着我,右边立着的是大哥,他憨厚又疑惑地盯着目的前方按动快门的摄影师,而我却羞答答着似乎不愿被拍出影来,背景依稀的窑面隐现着……这是唯一的一张留在院中的图像了,努着力就追出了童年的忆来。

四合石院的门洞两侧,是两孔堆放杂物浅浅的洞穴,春天里,父亲就在这里摆出木头风箱,每天下了班以后,推拉着它的木柄鼓起风来,炉中的火就吹出了旺,母亲会在窑里的木案板上备起晚餐。大哥长我几岁,又熟着活务,这个时候,就坐在小木凳上用着力呼哧呼哧地拉出箱中嘭哒嘭哒的响声,我好了奇,就央着也要试出趣事来,小臂膀用出了蛮力,拉出木杆倒是顺畅的,推着进去却飘忽不定,半在途中也尽不到头,反复几番就无望着败下场来,垂起头巴着眼看着大哥欢快地拉起木头风箱。母亲从窑门里走了出来,举着正柔出面团沾满面疙瘩的双手赶了过来安慰着说,等着你再大些有了气力就可以的。

院的周围散着几户人家,相仿年龄的孩子们就会聚在一起。夏日的傍晚,大家都吃过了晚饭,屋舍间空出的平坦泥地面,就是孩童们的乐园了。

男孩子们会转动起铁环来,三两个鱼贯着在领头的引下,沿着土坡小路兴致地缓着走,忽又紧起来跑。铁环是粗的铁棍圈出圆形焊住两头的,用一杆依旧是铁棍弯出回行的头来推动着在路面上旋转着前行,技艺熟的孩童会推起来爬上陡的土坡,甚或下得了坑洼,大抵同如今越着车赛起来似的了。在那个物质贫瘠的年代,拥有一副亮着眼的铁环是伙伴们炫耀的资本了。我站在路的一旁,观望着就眼馋了起来,央了许多次,兴趣中的伙伴总是嬉闹着回答,再转一圈回来就让你玩。待到暮色降在巷中,路也瞅不出土的色来,母亲会从小院的门洞里寻了出来,唤着我回家。看见了母亲,自是扯住了她的衣袖晃动起来嚷着要取来铁环转,母亲就喊住身旁的小孩说起来,让娃也试试吧。领头的孩子听到了就扭过头吩咐起来,你让他玩一小会儿。我是笨拙的,得了铁环也是立不住地的,它摇头摆出尾总是转不出了几米,就仰在了路边不会再动。后来,我央着父亲好几天,母亲也帮衬着说出话来,自己竟是有了一套崭新的铁环,傍晚携着出来滚动,仍是得不出窍,索性就把它搁在了墙角,陪着父母搬出了好几次家,直到在我初中毕业的那年夏天里,才异样地熟着在院中畅快地跑起来。

邻家女孩是跳着皮筋的,那是用废弃了的轮胎圈剪出绵长的绳线,结在一起成为环形,两个小姑娘把它撑出一二十米来,橡胶皮绳舒展着带着弹性,其余的小女孩就站在旁边排出了队,依次跳入绳中,口中一边念出童谣,一边蹦跳着用脚勾起皮绳,舞出别样的姿。童年的时候,可不如现在有着舞蹈培练班,能地道着去学拉丁、爵士亦或芭蕾的舞,皮筋上的舞动可真算是天然的舞姿了。玲玲姐年长我几岁,和家人是熟的有着厚的谊,一天的傍晚,我在土峁的畔上候着伙伴,她抱出一捧皮筋走了过来,看到约来的女孩人数不够,就安排起我说,你站在此地,支起皮筋来看着姐姐们跳舞。我立在土墙的底,皮绳系在胸前一动也是不会动的,究是个低撑起的绳又是低的,待到皮筋该是往高处挪动了,就得不到法来,有几个女孩宭出了不高兴,嚷嚷出了缘由,玲玲姐就反驳起来喊,是你们出了差,怪不得小军了,这就又出现了一位迟来的女孩,很快地破出了僵的面,接替下了呆呆着的我。玲玲姐是善良充着热情的,去她的家中玩,遇着了饭间,就会盛出一碗杂面或者高粱粥让着我尝。后来父母去往了枣林河的另一岸居住,一年的秋天里,老邻居出嫁女儿,她就跑了过来请着母亲和我去赶着热闹的事儿,一路上玲玲姐不停地同母亲雀跃着说着话儿,又会如着大人跑在前面领出路来。

奶奶曾纳出一双猪头面的鞋子,每只鞋头都缀出一双逼真的耳朵来,它从遥远的故乡里寄了过来,拆开包裹时,鞋仓里面还填满着核桃红枣呢。我穿着它跑在山坡土路上,又遇着不平的崖畔,就现出了些许的磨损,父亲看到了惋惜着说,多好的一双鞋子啊。奶奶总是在牵挂着远在陕北的孙子们,每一年的春天里就会寄来自己纳出的布鞋,鞋的里层是会装满着妙出来的食物的,这样一直坚持了十年的时间。记得全家已经搬到了市里面,大哥在他读着初中的时候,忽的一天里,在学校里就接收到了一份包裹,拆了开来,里面是一双布鞋和满满的面疙瘩,面疙瘩是美味,那是奶奶念起了孙子寄托出来的浓浓的情。

在小院里居住的时候,爷爷曾经来到过这里探望过他的儿子和孙子们。我们大体可以推测出路途的辛苦,从故乡的小山村搭一辆顺车,来到了县里,从县汽车站乘出一整天的长途班车,进入延安市,第二天换出一辆客车,在中午的时候赶到延川县,如果好巧,就可以遇着开往镇子里的班车,来到这里该是下午了吧。那天,在院子里遇着了母亲,她笑眯眯地催促着说,你的爷爷来了,快去看看吧。我急忙跑进窑里,确是没有寻见。母亲在身后笑起来说,你父亲领着他去牙医店镶牙去了。坡下是有一间镶牙店的,在照相馆的旁边。我沿着土坡跑了下去,走进店里还是没有看到,心里想着也许他们走在路上了吧,站在店门口徘徊着等候,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店老板看到了,就从木头柜台里走了出来好奇地问着,小孩,在等谁呢?哦——是银行院子里的吧,他们早就镶好牙去了街里头。店老板认出了我。街里?我仰起头向远处望了过去,街市在暮色中愈发昏暗起来,唉——到哪儿去找呢?还是回家吧。走在归途中,身后传来父亲的喊声,小军,咋在这里呢?快来见你的爷爷。扭过头就看见了爷爷和父亲说笑着走在路边。身材高大的爷爷笑呵呵地说,好乖娃哩,得是在这哒等爷着。他用粗糙的大手缓缓轻抚着我的头顶,继续说着,走,咱回屋!爷爷带来了一口袋核桃和一些红枣、柿饼,这样遥远的路,从故乡带到这个陕北偏僻的小镇中,在庄稼人的眼里这点苦是算不上什么的。父亲却埋怨起来爷爷,反复说着,达,你不该带这么重的行李,路上多不容易啊。爷爷就笑着回答,不多不多,都是咱屋里头树上的,让乖娃尝尝。我咬着甜美的柿饼,不解地望着闷出不乐的父亲和满是笑容的爷爷,几天后,爷爷就回到了故乡。中秋节的夜晚,窑洞里的木桌上摆放出许多平日里见不到的水果,葡萄、小红果、脆枣和月饼。母亲不停地嘱咐着我说,多吃点吧,今天过节着呢。她又会从盘中取出一只红艳艳的果子递到了我的手中,说着这个好。父亲闷起头来吸着烟卷,不说出一句话,许久后就走出了窑门来到院子里,我掀开门帘探出脑袋,看见父亲又燃出一支香烟,抬起头在望着夜空。橘红色的烟烛在漆黑寂冷的小院里似一粒小小的心闪着,月光下缕缕白色的烟袅袅升起,悄悄地飘往了远方……

从四合小院里走出来,攀出缓缓的土坡,再往着北面走出几十米的荒草路,就是无尽的山坡。秋天的黄昏里,大哥想着去这里探个究竟,他是瞅见了远远的坡梁如是遇见故乡里的亲切,我是存着好奇的心,满是得来的趣。攀爬到了土坡上,天空已经是黑漆漆的了,一位面瘦的老大爷扛着铁锄慢腾腾地走在陇上,看到了我们就和蔼着问了起来,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啊?可别让家里的父母担心起来呦。说着话就搁下了手中的农具,指出夜的路送着我们走在回家的荒间小路中,我仰起头,看到了在山梁在夜色的衬托下,绵延出了一条崎岖巍峨的轮廓,后来,查阅着地方志,得知此地原是宋时就建起的边塞要地,小镇里的人们继着守疆的传承,仍在呵护着枣林河两岸的儿女。

七十年代末,镇里的人民银行就搬迁到了枣林河的北岸,院中是一排六孔崭新的石窑,靠着马路边是齐着的一间平房,用做营业厅来使用,它是高高大大的,若不是把平着的屋顶换做飞檐的冠冕,就会使路人误以为见到庙堂了。顶的檐终究是建出水泥的匾又刻出水泥的字来,父亲觉得不大显眼,于是就提着金黄色漆的桶,攀在木梯中,用排刷晕染出了“中国人民银行”六个大字来,偶一日,又觉出字中的一个部首显不出光亮,又复攀起来续填着,母亲就在木梯下仰起头来喊,你可要小心啊,梯是不稳的,别摔着了。父亲伏在檐棱台面上,一边均匀地抹着金色的油漆,一边笑嘻嘻地回答起来,放心好了。

到了春天,川道里暖和起来的时候,营业厅就敞开了弹簧木门,水泥地面闪着耀出人影的光迎着单位和小镇里的人们,为他们办理着业务。夏天热起来了,这里又是避着暑的绝好凉地,如着架出匹数高的空调来,甚是清爽宜人。倘遇着突来急促的大雨,厅外宽的檐以及阔绰的大厅就成为赶集的村民和过路人避雨的好去处。母亲在柜台前忙碌了一整天的业务,会记起家中的菜还没有备出,就在厅及檐下找寻起来,看到农妇藤条框中存着的土豆、茄子、番茄等水灵灵的蔬菜,就会买来一些,这倒是该感谢午后的及时雨了。时令进入了冬天,银行里的职工就抽着时间把办公的桌椅物品搬入院中的几孔窑洞里,窑里的火炉燃起来,就暖烘烘的,客户赶了一路走进办公室,会退去棉帽和手套,骑着单车跑来的会摘去耳边护着的皮毛耳圈,不停地搓着手说,这里真是暖和。春天又到了,职工们又是不知辛苦的,把马路边的营业厅打扫出洁净,从窑洞里搬动起桌椅摆了进去,看着他们劳苦的举动,就琢磨不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银行隔着一条马路就是学校,我在这里读着学前班,每天的早晨总是会很早就到了这里。一年的冬天里,母亲早早地给我穿出一件深蓝色的水兵服,戴起一顶海军帽,又在肩膀上挎出一只小书包,嘱咐着我去学校。我站在教室的木门前,等了许久也没有遇见一位同学,门的旁边是班主任的宿舍,老师晨起洗漱后,推开了房门准备着倾倒盆中的水,瞅见了我傻傻地靠在教室的门框边,急忙取出了钥匙打开教室的木门埋怨起来,怎么会这么早就来到学校里,明天给家里的人说一声,上学的时间改动了。母亲是盼望着我多读出书来的,幼时就教着我识出一些字来,甚或朗诵出些许的唐诗句,记得她用动听的普通话反复读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诗来。我的嘴巴总是笨的,就朗出了不大准确的音调,引出了满屋的欢笑。到了春天的季节里,学校里中午放学的时候,全校的教师和学生都按着班级排列出了队伍站在操场中,土台上的老师喊着田晓晖,身旁的同学们就推着我说,是你啦,快去领奖状吧,我懵懂着走了上去,接过染出彩色花底纹的毛笔填出字迹的一页纸张,操场里的同学就嬉笑起来喊,瞧,他竟然把纸都举着倒起来了。这页厚厚的纸张,中午放了学后就递给了母亲,她看了又看,又递到了父亲的手中。不久,班主任就换出一位阿姨,午后的复习课堂里,她唤着我走到讲堂上,递出一截小木棍,让出我指着黑板上的粉笔字教着同学们朗读出字句来。这一年的秋天里,父亲去了县里的银行工作,我在那儿待了好几天的时间,归来后从汽车站走出来,提着装满衣物的黄布包路过学校旁的马路,班里的同学们正在上着体育课,操场里眼尖的同学这就看见了我,很快喊了起来,快看,田晓晖回来了!然后班里的同学就都附和起来,田晓晖回来了……一位从银行办理了业务的家中熟的人,走在了路上,看到我手中提着的笨重行囊,急忙接了过来,提起来返回了营业室里喊着,陈师傅,你娃娃回来了。母亲就从营业室里奔了出来,稀罕着对着我说,咋这么早就回来了呢。二十年后,我寻着来到了这里,学校还在记忆中的河岸边,曾经的瓦房教室已经是找不见了,换出来的是高耸的教学楼。行在宽阔的校园里,走着一步就会忆起陈年的旧事来,那位身材瘦高、脸庞总是严肃着的班主任;冬日清晨里,同学们绕着操场跑起步来耳边传来的嘟嘟——嘟的哨响和哗哗的脚步声;校园里演出时的歌声和同学们喧闹出来的哄笑声……我在水房前遇见了一位大姐,于是就攀谈着起来,她热情地告诉我,学校里放暑假了,你问的那些名字是不知道的,也许是久远的事情了。

银行的后面是错落着的窑洞村落,这里的孩子我是不大熟的,他们是七八个伙伴聚在一起的,每天总是商量着去寻找新鲜有趣的事情。有一天遇见了,年纪大的一个小伙伴就说着,随着我们一起玩吧。洋火抢是我见到的一件奇妙的玩具,那是用粗的铁丝圈出手枪的形状,枪头装配着几截自行车链条环,用着橡皮筋牵动在铁丝拧出的抢拴上,在链条的细孔里塞入一支火柴棒,扣动了扳机,撞击的过程中,就会发出“啪”的亮声来。这是小伙伴们得意的装备了,他们自豪地把这件豪华的玩具别在裤腰里,不时会从兜里翻出一盒洋火,细心地选取出一支药料头粗一些的火柴棒,卡在链条孔中,然后威风地举起手臂,学着电影里八路军的模样,紧闭出一只小眼睛,不停地变换着发射角度,忽觉着站立的姿势有些不妥,又会挪动起脚步来,我站在他们的身后,猜想着发出“啪”的响声那一刻的趣事,等了许久后,小伙伴忽然把举起的手臂又放了下来,自语着说,火柴不多了,得省着点。在他拉开的洋火盒抽屉里,我看见了两三支孤零的柴棒卧在屉底。

枣林河到了冬天,就会结出白色的冰来,伙伴们在寒假里约在了一起,怀中抱着冰车兴奋地嚷起来,说着去河道里的冰面上滑动。冰车是用木板条拼出来的如着椅子面大小的一个木板,在它的底部嵌入两枚对称光滑的马簧钉,使用者盘出腿坐在木板面上,两只手分别挥动起钢精条截出的尖头助力杆,用着力向后推动起来,冰车就会快速地在冰面上前行起来。水深的地方冰层还是薄的,伙伴们用脚使着劲踩下去,看到陷出了一汪水洼,心里就失落起来,一位小个子的这时提议着,咱们沿着河边一直向上游走,那里会好一些的。沿着蜿蜒的河道走了许久,裹着棉衣又捧着冰车累出汗来的几个小伙伴就泄了气说,咱们就在这里吧。同伴们开始窃语着起来,这件事情也就定了下来。这里只是一湾浅浅的溪,参差的河石突兀在薄薄的冰面上散乱着,他们用着力气滑动,也是得不来畅快的乐趣。日头这时升在了头顶,就有一位小伙伴喊着起来,回家吃响午饭了啰!同伴们就都应起了声,然后会从冰车面上舒展起盘出许久的腿,互相说着,明天再走远一些吧!太阳热热地烘烤在川道里,穿着蓝黑色棉衣棉裤的孩子们,背影就渐渐隐入了河道尽头,不时有欢快的笑声传了过来。

父亲自从涂抹出营业室“中国人民银行”几个金色的大字后,就唤醒了他存在心底绘画的兴致来。下班后,就展出一卷长长的厚纸,铺在了书桌面上,用碳铅笔仔细地描画着,绘着的图案我总是觉出是漫长的,父亲每天抽出一点空闲的时间描出几笔,我傍在桌的案前,就问了起来,今天能画完吗?父亲就笑着回答,这需要好几天的时间呢。母亲这时跑了过来说着,小军,别打扰你爸,我给你读唐诗听。有一天夜晚,听见父亲说着,好了!我仰起头望了过去,看到他舒着心盯着诺大的纸张,手中握着一支黑色的画笔。画纸中是一只威风斑斓的老虎,敞着一张大嘴,露出了尖利的牙齿,父亲还用鲜红的染料填出了醒目的嘴角来。这时,看到他拿出了一支毛笔,沾出漆黑的墨色,急速着挥写出了两行大字。第二天,父亲得意地把这幅画作悬挂在书桌旁的窑壁面上,走进来的同事就欣赏起来,夸赞着说,这只老虎画的还真是好。过了几天,父亲又开始描绘起来,我看到了就不解地问着,咋又画起老虎了呢?他笑着回答,同事的家里也是需要一幅的。读小学的时候,我曾翻出父亲的一本绘图本,里面是钢笔细描出的各种动物,这本画册就成为了我学习绘画的启蒙书了。有一天,把它带到了学校课堂里面,同学们看到了,就惊呼起来喊,你爸是一位画家了。那天放了学后,给父亲提起了这件事情,他谦逊着嘱咐着我说,自己只是业余爱好的。

小镇里没有图书馆,一座小小的新华书店就是小伙伴们梦想着的圣地。在一间教室大小的瓦房里,玻璃柜台里面和木头书柜上,总是摆放出许多的小人书。假日里伙伴们想不出有趣的地方,我就提议去新华书店吧,大家的意见总是凑不妥的,去的总是少数几个。书店管理员是一位戴着眼镜的面容善的阿姨,见到我们来了,就叮嘱着说,你们慢慢看可别把书弄脏了。春光是阿姨的孩子,又同我们年龄相仿,遇了这么多伙伴,就乐起来说,娘,我来帮他们取书。春光像个大人踮起脚尖一册册在柜格中攀出图画书来,仔细地递在伙伴们的手中,遇着高一些地方的木格,就会搬来一只木头凳,阿姨看到了,急忙跑了过来喊着,让我来,当心别摔着了。书店里的小人书,许久才会有新的图书更新,有的时候和大哥想着有新的添加了,跑了过去,看到是已经读过的书本就泄了气,走在小石桥的路上就会幻想起来,明天该有新的书来到,如同枣林湾川道里枯黄的山峁上,到了春天的时候,又是育出满山的鲜绿来。

1979年,全家就离开了小镇,坐在搬运家什物件的嘎斯车驾驶舱里,车窗外的沟沟峁峁急速地从眼帘中退出,如着童年的记忆愈来愈模糊起来。

九十年代,有一位朋友在这儿工作,搭了他单位里的一辆顺车就回到了故地,一同来到了记忆中的土疙瘩面里的小院子,它还是在的,摸索着拍出几张胶片,一间窑门中的帘子就掀了起来,走出来一位大姐笑着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啊?我回答着说,哦,以前在这里居住过的,从延安来到此地了。大姐很是健谈,这里是镇政府的了,听说以前是银行办公的一个地方,嗯,老人们总是说,这里的风水好,住过的都有了大学生考出去的……几天后给大姐拍出的照片托着朋友送了过去,心底想着,有着人居住的小院是会存下去的了,亦如银行依在此地,延续出久远的往事来。

2004年的初春,攀入小镇的客车,一路沉静着揣测往昔景致的变迁。土疙瘩的小院依是没有变,捧着摄影机沿出小路拍了进去,甚或攀附上窑的顶端,俯瞰着录出四合院的景致来,这在幼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春风习习,屋顶的草枝摇曳出欢愉的舞动,沐浴在春的气息中,散落在心底的故事就缓缓浮出跳跃出来。枣林河对岸倒是热闹了,摆出许多摊点,寻出许久这才忐忑地问出撑着自行车售卖水果的路人,这里是银行的故地吗?他肯定地指着身后的窑洞回答起来,是啊,那里就是,就要规划出新的地了。我抬起头望了出去,在突兀的院落里,孤零零地留出一排寂落的窑面,院前的营业厅已经是找不见了,小院敞着又似在嘲笑着接出远方的客来。我有些不知所措,自语着说来晚了。商贩继续在张罗着路人,没有察觉出一位归来的客在彷徨着,我徘徊在诺大寻不出记忆的小院中,无措着挖出可怜的往事。

枣林湾是遥远的,努着力究是能找出一些的,它在默着声问,你从哪里来,又将去往何地。

几天前,父亲在夜中梦见了远去的我的奶奶,当他回到了故乡,伏在碑前点出闪亮的纸张,那是该送寒衣的时候了。故土总不该忘却了的,亦如童年记忆中的枣林湾那第二个故乡,如着它的河在涓涓流淌……

哦——我那难忘的枣林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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