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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晓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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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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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天电影院

已经很久没有去电影院了,印象中除了去年冬日里的一次,缘由是朋友圈、媒体文章中对这部电影热闹的推介,把我引进了剧院里。另外的一次是大哥在电话里说着,有几张电影票快要过期了,那天正好是周末,就赶了过去。平日里就很少想得起还有电影院的存在,倒是年代久远的露天电影院记得清晰,虽然它是简陋的。

儿时在小镇里居住,夜里一盏散着昏黄光亮的灯泡使人些许慰籍,大人们会在灯下做些针线活,偶尔也和串门来的邻居拉拉家常话,就再也没有其它可以用来打发夜幕笼出的枯燥时间。

镇子里倒是有一间电影院,是露天的,穿过低矮的瓦房群落格出的窄窄小胡同,就会看到砖头垒起来的高墙圈出来的泥土小院,院门是两扇木质斑驳的灰黑色木头门,白天总是开着的,到了傍晚,就会有两位工作人员笔挺地站在了门的两侧,一边从人们的手中收取着电影票,一边警觉地盯着黑压压围在门口巴着眼的人群,他们总是会眼尖地把不经意间遛进院门的一些小孩和零散的年轻后生从院门里拽了出来,高声喊着,票呢?买票去!那个时候,一张电影票是五分钱,大人们会昂着头挺起腰板领着家人和孩子,手里紧攥着几张票递出来,认真地着对检票员反复说着是身后的这几位。电影开映了,院门也紧紧地闭住了,门外徘徊的一群孩子仍是不愿离去,他们听着院里喇叭发出的热闹声响从墙边传过来,幻想着守门者会施了恩,放着进去。电影继续在播放着,院外的人们看到了无望,就逐渐散去了,有几个孩童会跑去围在墙角卖烧鸡的老者摊前,老者蹲在墙根,他的面前摆着一只镶着玻璃的小木箱,里面齐整地码放着几排油亮熟红切好了的烧鸡块,有鸡腿、鸡翅、鸡胸,心、爪子……在箱旁燃出的煤油灯映照下,散着诱人的色彩和香味,这是影院旁空旷幽暗的小巷里唯一亮着光彩热闹的地方了。老者看到围着的一群小孩子眼角馋了,又琢磨出电影就要放映结束了,于是就大方起来,指着一只瞪着黑豆眼睛的鸡头说起来,这个就便宜卖给你们了,你们谁要?孩童们低下头嘀咕着,一个机灵的小孩喊起来,对着一位个子高的伙伴嚷,你不是拿着钱吗?个高的孩子就犹豫着囔,俺娘是让来看电影的,可没说去买烧鸡吃,一毛钱不够咱三个的票,得还回去的。哎——你就说看了呗,咱不是在墙外头听过声响的。高个子小伙伴仰起头向老者可怜巴巴地望了过去,老者笑眯眯地想了想,终于发了话,好,就一毛钱,给你。说着话就打开了木头箱门,小心地取出浸满油渍鸡冠肥亮的头递了过去。三个小伙伴,在手中不停地传送起来,一人一口贪婪地咀嚼着。老者笑呵呵地望着,忽又嘱咐起来,壳里面还有的吃呢。孩童们莫名着小声地探究起来。敲开那片骨头,你们就会发现了。老者指点着无措的一群小食客提醒起来。一定是这里,胆大的孩子就用小小的牙齿用力咬起来,很快就掀起了一片软壳,里面显出了两骨朵嫩嫩的脑。饕餮过后,孩童们就流连着回味起烧鸡的美味,搂着肩膀赶了回家。电影这个时候也散了场,老者徘徊着拾掇起木头箱,等到胡同里观众都走尽了,就吹灭了煤油灯,弯起腰身缓缓地消失在了昏暗的巷道尽头。

周末,我是会随着父母来到此处电影院的,晚饭过后,父亲嘱咐着母亲说,带上一壶水,今晚去看电影。母亲在一只塑料水壶中小心地灌满开水,又会从木柜中取出一颗红透的苹果清洗了后,装进一只小皮童包里,细心地挎在了我的肩膀上说着,看电影的时候是可以取出来吃的。夏日的傍晚,川道里没有了灼热的浪头,路边的小河在静静地流淌着,马路上的人群,大多是赶往电影院里的,总会听见小孩扯着大人们的衣角嚷着起来,快点走啊,就要开始了。大人们却是不着急的,遇见了熟人,就会停下来脚步,互相递着烟卷拉起了话,说着吃过了吗?一起去看电影吧。我总是跑着快一些,母亲就会在身后喊起来,小军,慢些啊。接着就赶了过来拽紧我的手,嘱咐着说还早着呢的话。走到了一处医院门口,父亲忽然记起了说,咱们去看看老乡吧,听说他在这里打着点滴。病房里,父母和老乡说着安慰的话,又低起了头试探着问起我,小军,你把包里的那只苹果送给叔叔吧。我本想着电影就要开映了,又得了把零食无端送给别人的事,就嘟起了嘴,不乐地捂起小皮包躲闪在病房中,大家就都笑了起来。路途中,父亲认真地对我说,你是可以把苹果取出来的,叔叔自是不会去要的,他盼着亲友们给予的一份关爱,你也会得到永久亲情的。听到这些润入心头的话语,我愧疚起来。电影院里,放映员开始换起了胶片匣,母亲取出了苹果对我说,你把它吃了吧。我推让着说,不吃了,明天送给叔叔。母亲埋怨起父亲来,看你,说那么多的话,少说一句不行吗!父亲没回答,静静地点燃起一支香烟,盯着洁白色幕布沉默着。这枚鲜红硕大的苹果成为了我心中诺大的歉疚,随着影片的结束在小皮包中伴着散场的人群又回到了家里面的柜中。

有一年冬天,父亲下了班以后,递给了大哥一角钱,嘱咐着说,你去陪弟弟一起去看电影吧,听说是彩色的,今天影片刚送到镇子里。晚饭过后,大哥拉着我的手,欢快地跑进瓦房胡同里,在砖墙砌出的窗口中买出了两张票,又拽起我的手挤进了院门口拥着的人群里,探出头来,看到守着院门的职工套着厚厚的军大衣,威严地站在门边,他们低下头瞅着大哥举起的电影票,又抬起头向远处望了望,疑惑地问起来,就你们两个小孩,家里的人呢?大哥镇定地回答,就我俩。哦,那就快进去!守门者拨动大哥的肩膀把我和大哥推进了院门,继续盯起了涌入院门的人群。在诺大的泥土院子里,两只竖起的粗大木杆支起半空中幕布阔绰地障在眼前,显得洁白展堂,在它的两旁,稳稳地摆放着两方黑色细密纹路面的音箱,箱底蜿蜒出一缕绵长的线头,延伸到院门里摆放的一只木桌面上,上面搁着一台方方正正的留声机,里面的黑漆胶片在急速地旋转着,淡黄色的塑料触角紧紧按住盘面中的轨道,划出了悠扬的乐曲,荧幕两侧的音箱里就开始不停地吼着陕北民歌,高楼万丈平地起,盘龙卧虎高山顶,边区的太阳红又红……院中的一侧是一排窑洞,那是放映队办公和职工居住的地方,暮色来临后,只有一孔存着放映设备以及电影胶片铁匣的窑洞依然亮着灯。院子里早已是候着等待许久的观影者,他们坐在从家中搬来小凳或是找来的几块砖头撑出的突兀面上,拉起家常话,磕着衣兜里准备好的炒熟的瓜子,小孩们遇见了许久未见的伙伴,就嬉笑着追闹起来,满院子里跑着,甚或把支着幕布的木头杆子也要几乎摇晃倒了,免不了得来长辈们尖声的吼叫声。大哥绕着小院里转了一大圈,也没有找出落脚的空隙,他突然发现墙角有几块青色的砖头,于是搬了过来,来到人群的后面垒了起来说,你先坐在此地,不必去考虑我的。暮色渐渐降临了,影院的木门也关闭了,穿着军大衣的职工看到了我俩尴尬的背影,就从窑洞里搬出了一只马凳,摆在了放映机一侧,说着你们两个小家伙就坐在这里吧。我俩得了意外的奖,欢喜着坐在了木头凳面。场地里的歌声停止了,想着盼望着的画面该是播放起来了,幕布中却显出了一页页的宣传画面,扭过头看过去,原来是放映员在桌面上的一台幻灯机里不停地把一张张塑料卡片替换在投射灯底,心里就开始数起来,一张、两张……不久幕布又恢复了原有的灰白布纹,院落里的人群这时就喧哗起来,磕着瓜子脆亮声响夹杂着孩子们嬉闹的嘈杂混响接着弥漫开来。放映员镇定着不露出声色,取出铁匣中的一盘拷贝,熟练地卡在转头上,拉出一截胶片,钻入回转胶片盒中,点开按钮,放映机就发出哒哒哒的声响,远处墙边的白色幕布中就显出了色彩来。人群很快静了下来,只有偶尔亮出的瓜子皮裂开的声响以及干咳的闷声。我是不大熬夜的,观了半响的影片,就迷糊起来,缓缓地垂起脖颈低了又低,刹那间就会越出木板凳踉跄地扑在了前排坐着的人后背,大哥一边笑着给受了惊吓的乡亲讨出好话,一边又安慰起我说,影片很快就要播映结束了,再熬出一小会儿的故事。

小镇是很小的,人们总是会互相认识起来的。后来,放映员和父亲熟识了,夏天里,他要去一个村子里播放一部影片,就在单车上带了我。村长把白面取了出来,招呼着婆姨擀出细细的面条。瓷碗里嫩嫩薄透的面条,和着油油的肉丁汤汁,我似乎就忘却了夜里还有播出的影片。等着夜幕染出山里头,麦场里辉煌的彩色《东方红》影片就播放起来,很快引着下了梯田的社员聚拢在一起静静地观看着,我坐在放映机旁稳稳的木凳上,优扬的歌声以及辉宏的舞蹈,打破了寂静悠远的山村沟峁顶上的夜空,仿佛就融入夜中热闹的都市里,忘记了这儿原是一个遥远荒寂的小村庄,吸引着观看了许多场次的我又萌生出多了的新的感悟。

几年后,我来到了大城市,有一天母亲下班后,举起了手中两张薄薄的票,对着我说,一起去看一场电影吧。居所的旁边是一处水泥砌出的诺大建筑物,这是市里繁华的影剧院了,延河岸的城里人都是会来到这里的。记得那部电影主题曲叫《雁南飞》,三十年后,我把曲子用在自制的省亲视屏中,母亲是南方人,总想着回到南方,刻骨的乡情一生是不会忘掉的,也引来许多好友的感叹。在这所影院里,观看过《三家巷》,后来就买来了欧阳山的书本读起来,这已是后来的事情了。初中的时候,班长发给我一张电影票,说着是路遥小说拍出来的一部电影,名字叫《人生》,走进了电影院,原来自己的座位是第一排,在轰隆的影院声响中,我耐着心把这部描写陕北人的胶片电影虔诚地观了下去。都市里的电影院总是令人沉闷的,充着浓重的气息,夏天里是闷热的,敞开衣领摇着蒲扇也是无助的,灯光暗下来后,影院里总是会倏地闪出手电筒摇曳出的亮光,那是赶来的人们在守门员工的引领下在寻找着座位,遇到占了座位的观众,就会熙攘着引起周围沉浸着的人们扭过头来观望,自是打乱了一汪平静。冬天里这里就显得奇冷,哆嗦着坐在冰冷的靠椅中,裹紧了棉大衣、戴着棉帽子、套上棉手套,备齐了防寒装束,途中总会撑不住的,有的人就开始跺起脚来驱散着寒意,小孩会哭闹着嚷着要回到温暖的家中,大人们总是拗不过的,就无奈地一边扭着头看着还在映出的画面,一边埋怨着小声数落起来,叫你别来,你偏不听……

工作后,我来到黄河岸边的小城里生活,亦如童年时的景象,惨淡而无声的。一天下班后,去请工作中的师傅小红姐姐观看电影,简陋的电影院里的影片总是无聊的,只是感激她教出我许多业务的恩。到了第二天,食堂里的大娘就窃喜着问,你该不是看上小红了,我尴尬地解释说着只是师徒关系,不会有这些想法的了。小红姐姐是我参加工作后遇到的第一位师傅,懵懂的我是不熟练业务的,每天不停地伏在算盘前摸索着练习珠算,点数练功卷,她是储蓄所里业务水平最好的,望着我笨拙的手指头,就会反复示出拨打算盘的姿势以及点钞时的准确手法,偶尔也会从抽屉里翻出一本翻打凭条,说着是以前参加比赛练习用过的,你拿着好好去练习的事情。我总是开不了窍,就得来她埋怨的问声,你啥时候才能长大,真是发愁的事情了。几个月后,支行里新开了一间储蓄所,我就去了那里,有一天中午下班后,小红姐姐去科室里送过账表后,就绕着路来到了所里看望我,聊过了几句话,她忽然说着,陪着一起去买一只发簪吧。储蓄所在小城热闹的市场里面,一些店老板还是熟悉的,我随着她在一间间店里选择了许久的时间,终是选出了一枚美丽的亮着蝴蝶形的簪来。

冬天过去了,到了夏天里,听同事说小城里的体育场有一场露天电影在播放,吃过了晚饭,就摸索着石板小路来到到了河岸边的场地,幕布上投出了黑白色电影《怒潮》,我徘徊着瞅出一间空地坐了下来,忽然听见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说着,你来了!喏,这是你的雪糕。我吃了一惊,扭过头看去,在昏暗的幕色中,小红姐姐仰着笑脸递过来一支白色的冰点,几乎就要送在自己的嘴旁。深邃的夜空中,亮着的星镶在天幕里,静静地在忽闪着,远处体育场里的荧幕中的画面在继续讲述着远久的故事,透着漆黑的暗夜,我惶恐地推辞起来说,这——是吃过晚饭,真是不必要了的。小红姐姐手中举着的雪糕没有丝毫退去的念头,吃吧,是早已准备好了的,你瞧,就要快融化了,赶紧的!她吩咐着。我急忙握住递过来的雪糕竹枝,剥开包裹着糕体已经松散了的纸张,塞入了嘴角。这个时候,露天影院音箱里传出了悠扬的歌声,送君送到江水边,知心的话儿说不完……

小红姐姐默默地说,听单位里的人讲,你就要离开这里了,去城里,才一年,时间过得可真够快的啊。我窘迫地吸着冰凉的雪糕,心中就惴惴不安起来,如野马嘈杂地在胸中奔腾着。这——也许——还是会待在此地的。我语无伦次地呢喃着。小红姐姐看到远处亮着的影幕,叹息起来,哎——走吧,送你回宿舍……

秋天的季节里,在市里遇见了从小城里来的同事,他对着我说小红几天前办了婚事,男方是中学里的一位老师,彼此认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我望着远处的山梁晕出的红红一片霞云,耳边就响起了那个夏天夜里,露天电影院中传出的低婉的歌声,隔山隔水永相望……心里几多知心话……

冬天到来了,从此就再没有走进了电影院。

露天电影院远离了青春也和淡淡的哀愁远久了,亦如它伴随着依稀的童年时光、少年以及记忆中的散落岁月,掰开了手指头数着,就再也寻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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