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简单的事,如脸上的一点灰,抹来抹去就黑了。
南大街一栋八十年代建起的老爷楼,住着六户人。老樊是第一个搬过来的,他比较讲究,一色的乳白欧式家具、古典壁纸、仿大理石地砖,硬是把旧房打扮成一套豪宅。老爷楼不提供暖气,整两套空调,一台搁客厅,一台挂卧室的墙上,冬暖夏凉齐活了。
小李参观过老樊的新居后,羡慕的不得了,第二天就打墙搬砖赶着装修,手头不宽余的他,只能简单一些,唯一比得上的是一台进口立式空调,匹数大、劲道足,混隆隆的震山吼。邻居小王平日谨慎,楼上楼下揣摸了好几天,总担心毛线细的电线耍麻哒,老公瞪着眼骂:“瞎琢磨啥?装——”楼下刘师傅过几个月就退休,准备在这养老,一出手就是精装修,直接上了三台空调,老樊见了心里直痒痒,谋算秋后再装一台。顶楼张老师住娘家,还没想好啥时搬过来,房子一直空着,隔壁老宋头,退休后帮女儿带孩子,常年也不在这里。
进入冬天,四户八台空调白天黑夜扯着嗓门吼。一个月后,小李在楼道碰见办公室小朱,听见他不停嘀咕:“咋就对不上呢?”
晚上八点,小李下楼扔垃圾,瞅见电表箱前一个躲闪的黑影,很快不见了。
“咱楼上是不是有人——”小李敲开老樊的房门。
“我这屋向阳,一冬天都不使唤空调。”老樊把小李堵在门外,拧出笑容。
“爷爷,咋关了?冷——”一个小女孩在他身后举着遥控器。
老爷楼终于停电了。
夜里,小李听见屋外喊:“着火了!”胶皮足足烧了十多分钟,电表箱七扭八歪的变了形。第一天,老爷楼里谁也不吭声,似乎不晓得这件事,到了第二天,老刘坐不住了,晚上通知大家,“全都到我家,商量一下这事。”
“得重新拉线,老线根本带不起空调。”老樊建议。
“去办公室冼主任家,让他来解决。”小李嚷。
“黑马咕咚的,娃还要写作业呢。”小王胆子小却又不甘心,“让掌柜和你们一起去。”
“那就说好了,动身——”老刘掐灭烟头。
四个老爷楼的住户,又叫来几个帮手,一伙九个人闯进冼主任家。
“你们这是?”一个胖女人惊慌的问。
“家里么电了!”一个壮汉吼。
敞亮的客厅站满了裹着棉大衣、羽绒服的人们,吸着烟卷把一口口浓痰吐在洁白的地板上。
“冼主任不在,我——挂个电话。”胖女人的手有些哆嗦,“死哪了,赶紧回家……你们——谁来接?”
“老刘,有话好好说,咱去办公室拉话。”冼主任电话中小心的安抚。
一群人把战场转到了办公楼。
“电线老化早知道了,你烧我烧,大家都烧,谁能烧得起?”冼主任蛮有激情的表演。
“但是,冬天取暖的事——”小李喊。
“这是你自己的事,老楼就这样。”冼主任狠狠的下了结论。
第三天,南大街供电所施工员发现一根没有通过电表箱的线,烧了半截搭拉在空中:“这是啥?”办公室小朱陪着笑脸,“老线,早些年就不用了。”施工员瞅了瞅崭新的接口,“不行,得按制度办!”
老刘第二次召集住户,撂下半拉子话:“冼主任答应好给咱布线,出了这档事,罚款只能平摊。”小李听后,琢磨了一宿。
第四天,几个工人只用了一下午,就把新线一户户连进家,夜里灯火通明。
几天后,小李拿着一份罚款通知书,在走廊大声喊:“樊师傅,四家平均下来,每户一百五十块。”
“和我球相干,赶紧滚!”老樊隔着门骂。
刘师傅盯着通知书念了好几遍,笑嘻嘻的安慰:“我这没问题,不晓得小王——”
小李拿着通知书走进小王家,“等一下。”她拉开包包翻找,老汉耷拉着个脸,“你个败家娘们,赶紧做饭!”
回到家,婆姨帮着分析:“又不是四户,楼上的老张、老宋问过吗?”
“唉——”小李扯了一截胶带,出门把通知书沾在电表箱。
早晨,老樊瞅见“哼”了一声,挺着腰下了楼,老刘掐着手指头数来数去:“我、小李、小王——差谁呢?”小王看了看手表,忐忑的计算时间,“剩下二十八天。”
老爷楼突然没有了电。
“真他娘的准,说三十天,真格就三十天。”老樊打着手电筒,在走廊骂骂咧咧。
“孩子明天考试呢,这可——怎么办才好?”小王几乎哭出声来。
“小李,明早把罚款缴了,这是我的。”老刘掏出钱。
“等一下我。”小王趿拉着棉拖鞋跑上楼。
“算球啦,当一回冤大头。”老樊嘴里不停骂着,扯开棉裤掏出湿巴巴的钞票,“大伙可看见,钱给咧。”
第二天中午,小李把闸刀合拢,听见一个女娃喊:“爷爷,快开空调——”
一个月前的收据,在他的手中磨出了毛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