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瞳是清明节回到故乡的。小时候,她经常回来,淳朴的乡亲、童年的伙伴,现在都还记得模样。二十多年没有回到这里,村子里早就没有了人居住,以前的原著村民全部搬到了山外面,有点手艺的,也去了城市中务工。
子瞳开车路过村口的时候,远远瞅见半山腰上,一位穿着土布长褂的山民,在惊讶地张望着,很快又隐入林中。子瞳心里想着,会是谁呢?难道是童年的伙伴?车到了山脚下,就寻不见了路,子瞳打开越野车后备箱,拿出祭品和一把户外使用的钢铲,寻着依稀可辨的小路就上山了。荒岭山路疯长着荆棘枯草,子瞳不停地用力挥舞着钢铲,劈断了许多无序枝丫,总算是匍匐到一处平台。眼前几株苍劲的柏树耸立着,显得郁郁葱葱,它们像是生长了许多年,在柏树的旁边,杂乱的枯草合着仟细的枝条覆盖着几处土堆。子瞳很快辨认出这里就是目的地了,她小心地将香火点燃,把点心摆放整齐,然后虔诚地叩起头说:“列祖列先、爷爷奶奶,子瞳代表父亲来看望你们了……”这个时候,从远处灌木丛中隐隐地传出了笑声,“子瞳,我在这里,哈哈哈……”子瞳听出,是童年伙伴泉儿在喊,寻着声音望去,只见树丛抖动着,却不见人影,子瞳急忙站身就赶了过去。
泉儿是子瞳要好的闺蜜,童年时总在一起玩耍。夏天里,两个人相约着去山坡上采摘野花,然后编出美丽的花环,在河边嬉笑着奔跑。一年暑假,泉儿红着眼圈说,父亲想着读书的费用金贵,让她秋后去镇里的饭店做洗碗工,然后就把子瞳送的学习薄和一支钢笔,从布兜里掏出来,说着以后再也用不上了,你拿着用。夜里,子瞳从书包里翻出父亲给的10元零花钱,想了又想……。第二天,见到泉儿的父亲,他冷冷地说,走了。从那以后,子瞳就再也没有见到泉儿,有时候遇见村子里的老乡,他们都推脱不晓得,后来连泉儿的父母也认真地说不知道,甚至信誓旦旦地说,十多年都没有联系了,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子瞳穿过一片小树林,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地面,这里显然很久没有种植过庄稼,只有野菜和小蒜苗葱绿地伏在上面。土陇边,是一条平缓的小路,通向了山底。泉儿应该是从这里下山了,子瞳这样想着,沿着清晰的小路就追赶过去。山坡底端豁然出现了一处土围子,子瞳踮起脚尖,伸长脖颈探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木质的院门是新安装上去的,一把崭新的三簧铁锁,挂在门环上。她绕到院墙的另一边,可是那里堆放着一簇酸枣刺枝条,自是迈不开脚步。子瞳望见门楼前的空地上,有一棵枣树,似乎在哪里见到过,树的下面,是一方青石板垒出的石凳。子瞳静静地坐在上面,两眼呆呆地望着开阔的川道,远处,一条缓缓游荡的小河,在绿草丛中流淌着,夏虫开始了低声鸣叫,她的双眼迷离起来……
布谷布谷,布谷布谷,扑楞楞……一只四声杜鹃鸟从树顶飞向了远方。子瞳从梦中醒来,揉了揉干涩的眼角,看到对面山梁笼罩着几缕薄雾,像是仙境,山野中弥漫出的绿草散青涩,以及泥土蒸腾起的芳香,使她觉得新鲜清爽。
驾!驾!吁——。一辆骡车停在子瞳身边,木头车箱里堆满了竹青色的玉米杆。“女娃娃,走错了地方吧?”赶车的中年人笑哈哈地问,接着,又吆喝起骡车,很快消失在树林中。子瞳这时发现,崖畔下的木门和围墙已经不见了。
路边草丛里,子瞳看到一件邹巴巴的牛皮纸信封,拆开后,是一封毛笔写在宣纸上的书信。
爹娘:
儿自学堂毕业,赴原北县食奉禄数月有余,此地生活饮居安好,反复斟酌,甚觉您二老前来同住是妥。县里物资丰盛,设施全备,诸如修牙疗医之事,自是易耳。遥想儿初时,唯二老售年猪一头,资绩学费,业方始成。今邀高堂共享饕餮,秋后动身,佳辰可盼……
后面的字,已被晨露浸透,子瞳实在是分辨不出了,于是就把信纸折起来,塞进牛皮信封。子瞳突然感到,里面还有纸张,抽出来展开,是一页麻纸,上面用钢笔写着:“娃儿,信收到咧,听起来婵合着哩。到县府卧搭的事,后个说。”在子瞳把麻纸塞进信封的时候,一只蒲公英飘了进来,把信中“说”字的偏旁遮住了。
“子瞳!子瞳!”叫声从川道里传来,子瞳瞅见远处的玉米地在晃动,急忙丢下牛皮纸信封,寻着声音跑过去。
“达呀——我不去!”“娃,听话。”子瞳隔着玉米地喊。“这里有人吗?”“唉,算咧,来人了,就让娃去读书,这生意不做了。”玉米杆悉悉索索地抖动起来,子瞳跃过草丛钻进去,发现软泥上有几只脚印,沿着足迹找去,在不远处的水洼旁,脚印消失了。
日头渐渐从山梁升起,薄雾也已散去,川道里的草木,在阳光的沐浴下,抖擞起精神来,显得生机勃勃。子瞳懊恼地穿出玉米地,山峁的拐弯,她看到了越野车,只是车身布满了灰尘……
回到家中,父亲笑着说,“泉儿找过你好几次,今天又陪你爷去花园散步了。说是单位要出一本关中方言的书,有个字谁也搞不明白,按我想,“说”和“兑”,明显就是两个字嘛。”子瞳一脸疑惑。
这个时候,里屋唤着:“瞳娃,咋一走就二十多天哩?”那是子瞳的奶奶在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