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葱叶

午后去附近的饸饹馆，饭馆里没有一位顾客，店主人也伏在餐桌上，浸入梦中。

我有些奇怪，小声在厅堂里问起来，老板，来一碗荞面饸饹吧，要肉臊子的。在厨房隔断玻璃后面，很快就探出了一个敏捷的身影，他走到店门前，在一只诺大的不锈钢煮锅里查看了一眼，接着又回到厨房间揉起了面团。店主人这时也从桌面上直起腰身，睡眼迷离地解释说，你来了，中午可让我忙了好一会。我急忙回答，你真是不容易，不着急。她回过头看到了厨房里人影在晃动，就客气地微笑着说，你先坐着，饸饹一会就煮好。接着又伏在了木桌上两只胳膊盘出的臂弯里。

这家小吃店，我是经常来的，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是在两年前。那天，在单位里加班结束后，已经是夜里九点钟了，同事建议说，去吃一碗饸饹吧，做的挺好的。初冬的街道，路上清清冷冷，没有行人。我紧裹着单薄的外衣，缩起脖子跟在同事的后面，急匆匆地赶着夜路。几分钟后，看到在一排低矮的平房间，一处窄小的玻璃门透出昏黄色的灯光。同事用手指着说，到了，就是这里。推开店门，热腾腾的暖流就扑在了脸颊上，周身的寒意也退却了许多。店老板正在准备着第二天的食材，看到来了客人，就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笑嘻嘻地问，你俩吃点什么？同事熟练地点起餐，两碗荞面肉饸饹。

坐在餐桌前，剥着蒜头，我和店主人攀谈起来。看你的店名，该是黄河岸边小城里的人吧？店老板微笑着回答，是啊，下了塬，就到了黄河边。

许多年前，我也是在那里工作过的，那个时候，自己刚参加工作，每天穿着一套绿军装，脚上套着黄胶鞋。县里的同事笑着对我说，你一点也不像城里人。偶尔回到家中，弟弟也在上下打量着我，不解地问，怎么看着你就像一位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记得曾经买了一顶麦秸杆编出的草帽，用水粉颜料在帽檐上写出“知识青年”几个大字，有一天，一位爱好美术的同事看到了，哈哈大笑起来，然后竖起大拇指夸赞地说，小田，你可真有创意。这顶草帽，后来就送给他了。青葱岁月里的往事，在某一个时刻，是会从记忆的箱底翻出来的，就像水潭深处的鱼儿，倏地跃出来，很快又沉入湖底，但它总是存着的。

我像是遇到了老乡，就添出了几分好感，劝慰着说，这么晚了，该是早点休息。店老乡默默地回答，孩子在此地读高一呢，眼看着就要考大学……

荞面饸饹一碗接着一碗端到了餐桌上，筋道的黛色荞麦面食，伏在晶莹透亮的油汁底层，显得量足丰满；大块紧凑的方形瘦肉密集地铺在眼前，配着鲜绿的葱花香菜点缀出的土豆块和豆腐丁汇出的面上，如一道靓丽的风景，使人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饕餮起来。我很快就明白，这是正宗地道的陕北荞面饸饹了，间或配着碟中白萝卜红辣椒腌制出的爽口小菜，一碗热腾腾的饸饹很快就见底了。

自从发现了这间实惠美味的餐馆，这里俨然成为填饱肚子的好去处。有一天，我给店老乡介绍起来，用手机扫二维码去支付餐费，挺快捷的。店老乡认真地回答，那就帮着也制做一个吧。第二天，我就把精美的工行商户二维码台面送到了店里。

从往事的回忆中走出来，我独自来到了厨房口的菜盆里捞出一碟小菜，接着又倒出一碗热面汤，摆在了桌面上，开始剥起蒜瓣。店老乡似乎感觉到饸饹已经做出来了，从伏着的餐桌上站起身，走进了厨房里，很快就捧出一碗鲜香的饸饹走了过来。

这个时候，店门外蹒跚地踱进一位七十多岁驼背的老大妈，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散着，脸上深深地雕刻出清晰绵长的皱纹，她用一只枯瘦的手，紧紧拽住一只塑料袋的提绳，胆怯地站在店门口，小声地问着，要葱吗？早上刚从自家地里割出来的。店老乡把饸饹放在我的面前，看着老大妈微笑着回答，暂时不需要。大妈坚持着呢喃，可好了，绿个茵茵的新鲜葱。接着从袋子中掏出一把扎的齐整的葱来。

我挑起一缕饸饹送入嘴中，抬起头看到大妈手中握着的那把葱，又扭过头来，盯着店老乡友善的面庞。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位驼着背的老人，艰难地跪在菜地里采割着青葱……然后盘起腿坐在菜地土塄上，眯起眼，一根一根仔细地捋着葱杆上的泥土，许久后，才满意地扯出一段棉线，牢牢地把葱簇捆扎起来的事情。

老大妈依旧站在店门口，没有丝毫退却的打算，继续推销着，今天早上刚从地里割出来的，好着哩。

她的眼里饱含着自信以及对劳作付出的肯定，也许在她年轻的时候，心底早已种出了，辛苦收获的果实总是会有人购买的念头。

我停住了手中的筷子，试探着问，这把葱多少钱？

老大妈巴起眼喃喃地说，你们看着给。这时店老乡抢着话说，5块钱。大妈举起了手中的葱说，不值这么多钱，给个3块钱吧。

当老大妈缓慢地踱出了餐馆后，店老乡走了过来，把葱放置在餐桌上，认真地对我说，老乡，饭馆里真用不上，你拿回去尝尝。望着她执着的目光，我没有说一句话，埋着头吃起了饭。

结账的时候，我拿出手机对她说，用工行商户二维码支付吧。店老乡正忙着张罗客人，应着声回答，知道了，你慢点走。于是，我在付款的金额里，就多输入了5元钱。

夜里，妻看到了这把葱，埋怨着说，怎么会买了这么老的一把葱，你看，都是老叶子了。

我沉默着没有回答。

眼前就浮现出了，一位老大妈，驼着背、孤零地站在门边，央着人们买她手中的一把葱……

人总是会有年老的时候，尊重以及敬佩，都将给他们添加出许多生活中勇往的毅来，那些人生中无尽的坚韧和信念，会传承给一代又一代的后来者，在奋着力前行。

一把葱叶，是采割者的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