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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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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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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石桥的桥

大石桥,提起这个质朴的地名,是村名,亦是乡名。一条207国道连南带北,穿越江华岭西的丘陵山冈,蜿蜒而来,麻溜地把这里的机关单位与村庄分割开来,让人一目了然。

路的东边是村庄。老百姓世代居住的房屋像火柴盒,模样出奇地一致,在黄土地上慵懒地趴着。这些房屋有土泥砖房,有红砖房,还有小部分青砖房。土泥砖,是最原始最传统的那种,黄泥巴掺稻草,牛踏人踩,倒入四方木框中,抹平表面泥浆,抽出木框,经晾晒硬化后即成型。红砖、青砖大小一致,制作工艺类似,加上细细的钢丝进行切割,因而比土泥砖窄,比土泥砖薄,只有一半大小,而且颜色迥异。砖颜色的不同源于烧砖窑时的燃料。如果用村里山上的柴火烧窑,砖则呈青色,而用外地运来的黑煤坨坨烧窑,砖色必定火红。泥砖房、红砖房、青砖房,一清二白地展示着各家各户的富裕。

村庄中间有条老街,是一条窄窄的巷子。青石块铺就的路歪歪扭扭地伸进幽深的远方,来来往往的风吹得空荡荡地,留下溜光滑亮的青石板,和不规则的牛脚窝。青石板一本正经,毫无表情,根本不理会上面落着些枯黄的稻草和黑黑的牛屎。坨坨牛屎像座座小宝塔,似乎压着成精的屎壳郎,死死地粘住地面,不给出来。偶尔几只麻雀流窜过来,啪啪上下翻飞,忽地唧唧几声,闹出点动静。

路的西面是机关单位。中心校、粮站、信用社、政府------沿着国道,顺着山丘地势,一路铺排下来,直到稻田的水沟边,没法走了。

机关有机关的样子。机关前面有门楼,规整的三方框里是铁门,高大而笨拙的那种,上面焊着貌似锋利的铁刺,或开或关都会发出厚重亢长的声音,嘎——,哐当。三方框的中间凹进去,白石灰粉了,两边写着与行业相关的对联,斑驳依稀,横批的位置则写着单位名称,如大石桥中心小学、大石桥粮站、大石桥乡政府等。与门楼一体相连的,是青石砌的围墙,水泥浆勾缝,将单位机关分割成四方格子,大小不一。围墙顶端无一例外地插着碎玻璃,明晃晃的白光刺眼得很,善意地提醒想走捷径的人,爬不得,会割手。围墙高低不同。学校、医院的,低一些,一米五左右,只是意思意思。而信用社、粮站、乡政府的,达到两米左右,似乎高不可攀,人在下面,显得好小。从门楼进去,基本上是个空坪子,方便排队集合、升国旗、停单车及县里偶尔下来的吉普车。坪子边上站着些楼房,高高矮矮,高的一般用于办公,矮的是食堂、澡房、宿舍。机关里都备有自用的水井,井边上有几块菜地,随农时种植着时令蔬菜。一根粗粗的麻绳一头系着一个提桶或半个皮篮球,蹲在圆圆的井沿上,等着随时湿身,另一头打个粗疙瘩,方便抛下去、甩几下、提起来。

院落,各有风貌。医院里数那片杜仲林,最显眼,拳头粗细,夏天葱郁,冬天凋零,林下的鸡鸭忘了季节,埋头在地上叽叽歪歪,窸窸窣窣。乡政府办公楼是六十年代的建筑风格,木梁、木楼梯、木扶手、木窗子------坡形屋顶上盖着青瓦片,水沟边一排矮矮的女贞树,四季常青。办公楼和宿舍中间,有三株高大的水桐木,一到秋天,就成了“光杆司令”。地面是砂子、青石子、黄土混合夯实而成,光脚板、草鞋、布鞋及稀有的皮鞋进进出出,砂石在鞋或脚的踩踏下,发出沙沙地呻吟,很有颗粒感。大日头晒不了几天,人路过时会有黄灰从脚指缝、鞋底边,噗噗地喷出,而落一天雨,黄泥则化为泥浆,在脚的重压下踩出泥水,四溅开来。唯有青石子,纹丝不动,偶尔磕一下路过的脚,惹得不自禁地哎呦一声,或啃一下单车轮胎,使得车链、车铃、挡泥板叮叮铛铛一起响。除学校之外,粮站是占地最宽的。一座座粮库,坐南朝北,比民房高大厚实,库门一律包着铁皮,横一把挂锁,像螃蟹一样爬着,没有窗,只高高地开着几个小口子,通风,透气。地上没有一棵树,尽是水泥硬化的地板。这种地板在雨天可以畅快排水,保持干爽,在晴天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晒谷坪,用来翻晒稻谷。每次翻晒之后,地板之间的伸缩缝会遗漏有少许稻谷,扫不起,窊不出。不出几天,雨水来了,阳光来了,黄黄的稻谷长出白白的细根,使劲地往有泥土的地方爬去,哪里管得上泥土的乌黑,一头深深地扎下去,迫不及待。再过几天,会有嫩黄的两只小手从地板间冒出来,在风中摇曳,引得小麻雀叽叽喳喳,惊喜不已。虽然瘦得纤纤,足以见证生命的奇迹。

我任教的乡中心小学,听上了年纪的老人说,前身是“观音堂”,风水好得很,是护佑村民离苦得乐的地方。“观音堂”历经劫难,幸运地是,庙堂大部分房屋和周边樟树林得以保存下来。黄土丘上,芳草萋萋,野花绽放,蜂蝶飞舞。几蔸大樟树,开枝散叶得枝繁叶茂,无悔芳华。

国道通车后,村里有了大马路。村民纷纷以马路为市场,开铺,设店,摆摊。这里没有固定圩日,每天一大早卖的来了。道路旁,水沟边,卖菜的人们或蹲着翘起屁股,或坐着小板凳晃着二郎腿,或站起双手抱在胸前,或弯腰这里扯一下,哪里弄一下------眼睛却死死地,盯住来来往往的人,上下打量,心里恨不得马上把手里的东西,变成一把花花绿绿的票子,揣进自己兜里。在他们面前,竹篮里盛着鸡蛋、鸭蛋,竹笼里关着鸡鸣狗叫鸭跳,粪箕里摆着新鲜带水珠的各式青菜,来买的人拿起一扎朝下唰唰唰几甩,在地上划出无数条水线。两只胶轮支撑的板车车厢覆层薄膜,四角压实,倒八分水,从山塘里刚刚捞出的鲤鱼草鱼鲫鱼鲢鱼丢进去,鲜蹦活跳,侧板上夹着一扎湿禾草,一把杆称。一旁的枞树板、老门板上摆着红白分明的猪肉、猪头、猪脚,以及砍刀、骨刀、切刀,杆称下多了个圆托盘,分列右侧。厚实的木板下面有只红色的塑料桶,桶里大肠小肠猪肚猪肝猪肺,还在呼呼冒着热气,引得大黄狗摇着尾巴,吐着舌头,不停地吞口水。在这里买菜,要的是鲜活,还有野趣。

前摊后店,是这里做生意的“标配”。扯出两张长条凳,从屋檐下跨过水沟,平行而放,拆下的门板及时拼起来架在上面,是为摊。有的堆着儿童玩具、图书、学生用品,有的摆着桔子、苹果、香蕉等时令水果,有的丢上饼干、豆子糖等儿童食品,有的排着打气筒、扳手、老虎钳等修理工具------人小心翼翼地扭着身,从两块门板中间挤过去,才算进了正儿八经的门店。店内一边是木架子,高高地贴墙而立,木板横向分隔出四五层,堆满了东西;一边是木框里用小钉子扣紧玻璃,做成简易柜台。柜台上面摆着乌黑的算盘,里面某个地方一定隐藏着一个带锁的小抽屉,用来存放现金,收钱、补钱。柜台后面是厨房。当一排排门板拆下或安上的时候,乡村味道会从煤球炉、柴火灶里飘散出来,那种亲切,别样温暖。

我问他们,大石桥有桥吗?他们说,有啊,在老街的那头。

在马腰山脚,老街南头的小港子上,石桥呈现在我面前。四块大石板拼接成桥面,平平整整,大块青石在水中堆砌出六个桥墩,挺得直直,没有意象中的桥拱,那种弯弯地美。桥中间的石板罅隙,青草盖着枯草,可以想像“一岁一枯荣”、“春风吹又生”的意境。桥下,溪流潺潺,水草肥美,清澈见底,不知名的细鱼在丝草间舞蹈,在激流里追逐。有村民往来,或荷锄挑担,或嘿嘿赶牛背犁下田,或挎篮摘菜,或挑水浇园。远山,田园,流水,石桥,好一幅山水画卷,从唐诗宋词里款款而来。

我眼中的大石桥,是倒下去的山,是站起来的石头,是弯下腰的路,是大地向上伸展的臂膀。如今,整整三十年了,大石桥,一直住在我的生命里。对它的情感,如细胞一样,一分一秒从未离开,伴随着心跳与呼吸,而脉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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