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前,麦收中,麦收后是乡村人经历过的三部曲,大作家浩然的《艳阳天》就是过去人们麦收记忆的真实写照,看过该原著小说的人们均有同感吧!仔细读来,故事浓缩三天的时间,即是麦收前,麦收中,麦收后发生的和不该发生的故事。
那时的“芒种”节气,是乡村人最期待的。我们老家是小麦产区,祖辈们都经历过麦收,他们种小麦,却吃不上小麦的面食,常年食用粗粮加野菜度日,只有过年过节全家人才能吃上一顿白面水饺。有不少的前辈劳累一生没有吃过细粮(小麦)的人不少,我曾经历过国家三年自然灾害的饥饿熬煎,有无数人曾被饥饿夺走了生命。小时候的麦收已无记忆,长大后的麦收却记忆犹新。
开春后的小麦,经过返青拔节抽穗扬花和灌浆,小满季节小麦进入成熟期,这时,人们开始进入麦收前的准备了。那时候农村刚刚实行土地承包制,大集体已经解散,打麦场家家都有一块,村里把那些闲散地留作麦场,按人口分配打麦场面积,私自乱占场地的人不少,我们分得的麦场离家很近。
整理麦场也占用不少农时。首先得把它耕耘起来,拣去杂草抹平,然后用牛拉石磙压实,傍晚,人们挑水泼洒弄好的麦场,用水多,水源少,有时池塘水井几乎被人们用干。几户人家联合起来做,互助合作,发挥众人的力量。第二天早起来再用水补撒没有湿透的地方,撒上一层去年的陈麦穰,用牛拉石磙碾麦场,等麦子收割后,再把场上的碎麦穰扫干净,可以晒麦子了。
麦收前还有好多事要做。那时割麦要用镰刀,每户买上几把镰刀,加上去年买的也就凑合着用了。“铁匠挣钱,伸锄打镰。”说得就是麦前铁匠挣钱的大好时机。麦子割下后要逐个捆起来,这得需要麦腰子,也得到集市上购买,尽管父亲留着去年用过的旧麦腰子,用了一季就不好用了,还得再买些。另外买几件麦场上用得着的木锨、扫帚,木耙、扬场的簸箕等等。过麦了男人买顶凉帽,给自己的媳妇买条擦汗的白毛巾总是可以的,防暑降温的人丹丸、十滴水等保健品都不能少。
“芒种三日见麦茬。”这就是当地麦收谚语。芒种季节到来前后三天小麦均已成熟,“蚕熟一时,麦熟一晌。”这是麦子的成熟规律。每天早晚来田间看麦子成熟的人络绎不绝,田间地头充满农家人的欢声笑语,人们就像待出征的将士,为小麦的开镰收割严阵以待。农户家里不断传出嚓嚓地磨镰声。那时候还没有收割机,全是用人工割麦,人工拔麦子的时期已过,自己那时还小,没有体验人把麦子的磨砺。
人工割麦子是麦收最累,最折腾人的活儿,还得接受高温和干热风的考验,过麦等于上战场,麦收似乎被剥去一层皮。割麦子天不亮就得起来,趁早晨气温低又有些晨露,麦芒不扎人。那时,父母年龄已老,两个孩子均小,割麦子的活就由我和妻子来做,父亲偶尔搭把手,母亲在家做饭,顺便照料麦场上的活儿。割麦子两人一架,我在前割麦放腰子,妻子在后割下后放在我割下的麦堆上捆起来,两人一早晨也就割几分地,速度很慢。早饭后继续割。
上坡时提着一壶凉开水,还带着磨连石,防止镰刀钝了,随割麦随磨用钝了的镰刀,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七分熟,八分丢。”说得就是这个道理。麦子只要进入蜡黄期就是收割的最佳时候,不像现在,等麦穗干焦熟透了才收割,麦收期间有时还遭遇风雹等极端恶劣天气。“争秋夺麦。”是人们麦收铭记的信条。麦子割倒后,拉麦子的活儿全靠老父亲了,运麦子的交通工具是一辆牛拉地排车,孩子多少也能帮上一些忙。那时候割麦子最少也得一周左右的时间吧,累的连饭都不能吃,母亲总是变着法儿给我们尽量做些好吃的,尽管这样,我们也无胃口,每天几乎用凉开水来维持体内的能量。
小麦拉来麦场还得费不少工序,先得把麦子用铡刀一截两段,让麦穗与麦根分开,把有麦穗的那头散在卖场上晒干,期间需人工用木杈不断翻动,让太阳尽快把麦子晒干,以便碾压,母亲除了做饭还得照着场上的麦子。那时还没有脱粒机,打麦场用牛拉石磙来碾压,时间选在中午,人们轮流牵着牛在卖场上碾压,牛热的嘴里只喘粗气,它的眼睛还被布蒙着,让人看了可怜巴巴。麦子压好后麦粒与麦穰分离,人们把麦粒与麦糠的那部分堆起来,到傍晚或次日清晨用人工借风把麦粒扬出来。后来改用小麦脱粒机,既省时又省力。
用脱粒机脱粒小麦的经历记忆犹新,也是结束人工收割小麦进入机械化收割的开始,那时还没有联合收割机,就是用小麦简易收割机把小麦割在地里,再拉到麦场上用脱粒机打麦场。麦收期间,几乎每天晚上我和妻子都去帮麦收的人家打场,麦子几乎不用晒,随割随打只晒麦粒。村里有的农户合伙买了机器和小麦脱粒机,每晚打场一直到深夜。我们家没有资金入伙,但是还得每晚去帮忙打场。我们家的小麦晒干后垛起来,到最后去借机器和脱粒机来打场。每逢阴天妻子整夜不眠,起来看天气变化,生怕晒干的麦子遭雨淋发霉生芽。
麦收后交售爱国粮更是抹不去的记忆。那时麦收后各村的有线广播里每天传出催缴爱国粮的官方通知,人们放弃了麦收后的夏播,放弃了春作物的田间管理,把晒干扬净最好的小麦,踊跃交售爱国粮,那时人们并不是自愿的,刚刚解决温饱的人们,并没有多余的小麦去交爱国粮。记得那年初冬麦苗被水淹死了几亩,只得改种其他作物,麦收时小麦数量大大减少,交上爱国粮家里的麦子所剩无几,老人和孩子陪我们吃了大半年的粗粮。
在当时,所有国家的粮所粮站都是人们交售爱国粮的地方,我们把交爱国粮叫买公粮。上级定时间,定点,定村交售。最热闹的就是那粮食收购点,一天到晚都排着几百米长的送粮队伍,以村为单位,一级一级地催交爱国粮,还要保质保量,把家里最好的麦子上交国家。让人遗憾的是售粮户手中却是一张白条。有时白条也不见,统统与村里集体结算,统统一张大白条。
“春争日,夏争时。”麦收后的夏播仍旧紧迫。原先我们有麦田套中的种植模式,麦收后就不很忙,后来玉米普遍患粗杆病,造成玉米大量减产,麦田套种就没有了,改为直播夏玉米,麦收后墒情不好,播下玉米不发芽,天又不下雨,用机井水浇地成本高,速度慢。现在麦收用联合收割机作业,一边收割一边播种,为秋季玉米丰收打下基础。地还是那地,还是那人,真是时代在不断进步。
过去的麦收,只要把麦穰垛用黄泥抹好了,就算是麦收结束了。那时没有秸秆还田收割模式,麦糠麦穰都要留着,还是牲口的粗饲料。麦穰还是人们建筑屋房不可少的原料之一。麦收后的场院里,一个个麦穰垛就像一座座敌人的碉堡,矗立在村子的周边。曾经的麦收,曾经的麦收记忆,那麦田,那镰刀,那牛那车,还有麦场上的石磙……是我们抹不去的麦收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