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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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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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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干娘碌碡

我的碌碡干娘

郑书元

我的老家,只要家里添了孩子,家长就得为孩子认干娘,我们那些发小常在一起夸赞各自的干娘。已经七岁的我当时还没有干娘,自己真羡慕那些有干娘的孩子们,回到家里哭着埋怨奶奶为何不给我认干娘。

孩子出生后认干娘是一种当地风俗,不分男孩女孩。给孩子认干娘首先得经算命先生占卜,掐算一下孩子的生辰八字,所认干娘的生辰八字必须与干儿子(干女儿)的生辰八字相匹配,否则就不予当孩子的干娘。除了上述条件,两个家庭必须门窗户对,和干娘家里同龄的孩子,方可结为干兄弟干姊妹。

五十年代自己家里穷,没有人肯认我做干儿子,这是其一。其二是爹娘命里注定不担孩子,我上面有两个哥哥,他们先后在襁褓中夭折,他们还不到牙牙学语的时候,还没有看到这个美好的世界就走了,给家人们留下了难以了却的痛苦。

算命先生曰,爹娘命中不担男儿,这对爹娘以及家人无疑是一种阴霾的笼罩,最难忍受的还是爹和娘。请算命先生破解分析,因为先后夭折的哥哥出生后,家里没有给孩子认干娘,否则两个孩不会夭折,就为这个爹娘后悔一生。

几年后娘怀上了我,当我在娘肚子里七个月的时候,娘同她那几位妯娌坐车赶乡大集,由于土路坑洼不平,她们乘坐的是畜力车,车在转弯时娘从被甩下来,车轮从娘的腿上碾过,也许是菩萨保佑,现场只是伤了点筋骨,母子却安然无恙。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娘在那年金秋收获了我,全家皆大欢喜。在我满月时,奶奶就张罗着为我认干娘。因为我情况特殊,谁也不愿意当我的干娘,生怕影响到她们的孩子们。

为干儿子当干娘是农家妇道人家很自豪的事情,有中间人介绍,家里备厚礼聘请,名曰长命锁干娘。长命锁干娘与所任干儿子生辰八字吻合后,干儿子那边摆宴席宴请干娘一家人,经干娘认可之后,方可举行隆重的认干娘礼仪。家里选个良辰吉日,定在干娘家里举行,并邀请双方亲朋前来参加认干娘仪式。届时准干娘打扮一番,搽脂抹粉化一艳妆,干娘下身穿一条开档裤,这时干娘撑开裤腰,顺手抱起孩子,让孩子从裤裆里滑下去,表明干儿子是干娘生的,从此孩子有了第二个娘——干娘,两家定为干亲家,亲朋及所有在场人就为见证。从此,孩子就有了名副其实的真干娘了。

干娘要每年在她干儿子生日这天,用红丝线编制一对圆形,中间有正方形孔的古币,郑重佩戴在干儿子脖子上,名曰——长命锁。古币一年增加一对,长命锁干儿子随身携带,才能保佑孩子岁岁平安,直到干儿子七岁为止。在干儿子七岁生日这天,要在干娘家里举行开长命锁仪式。一把锁牢牢锁在孩子的长命锁中间,由干娘拿钥匙开锁,自此,干娘的使命完成。从此以后,干儿子必须把干娘视为自己的亲生母亲,像亲儿子一样孝敬干娘,直到为干娘养老送终。

经算命先生占卜,我生来命中克父母,必须认个干娘给冲一下,否则后果不可设想。根据我这种情况,认个干娘谈何容易。算命先生最后给家里人出了一个绝招儿,就是让我认个石磙子干娘,我们这里管石磙子叫碌碡。自己听了实在可笑,碌碡本来是一块青石加工成的圆石滚子,每到夏秋两季,农家的场子里都有,是用它来扎压麦子,谷类的一种畜拉农具。别的孩子的干娘是女人,怎么偏偏为自己认个石磙子做干娘,这不让发小们耻笑?家里人为我认个石磙子做干娘也是被逼无奈,就怪家里穷和兄妹幼小夭折的缘故吧!我虽然心里不愿意,也就为其求罢了。

认碌碡干娘最适合我们那个穷家庭,家里不用厚礼招聘,也不用生辰八字匹配,更谈不上门窗户对,还没有对干娘的孝敬和赡养义务,爹娘心里当然接受。在我生日那天的夜晚,爹娘领我来到打谷场上,打谷场上碌碡还有几个,月光朦胧的夜晚,爹娘为我选干娘,选来选去选中了一个直径30公分,长约60公分的石磙子,爹指着石磙子对我说:“孩子,这就是你的碌碡干娘,快给干娘磕头。”我倒身便拜,为干娘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就把我的碌碡干娘请回家中供奉起来。

奶奶特意把我的那位碌碡干娘安置在一个僻静的房间里,并在干娘腰间系上一根红丝带,前面放一桌案摆上供果,平时家里人不能进入干娘的房间,更不能不随意打扰我的干娘。碌碡干娘在我家就像一位从泰山碧霞元君庙请来的女菩萨,每时每刻都在保佑着我的安危,让她的干儿子平平安安。我的碌碡干娘虽然没有话语,不能为自己编制长命锁,但是她却每天保佑着她干儿子的安危。有时怕干娘寂寞,就去和她玩会儿,在她面前耍个鬼脸,哼歌童谣,安慰一下自己的碌碡干娘。

也许是天意或命运的安排,家里有了石磙子干娘,家境越来越好,我的脑袋也越来越灵光了。当我在学习上取得成绩时,除了在爹娘面前炫耀一番外,也得去向碌碡干娘去汇报。当我犯过错时,除了遭爹娘训斥外,还得到石磙子干娘面前暗暗向她地忏悔。

有了石磙子干娘真是我的福气,每逢农历的初一、十五的,奶奶都会领着我到干娘的屋里上供,供品得用四个碗或是四个盘子,哪怕是家里再穷,就是野菜水饺一样供品,也得分别放在四个碗里,然后烧香烧纸磕头的过程走一遍才会完事。

等奶奶走后,我就偷偷地溜进干娘的屋里,看着那些供品发呆,嘴里的哈喇子不知不觉地就流了出来。每当这个时候,朦胧中就会听到干娘悄悄地对我说:“儿啊,吃了吧,小孩子吃了就会长大,长大了赚了钱才能孝敬为娘的呀。”于是,那些供品就会被我席卷残云般的消灭掉了。

尤其是过节日的时候,看到别的孩子提着好吃的去看干娘,我心里就会暗自高兴:嘿嘿,平时你们都笑话我是石磙子干娘,知道吗?你们都傻乎乎地给干娘送好吃的,老子的干娘都是给我送好吃的,你们比得上吗?

当然,每次嘴上解了馋,屁股上也得受点儿疼,因为不是奶奶就是母亲,都会打我几下屁股,骂我长大了必定是个不孝之子。其实我也怪憋屈的,那些供品都是干娘让我吃的呀,吃供品真拉馋,我不吃谁吃啊?干娘从来没有说个“不”字呀。

后来我也明白过来了,我是独子,娇生惯养的,家长们疼还疼不过来呢,怎么会真生我的气,不过是嫌我吃得太快罢了,应该是等那些烧香燃尽了后再吃的。

斗转星移,时间如飞,不知不觉间我就长大了。自我懂事起,我再也不偷吃干娘的供果了,而是端回堂屋,先让着奶奶享用,然后我再吃,奶奶就我一个孙子,那些供品大多还是落进我的肚子。由此想来,我长了个大个子,与我干娘长期的疼爱是分不开的。

七十年代,我就是成年人了,从内心里讲,直到这时候,干娘才在我的心里有了真正的位置。每月农历的初一、十五这天,我都要去拜奉我的干娘,大年初一早晨给父母拜完年,就到碌碡干娘那边拜年,实诚诚地给他磕几个响头。

有一天晚上,我忽然想起我的干娘,就就想去看看她。拉开灯后,看到她的身上落满了灰尘,头顶上还有许多老鼠屎,想到我这个做干儿子的责任,愧疚的很。就拿来扫子和抹布,彻底给我干娘擦了个澡。

就在这一年,也不知道是我时来运转,还是干娘的佑护,大队里硬是把我从民工工地上调回来,让我担任了村里的民办教师,从此我走上了我一生热爱的教育事业。

从此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别人的干娘是活生生的人,我的干娘是块石头,这不丢人。就像人们找块石头,在石头上刻上“泰山石敢当”五个字,把它供起来,这块石头就变成了神。从这个理念上讲我就释然了,别人的干娘是人,我的干娘是神,是神就比人的能耐大,干娘有着保佑我一生的能力,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在干娘的呵护下,我的工作总是顺风顺水,我教的学生也很争气,每次期末考试,他们的成绩在全乡镇都是名列前茅,先进工作者的红本本我得了满满一抽屉。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干娘的感情越来越浓厚,有事无事的就向干娘那屋里跑,那是因为在我的心里,觉着在干娘的身上有着一股神气,在她的内里,有着我一辈子都解不开的迷。

记得那是在1996年的夏天,我去看干娘的时候,忽然发现一条白花蛇缠在干娘的身上。我心中大怒:孽畜,休得伤害我的干娘,保护我的干娘是我应尽的义务,我立刻从外面操起一把铁锨向那条蛇插去,眼看着那条蛇从墙根脚的一个小窟窿中钻了出去。尽管我的动作很快,也只切下了它的一段尾巴,为此,我为我的动作笨拙惭愧了好几天。

事后,我绕着干娘住的老屋,用沙子水泥灰,把老屋墙上的所有窟窿眼子全部封死,还把屋里的卫生彻底清理了一遍。之后我亲自下厨做了四个小菜,摆在干娘面前,头一次给干娘满上四杯好酒,诚心诚意地给我的干娘压了压惊。

也就在这一年,我盼了半辈子的愿望实现了,那就是结束了我的民办教师生涯,转成了正式公办教师,工作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直到退休。

说起来我是唯物主义者,是不应该相信因果关系的,可是自从有了石磙子干娘,好多事情还真是让我捋不清楚。就说前段时间吧,我去墓地上新麦子坟,在烧纸的时候由于风大走了火,直接给人家烧毁了十几亩玉米,我自己身上也有了轻度烧伤。不可思议的是,天助我也突来·1一片乌云伴雨而下,把大伙浇灭,真是万幸中的万幸。那么多在地里干农活的人,我的运气太好,还是有我干娘的佑护呢?

当今,干娘这个称号越来越受孩子们的青睐。干娘保佑干儿女,与亲生父母教育孩子几乎同步进行,有个别孩子认个碌碡做干娘,已在城乡悄然兴起。

父母已经离开我们二十余载,那位碌碡干娘始终与我朝夕相伴,家里几经建房,我无条件地把她保留下来,曾有碌碡收购商出高价收购我的石磙子干娘,我都毅然拒绝。爹娘不能跟我们一辈子,六十多年过去了了,我依旧碌碡干娘不离不弃,我会陪伴她老人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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