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坎坷人生
郑书元
1996年那个夏日是让我终生难忘,全家人陪娘走完了她七十八岁的人生路,从此生我养我的娘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娘的一生经历坎坷,用那颗善良淳朴的心和那双勤劳的手与父亲营造了一个温馨港湾,夫妻两人风风雨雨磕磕绊绊走到了暮年。特别是娘为我们付出的一切,诠释了她纯真无暇的母爱。
娘,1918年出生在一个贫寒之家,姥爷靠卖豆腐维持一个五口之家的生活,姥娘常年瘫痪在床不能自理,舅舅在新婚蜜月突发疾病一命呜呼,他的新婚妻子随之也改嫁他乡,一个好端端的家庭支离破碎。娘七岁丧母,十七岁丧父,和我那苦命小姨相依为命,小姨把姐姐当做娘,直到小姨长大,两人凝结着姐娘般的深情。娘十八岁那年经媒婆介绍嫁给了我的父亲,父亲比我娘小五岁,成了姐弟夫妻。父亲与我娘有相似的不幸经历,爷爷英年突发疾病告世,七岁丧父的爹和年轻守寡的奶奶相依为命,直到我娘被娶进家门,组成一个完整的家。父亲是个孝子,对奶奶百依百从。奶奶七十三岁寿终,家里那棵历经百年的枣树仍在,那是娘与我父亲载下的结婚纪念树,枣树见证了我家的沧桑历史。
娘生育四个孩子,我上面的两个哥哥,年幼因病先后夭折,娘经历了痛失娇子的精神打击,落下了一身疾病,失去了生育能力。当时好心的娘收养了来自沂水县一家逃荒人,将家里一间旧土坯房让给他们居住,生活上给予无微不至的关照,家人把逃荒一家视为自己的亲人,两家人相处长了就像一家人。在我家寄宿的主人得知娘丧子的经历后深感同情和怜悯,主动把他们家祖传妇科秘方献了出来,治好了娘的病,随之就孕育了我。娘怀我八个月时,一次坐车去逛庙会,途中马拉车因故受惊,娘不慎从车上颠下来,车轮从她的腿上碾过,一场车祸眨眼间发生了,也许是上苍保佑,还是我们母子命大,我们娘俩却安然无恙,现场触目惊心,庆幸我们母子大难不死,或许是上苍对我们母子的回报。在我七岁那年,娘为我生了一个妹妹,全家人为添一个小天使而高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刚出生七天的妹妹得了婴儿抽风症,那时医疗条件不好,我那可怜的妹妹,还没有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就被病魔夺走了幼小的生命,娘再一次遭受了丧失去女儿的打击,她的精神几乎崩溃了。
娘那双小脚支撑着她一米六五的身子,小时候看着娘的那双小脚,心里总是疑惑不止,她的脚怎么不像常人的脚一样呢?在娘洗脚时我看到她的小脚除了大拇脚能屈伸以外,其余各四个脚趾都弯曲着贴着脚心,整个脚趾都成形了,心里真是疼死了。娘说她生下来脚和男孩子的脚一样,到了五六岁家里人就用一块长布条将她幼嫩的脚趾头用力缠紧了,长时间疼的不能走路。那时候管给女孩束脚叫缠脚,缠脚是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产物,辛亥革命后,缠足陋习被废除。缠足摧残了一代代女孩子幼嫩的双脚,封建社会对女子审美首先是看她们的脚,女人美不美,有看“三寸金莲”一说。娘的那双小脚也是当时女孩缠脚的历史见证。娘到老年我给她洗脚时,真正看到了她的那双被摧残的小脚,目不残忍,眼泪婆娑,除了脚大拇指正常以外,其余四个脚趾早已骨折,脚趾完全朝下修剪都很困难,我一边为娘洗脚,一边为娘修剪弯曲的残指,心里在流泪,很难想像幼小的她是怎样忍受一双小脚被摧残的痛苦经历。
娘不是封建社会的大家闺秀,大家闺秀可以身居闺阁插花描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娘是一位普通良家妇女。她与父亲经营着几亩薄地,过着日出而出,日落而归的农家平凡生活。全国解放后,人民公社的田地里有娘的身影,水利工地上有娘的汗水,五八年大跃进有娘的足迹。在大集体年代娘和男劳力干一样的农活,所得报酬却不一样。娘有个强脾气,甭看她一双小脚,干起活来与男壮劳力不分上下。平时走起路来就像一位男子汉,处事方面一贯争抢好胜,处处敢于和他人争个高低,有一股男子汉的气派。娘虽然有一双被旧习摧残的小脚,但是她非常勤劳,到了老年赶集上店从来都是步行,从不让人接送。年迈时仍旧步行去我小姨家看看,当她腿脚不便,仍拄着拐杖去集市上购物,到亲朋好友家串门聊天。娘一生没有出过远门,最远也就去了县城堂姐家。娘一生只做过一次公交车,那是我带她去医院看病,让她欣慰的是坐过堂姐夫的小轿车,对她来说也算是知足了。
娘那双勤劳的手诠释她一生的生活追求,农田地里的活儿样样会干,做家务更是一把好手,把一个家料理的井井有条。娘最得心应手的是做针线活儿,村里嫁娶人的嫁妆都请她来做。娘最擅长的是为准新娘开脸,按照当地习俗,闺女出嫁前一天都要开脸纹眉,这时女方会邀请娘去为准新娘开脸美容。那个年代村里凡是有闺女出嫁都必须开脸,所谓开脸就是为准新娘做脸面美容保养。娘学会了为准新娘开脸一手绝活,凡是村里闺女出阁开脸非她莫属,在当时娘成了村里一位义务美容师。为准新娘开脸这天,女方家里会做些好吃的招待我娘,小时候的我也跟着娘去蹭顿饭解解馋,并在娘的身边瞧着闺女开脸后的靓丽容貌。开脸步骤复杂,娘首先拿着剥去皮的热鸡蛋在女孩子的脸上反复擦拭几遍,然后让准新娘把那鸡蛋吃了,那是祖传下来的习俗,至于是怎样的讲究娘也说不清道不明,反正对准新娘脸部保养有益,就现在来说就是养颜吧!随即开脸正式进行,娘与准新娘对坐,娘手里拿一根红丝线,用手一别,嘴里含着丝线的一头,两手拉紧丝线在闺女脸上来回上下蹭个不停,把闺女脸上汗毛拔去,以后不再长出。这时候疼的准新娘直咧嘴,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开脸疼痛得强忍着。娘用丝线为准新娘修饰眼眉就不那么疼了。给要出嫁的女儿开脸还有另习俗讲究,就是当女儿开了脸后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新媳妇了,当地有“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女”之说。经我娘开过脸的准新娘阿娜靓丽,霎时变成了另一个娇媚的新娘子了。在娘的一生中,经她开过脸的准新娘不计其数,受到村里人的敬佩。
娘是一位纺织能手,纺一手细如蚕丝的棉线,经她织出的棉布了满足了当时全家人的穿戴。在整个漫长的冬季,娘用家里那辆木纺车,与村里那几个要好的妯娌们在家里一起纺线,夜晚我是听着纺车声入睡的。娘的那辆纺车伴随了她的整个纺织岁月,纺车见证了她纺织岁月里艰辛人生。经过一个冬天的纺线劳作,娘纺出了供织布用的好多棉线。春天是村里那些妇女织布的季节。大地回暖,春风习习,人们脱下冬装要更换新的春装了。这时娘织出的布用上了派场,身穿娘为我精心做的新衣服,在一群发小面前炫耀一番,心里美滋滋的是那样的惬意。整个春天娘和那些妯娌们是最忙碌的,娘不光是纺线织布的能手,还是牵机走线和刷机的能手,牵机就是人工把纺好的棉线缠绕在许多线轴上,然后找靠墙根一段长廊,墙上挂着许多串线的小圆环,把线轴上的棉线逐一串入墙上的圆环中,这样就把每个线轴的棉线串联在一起了,娘拿着一根挂满线的长棍往返于长廊之间,一束束长长的棉线随风晃动,最后把牵好的棉线缠绕成一个大线球,就完成了织布的第一道工序。
娘还是一位刷机能手。刷机是织布的最后一道工序,家里就是一个小小的土纺织厂,把整好的棉线放在浸好的面浆糊里用力揉,直到棉线被面浆浸透,然后把线团拉直摊平,用支架撑起来,开始用刷子子慢慢刷干浸透的棉线,有两个人分上下将湿棉线刷干,缠绕在线辊子上。刷机时间必须选择微风阳光充足的好天气,否则就织不出好的棉布。每年春天刷机时节,娘就成了大忙人,整个操作过程全部有她指挥操作。每个农户刷机就得干一天,最少也得好几好几位要好的伙伴来完成,整个春天娘成了一个大忙人,轮换为村里人刷机导线,自己家里的活很少问均,几全是我父亲搭理。娘为别人家刷机,幼小的我也跟着她去百家门吃百家饭,在那个温饱尚未解决的年代,能吃上一顿饱饭还是感到无比的欣慰。还是感恩娘的辛勤劳作为我整顿好吃的打打牙祭而惬意。娘为别人刷机结束后那些妯娌们就各自在家织布了。娘把家里的那台织布机让给别人用,轮到她织布时已经是春末夏初了。娘娘不分昼夜的织布,几乎忘记了外面的世界,织完布娘的鬓角又增添了不少银丝,腰也累弯了。看到娘那憔悴的面容和疲惫的身子疼在心里,用语言更是无法表达,为有这样的娘深感骄傲和自豪。
娘七十三岁那年突发脑梗,多亏发现及时,尽快就医治疗,为其打点滴两个疗程,幸亏没有落下后遗症,就是穿衣有点困难,生活上方能自理,经过几个月的康复治疗,娘除了走路有拐杖辅助外,其他方面回复的还是不错,我也为娘的恢复而暗自高兴。1996年娘已经进入耄耋老人之列,老人生活尚能自理,饮食起居有规律,平时还能为我的孩子们缝缝补补,做点简单的缝补浆洗的活儿。那年的正月,那时春节假期刚刚结束,早晨我骑车上班,娘还出大门送我离家。没想到刚到单位就传来娘突发脑梗的消息,当我急匆匆赶回家时,心急如焚的妻子束手无策,此时的娘已经全身瘫痪不能言语了,我抱着娘嚎啕大哭,痛苦如绝。医生给打了一个疗程的点滴,病情并没有好转,我们不放弃为娘继续治疗,期待奇迹在娘的身上发生,当时她全身瘫痪在床,不能语言交流,饮食上只能喂她流食,老人的体能逐日减弱,日夜需要人来护理。娘在病床上煎熬了三个月,最后还是离开了我们,尽管为了给娘治病付出了很多,但最终没有留住娘,全家人陪老人走完了她之七十八年的人生。
娘一生就流了很多的泪,泪水浓缩了她生活的艰辛,包含了早年失去母爱和亲骨肉的的悲伤;娘的美好心灵,伴随她的一生,诠释了她朴实善良的远大胸怀;娘的那双被陋习摧残的小脚,磨砺出了她坚强不屈,脚踏实地做人的高风亮洁;娘那几经磨炼出老茧的双手,是她勤劳持家的真是写照。综观娘的坎坷人生,足以彰显她的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