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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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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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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井

郑书元

老家挖池塘修路,延续百年的老井被掩埋了,老井彻底死了。从此,我们告别 了老井。

老井在村子的西头,与“蝎子”湾相邻。老井的井台用乱石块垒砌,条形的石块把井口砌成一个正方形井口。井旁边有一颗老槐树,槐树的年轮谁也记不清了。它究竟建于什么年代,似乎连那些耄耋老人也没有留下考古的依据。传说是明末清初开挖砌成的。

老井大约数十米深,上小下大,听洗井的人讲,下边能放一张八仙桌,能做一席人。到底有多大、多深,谁也说不清楚。井里的泉一共有三个泉眼,自西向东一字排开,依次称作头井、二井和三井,泉眼之多。最大的是西南方位的泉眼,足有碗口那么大。就是这些泉眼,才使老的井水常年不枯,清澈甘甜,供人们饮用。就是遇上大旱天,井水仍旧保持原位不变。平日里,人们担水、洗菜和洗衣,都用老井的水,绝不逾越。休闲时,人们甚至可以,坐在老井一旁的青条石上歇息片刻,抽一袋土烟,或悠闲地聊天。

老井的景致也很优美,当“蝎子”湾岸上垂柳和桑树舒枝展叶,开花结果的时候,老井里常常飘着落花和桑椹。老井旁边的古槐树荫,枝叶几乎要把整个老井搂入怀中。即便晴空烈日,村人也能享受它荫庇的清凉,提一桶清凉的井水解解渴,是农家人的最美享受。多少年来,老槐树与老井相依相伴,俨然是老井的守护神。老井西边的“蝎子”湾,犹如一只让人望而生畏的大蝎子,时代守护着老井。湾的四周绿树成荫,湾水碧绿,鱼虾成群,当村人担水走过的时候,会惊吓浮动的鱼群,引发一阵阵惊窜入水的响声。远处,便是广阔的农田和不大的村落,时有成群的麻雀黑压压飞过老井,落入附近的农田;偶尔有孤独的老鹰,在老井上空高高盘旋着,突然俯冲下来叼起一只鸡,旋即腾空而疾飞蓝天。

老井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始终如一汩汩地流淌着她的乳汁,即便大旱之年,也时刻源源不断地供给着它的甘泉。老井是如此的慷慨,哪怕你是一个异乡的行客,渴了,你可以跪在水井的石沿上,打一桶水径直用嘴咕咕地喝个痛快;要是累了,你可以在老槐树下的石头上喘口气。临走时,你甚至可以用水壶装一壶井水,或者,到老井旁的“蝎子”湾里采一只荷叶罩头上,高兴而去。更不忘带上一壶清凉的井水继续着你的行程。

老井的水十分清澈,站在井口边凝视,可以看到里面很深很深。夏天,老井里常有几个坐井观天的小青蛙,在水里畅游。四面井壁,密密麻麻长着绒毛状的苔藓,覆盖了老井的井壁。当太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射进老井,一缕缕光柱直透井底,甚至能清晰地看见沉在井底的砖石,以及井壁圆形泉眼处外涌的泉水。当井壁长草了,或者掉进了铜壶瓦罐,或者有人不小心掉进去被拉了上来,村里为头的人一声呼号,便会有男人们自发带着木桶等用具前来洗井。大家齐心协力把井水抽干,由赤膊的青年人下到一丈多深的井底,将泉眼堵住,上上下下把老井四壁和井底清理干净。当泉眼再次恢复涌动,用不了多久,一汪清泉又溢满了老井,汩汩流淌。

我小时好奇地问父亲,这老井的泉水究竟来自哪里?父亲告诉我,这泉水源头南有小清河水域,北有母亲河——黄河的水域供给,源源不断,祖辈流溪。为了这口生命之泉,当时的先人该是花了怎样的代价和精力?即便现在看来,也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数百年来,老井清泉就这样日夜流淌着,用她的乳汁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村中如有孩子降生,会打来一壶新鲜的井水,煮开后给孩子擦洗,迎接新生命的到来。村里有孩子病痛多或者哭夜,村人便会起个大早,趁着天尚未亮,在老井旁的老枯树干上贴一张写有孩子名字和祝词的菱形红纸,在树下摆上供品,点一对蜡烛,三炷香,七片纸钱,一番作揖祷告,算是把孩子寄名老井爷爷和老槐树爷爷的名下,保佑孩子易养易成。每到过年时,母亲伙同村里的婶子大娘拿上黄纸,戴上供品,来到老井旁,虔诚地做着同样的仪式,祈祷老井保佑孩子们平安,先后把他们的孩子名字都寄名到老枯树和老井的名下,保佑孩子土生土长。

老井犹如一位母亲的乳汁,日夜流淌着,哺育了村里一代又一代的人,也送走了一代又一代的村人。当村人寿终正寝,孝子披麻戴孝,提一个铜壶,跪在老井边,抛几枚硬币,打一壶井水,头也不回地走到家,给至亲最后一次擦洗。我就这样用老井的水擦洗着,送走了我的父母。

谁也不曾想到,也许是时代的变迁,承包蝎子湾的农户开阔拓展水面,把蝎子湾改型了。从此,再也看不到“蝎子湾”的模样了。村里修路、农户建房子,把老井挤在了中间。开始人们还饮用老井的水,后来,通了自来水,人们仍旧用老井的水洗涮备用。再后来,为了安全起见,就把老井的口给封了。从此,老井便与世隔绝了。村里人怀念老井,在外游子每逢回故乡都来看老井,再想亲口喝一口曾经养育过他们的乳汁。可是,再也看不到那口久经沧桑的老井了,它已长眠地下,恬静的与世隔绝了。

人们不会忘记那口养育了一代代人的老井,老井是福井,从没淹死过人,凡是不慎掉入井里的人都幸存下来,从而因祸得福。前些年,我的一位兄长,雨后去老井挑水,不慎跌入井中,被人发现,幸免丧命,这是我亲眼目睹的事实。每当在外边的孩子回老家,再去看看老井,可是,再也看不到老井了,只能站在老井的旧址,回想老井留给他们的记忆了。

就这样老井沉睡在地下,如病如膏肓行将辞世的老人,流尽了最后一滴清泪。只有那棵老槐树,依然在默默守望着掩埋着老井的土堆。

我那故乡的老井彻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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