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书元
乔叔是我父亲从小的拜把儿干兄弟,年龄排序:父亲为兄,乔叔为弟。乔叔姓乔我就叫他乔叔,后来干脆叫他叔叔好了。老家有个不成文的称呼传俗,村里无论是长辈还是同辈,都在称呼前面加上他们的乳名。如:“狗爷”、“猫叔”、“猪弟”等等。过去农家人添了孩子,尤其是男孩子,为孩子起乳名时,按动物起名的大有人在。人们将乳名加辈份叫起来亲切。现在为孩子起就一个名字了,去掉名字前面的姓氏,后两个字就是乳名,这是农家时代文明的进步。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每每都叫乔叔的乳名,我可不敢在称呼前加他的乳名,只管叫他叔叔了。
曾经消失的岁月,我家和乔叔的家景几乎一样,都是典型的无产阶级。父亲七岁丧父,寡妇母亲拉扯其两个幼小的孩子生活,也就是我的父亲和姑姑,经历了沧桑岁月的熬煎。乔叔也是从小丧父,一位盲人寡妇母亲将其兄妹抚养成人。两家同命相连的人促成了两个特殊的家庭,在两家寡妇老母撮合下,父亲和乔叔结拜为干兄弟,姑姑也和那家的姑姑成了干姊妹。乔叔家庭有些特殊,她的妻子突患疾病得不到及时医治,转成了慢性病,在我的记忆里,那位婶子面黄肌瘦,狗搂着弯弯的身躯,让人见了还是可怜。乔叔夫妻生育一子一女。不幸的是那位常年疾病缠身的乔婶子,因病撇下两个幼小的孩子,而撒手人寰,一年后乔叔的盲老母亲也病逝,驾鹤西天。乔叔既当爹又当娘,拉扯儿女艰难度日,饱尝了人间的酸甜苦辣。
父亲和他的干兄弟情同手足,共同撑起了两个特殊的家庭,不是亲兄弟而胜似亲兄弟,相互孝敬两边的老人,把他们各自的干娘视为自己的亲生母亲,担负起了赡养两位老人的义务,最后为两位老人养老送终。父亲和乔叔干兄弟两个都爱喝酒,每逢过节总要在一块相聚。在我家里,母亲炒几个青菜,干兄弟两个来壶小烧,借酒谈心增进相互的感情。父亲也喝酒,在我的印象中几乎没有喝醉过,他能把握住自己。而乔叔却嗜酒如命,每喝必醉,但从不借酒发疯,父亲知道他的酒量,两个人喝酒时从不相劝,酒分量饮适可而止。乔叔也得听我父亲的。后来,干兄弟俩年龄大了,乔叔的酒量也减小了,不胜酒力,力不从心。
乔叔出生在桑条种植的故乡,植桑养蚕,生长的桑条成了条编的来源。乔叔学就一手条编的好手艺,生产用具桑条筐、桑条篓、桑条篮子,还有生活用具,他都会编。他还做过条编生意,维持家庭生计。我家用的条编用具,都是出自他的手。有时父亲专程请乔叔来我家展示他的条编手艺,为乡邻编些生产、生活用具。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乔叔从来不收钱,白白搭上功夫和从家带来的桑条。四邻外舍都欠他的情,每逢他来我家人们都争着请乔叔去喝杯酒,表达一下诚挚心意。
改革开放后,农村土地实行承包责任制,我家六口人的土地全靠妻子一个人经营,父亲年龄大了只能帮一下忙而已。我在单位上班,只可在在节假日帮助家里干些农活,平时实在忙不过来,父亲就让乔叔来我家忙农活。每到麦秋两季,乔叔总是放弃他家里的农活,来我家帮我们收种。乔叔长得身大力不亏,人老实憨厚,干农活不疼自己的力气,总是把我家的农活当做自己家的农活来处理。
乔叔曾在张店郊区承包了不少土地,当时他的身体还行,与他的儿子经营那边的土地,忙的时候父亲也曾到他那边帮忙。记得有一年秋收秋种季,我家没有耕牛,乔叔牵着他养的牛从张店郊区来老家给我们家送牛。张店郊区离我老家七十多公里,他赶着牛日夜兼程,牛不适于走远路,结果病倒在路旁。乔叔只好求助好心人把牛送到当地兽医站治疗。牛的病情好转,他又赶牛继续赶路,为牛病的治疗费用是一位好心人给垫支的。这事过去三十多年,我们做晚辈的至今没忘。
数年后,年事已高的乔叔便放弃张店郊区的承包地,回到了他的老家,与他的儿子经营他家的那份土地。他先后为儿子成家立业,建了新居。他执意在老家的旧房子里一个人独居,不愿意一块儿迁新居。乔叔这人固执得很,人老了不愿意去给孩子们添麻烦,好在还能自己照顾自己,再说他有嗜酒烟的习惯,儿子儿媳看不惯这些,这也是他执意独居的原因所在。
我的父母比乔叔的年龄大些,两位老人生病期间乔叔经常来看望父母,直到我的父母先后离世,乔叔都来参加老人的的葬礼,送他的兄嫂最后一程。我没了父母,将乔叔视为自己的父亲,时间长了请他来我家做客,不忘初心好好招待他一番。我女儿的婆家就是乔叔村里的,我叮嘱女儿要经常去看望她的干爷爷,并让其买些糕点水果类的食品送给老人,每当我去女儿家时,亲自去把乔叔接去女儿家吃顿饭,不辜负父母生前对我们的期望。
光阴似箭,岁月流失,乔叔成了耄耋老人,疾病也随之找上了他,他的孩子强行把他接到新居,让他度过幸福的晚年。可是没过几日,倔强的乔叔趁孩子们不在家,悄悄地搬回自己曾经住过的老屋。就在那一年乔叔就病倒了,儿子女儿日夜轮流照顾他,我们也经常去看他,安慰他。他心里明白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一天中午,趁他人不在,已经不喝酒的他,找出了半瓶剩酒,一气喝下,然后找根麻绳,自缢身亡。我的那位乔叔,走完了他最后人生之路,去了已故亲人所在的天堂。我们默默为乔叔祈祷:天堂没有痛苦,愿他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