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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学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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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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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县新记

藏在川西大山皱褶深处,享有“吉祥谷”美誉的理县,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汶川地震以后,我曾在那里援建三年,付出了心血汗水,也收获了成功感动。纵然离开了十几年,她的山山水水依然深铭心中,她的一草一木依然历历在目。

不久前,理县启动红叶温泉冰雪季旅游活动,我和几位当年的援建同事受邀参加了启动仪式。再次走进熟悉的理县,感觉却陌生起来,她已然不是当年离开她时的模样,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更新、更美、更迷人了。

这该是一种何等的欣喜呢!我于是提起笔,从中撷取了一枝半叶,变成了如许文字。

变短的时光

机场与理县前来迎接的同志汇合后,我们便折上了高速。出城的车不少。沿都映高速,过庙子坪大桥,出龙溪隧道,便是震中映秀,从此算是正式进入了阿坝地界。往前是映汶高速,援建时正修,通车后纪念汶川地震十周年时走过一次,今天算是故友重逢。

看到高速外时分时合的老213国道,特别是路边或隧道口一个个熟悉的地名,像皂角湾、银杏、罗圈湾、佛堂、桃关等等,我忍不住问司机:我们会经过彻底关吗?

司机说:彻底关已经绕过了,就在刚才佛堂隧道外边。

我不禁“哦”了一声,陷入了沉思。

忘不了彻底关,是因援建期间,有天凌晨,一块巨石突然从天而降,彻底砸断了213上的彻底关大桥,并造成3人死亡、12人受伤、7辆车辆损毁的惨剧。而就在头天下午,我们也刚好从那里经过。听说消息后,只觉得后颈发凉。

援建那几年,成都进汶川的213,汶川进理县的317,经常要通不通,有时一堵就是几天几夜,甚至长时间断路,说起来真是心头之痛。

好在这一切都成了过去,映汶高速早就通车,汶马高速也通了两年,213和317成了短途和备用通道,进出理县,可以畅通无阻了。

说话间,“汶川”出口的标志一闪而过。我不禁高兴起来:再过半个多小时,就可进入理县了!

司机笑着说:您那是老黄历。汶川到理县古城村口,只要10来分钟。

我也笑了起来。看来时光和距离真是变短了,十几年前的老黄历,是该换换了。

温情“1+1”

下午五时许,抵达酒店。人大蒋主任、政协王主席等新朋老友迎上前,为我们披上了洁白的哈达和鲜艳的羌红。这是藏羌同胞迎客的最高礼仪。室外颇有寒意,心底却变得热乎乎的。

一位身着藏族服装、天仙般的少女带着我们,去前台办理入住手续。她说她叫吴瑶,是我们这一行的专职服务员,我们有什么问题,都可找她。

我们说:你这不是服务“1+1”吗?

吴瑶说:对呀。

果然,入住以后,无论是晚餐还是观看“博巴森根”表演,无论是第二天早餐、核酸检测还是乘车出行等等,吴瑶除了发来详尽的计划安排,还会提前打来电话一一提醒,生怕我们有所遗忘或遗漏。

我不觉有点感动了。

老家有句俗话,叫做“接客得罪客”,说是家有喜事,不能不主动邀请客人,但总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主人便也要不时向客人“赔情”。

一家是如此,致力发展旅游产业、建设旅游大县的理县,又何尝不是?听说理县有六成老乡从事旅游业,八成以上人家吃上了旅游饭,真要做到“宾至如归”,压力还是很大的。

好在从吴瑶身上,我看到了理县的决心和信心,努力和进步。有此底气,淡季不淡旺季更旺的日子,还会远吗?

全域狂欢

红叶温泉冰雪节的启动仪式,在被称为“川西小瑞士”的国家级4A景区毕棚沟举行。

进得沟来,发现沿途多了许多宾馆酒店,前坪整整齐齐停满大巴;步入会场,要先穿过非遗产品展区,有藏族大娘在织布,羌族阿哥在剪纸,人头攒动,好不热闹;饮下一小杯滚热的土鸡汤,开先略感寒意的五脏六腑,瞬间熨熨帖帖;又一位阿姐递上浓浓的菌汤,却只好摇头谢绝了。我开玩笑说,你怎么不排在头前呢?

更热的,自然是山为背景天作幕、载歌载舞的开幕式。

在理县,藏羌同胞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这一点我早就深深体验过。我感到惊奇惊喜的是,从两个来小时的节目单看,每个乡镇都出了好几个节目;而从川流不息的演员看,更像全县的父老乡亲都上了台。

真是一场全域狂欢呢!难怪外面停了那么多大巴!

而印象最深的节目,或许要算《玉白菜》表演。印象中,这是第一次见人把普普通通的大白菜搬上了节日的大舞台。老乡们身着一片片白菜造型,时而分开,时而合成一个整体,并美轮美奂地展现在万千观众面前,真是别具匠心。

当然了,理县的大白菜其实一点也不普通,而是标准的名牌产品,无油无盐,入口清甜,一直是川渝地区的抢手货呢。

问题是,老百姓的热情啷个这么高呢?是不是出了钱?

理县的同志说:哪用出钱?有钱没钱都要来!不要谁来,还会有天大的意见呢!

我一听反而高兴了:这多好啊!说明温泉冰雪节办到了心坎上,大家积极参与,活动就会成功。就怕剃头挑子一头热呢!

大家也说:那确实。

这是一句湖南方言,该是当年援建人留下的吧。

唯一的县外演员,似乎是“雪莲三姐妹”,她们为大家演唱了一曲《有缘人》。说起来她们是与堂弟学聪同年参加的“青歌赛”,我在荧屏上看过她们不少精彩表演。后来堂弟得了金奖,她们得了铜奖,我则为他们拍红了巴掌。

没想到今天能在现场听她们唱歌,真是有缘人呢。

“湘川情”

如果你曾参与一份事业,离开后还在持续不断地发展进步,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高兴呢?

站在“湘川情社会工作服务中心”办公室,看着四周整整齐齐摆放的奖状、奖牌、文件资料和学员们的羌绣作品等等,一种高兴、感动和祝愿之情,不觉油然而生。

这个服务中心,是在原“湘川情社会工作服务队”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当年我们把三支湖南队伍整合成一支社工队,在14个援建省份中启动实施了独一无二的“心理援助”项目,努力为干群医治心灵创伤,为当地培养社工火种,得到了五万藏羌同胞的由衷欢迎。

荣幸的是,这个项目是我引进,后又由我负责。

湖南援建结束后,理县把社工队更名为服务中心,作为常设机构留了下来,并提供办公场地、资金和项目等支持,帮助这团火种继续燃烧,继续温暖全县同胞。

现在中心工作的核心成员,是四位年轻的本地姑娘,分别是黎丹丹、韩红芳、王海莉和陶杨利。除了小陶,另外仨都是长沙民政学院连续几年为理县定向培养的社工人才之一,与湖南有着说不尽的缘分和感情,丹丹是大师姐,也是中心的头。四姐妹做起事来,特别齐心。

丹丹正怀二胎,爬上五楼办公室,有点喘气不匀,但说起社工事业,虽然也有不少困难,依然满眼放光。在她心中,理县的老老少少离不开她们,她们也离不开这片土地了。

丹丹告诉我,下一步,她们准备进一步发挥优势,把关心青少年成长作为服务重心。

我对此特别赞同:青少年既关系千家万户,更关系千秋万代,老百姓肯定特别欢迎,方方面面也会大力支持,抓好了可是功德无量。

临走时,丹丹拿出本子,要我写几句话。打开首页,发现是当年战友、现任州民政局长陈连义的题词:“湘川情,一生情”。我想,这不正是我想说的话吗?

那就让我也把同样的祝福,送给服务中心和理县吧!

寻迹“印象”

“印象”是座五层楼的曲尺形酒店。只是对口援建期间,它是湖南工作队驻地。更前,它是理县招待所,地震中遭到严重损害,歇业了。经过整修加固,工作队便从街边住了年把时间的板房搬了进去,直到撤队。

这次重回理县,发现当年的板房所在地成了父老乡亲们茶余饭后休闲娱乐的街心小花园,已找不到半点当年的痕迹了,而当年的招待所,则已变身为这家“印象酒店”,算是为我们留下了一处回忆的空间。

那天在湖南援建的商贸中心三楼机关食堂吃过午饭,我们决定去探访隔壁的“印象”,找找当年的痕迹。

相比当年的招待所,虽然主体结构没变,也没装电梯,如今的“印象”其实已经焕然一新,看起来也非常温馨雅致。只是以前开放的走廊封装了双层深色玻璃,北头外墙还加装了消防楼梯,让人有了几分神秘和陌生感。

好在我们熟门熟路,进得院来,兴冲冲几步就跨上了熟悉的台阶,进了依然小小的前厅。前台小姑娘听说我们是当年工作队员,想去当年寝室看看,也禁不住激动起来,马上拿出钥匙,为我们带路。

她告诉我们,当年她还是小学生,读书的学校就是湖南援建的呢。听了她的话,我们也禁不住自豪起来。

上得三楼,大家便各自去了当年宿舍所在,我也直奔曲尺拐北段第一间,发现房号从305变成了8826。打开门,是间双标,窗明几净,床铺整齐。窗外,依然是那栋熟悉的居民楼。恍惚间,真像回到了当年岁月。

想到机会难得,我赶快坐在床头,摆好Pose,请人“咔嚓”了一张照片,算是寻迹之行的纪念。

我还特地试了下卫生间的水龙头。记得当年冬天,每次调节冷热水,都要斗智斗勇,不然左旋一点烫死人,右旋一点冰死人,似乎要以微米为单位,才能找到适宜位置。

如今打开水龙头,左热右冷,自由调节,反应非常灵敏。看来当年那种无厘头的冷热水,也已变乖了。

下得楼来,大家一致决定:再来理县,一定要下榻“印象”,并住当年房间,说不定还可旧梦重温呢!

人啊,真是一种容易怀旧恋旧的动物!

首登筹边楼

重回理县的又一惊喜,是首次登上了薛城的筹边楼。援建期间,它一直在封闭维修,故只能远观,不能得门而入也。好在它兀立于镇中央一座小石头山的顶端,其险要挺拔之势,多次饱过我眼福了。

“筹边楼”,即筹划边防边务之楼,始建于唐,现为清建。唐朝时,薛城这一带与吐蕃势力交错在一起,彼此征伐不断,属于前线中的前线。如今薛城上行二三十里,就是甘堡藏寨,可做证明。川西嘉绒藏族,就是战争平息后,留下来的吐蕃士兵与土著长期交融形成的分支。

筹边楼的建设者,是被梁启超誉为六大名相之一的李德裕。也许国人更多是从历史课本上知道他,因为他是“牛李党争”之“李”。筹边楼是他公元830年被贬为剑南西川节度使时干的一件大事。鉴于唐与吐蕃边境战事频仍,为筹措边事,他便在薛城建了这座“筹边楼”。

难能可贵的是,李德裕不愧是良相之才,颇有战略眼光和斗争策略,他没把筹边楼纯粹作为军事要塞,而是作为交际场所,与当地少数民族首领勾兑关系,联络感情。因此在他任上两年,唐与吐蕃在川西还算相安无事。

不过同样遗憾的是,李德裕离开不久,一切就又恢复如初。也许是时间太短,和平机制还没建立起来吧?如果李德裕干得久一点,情况会否好得多呢?

看来,如何合理确定任期制,让官员们做好长期规划,减少短期行为,从古到今,都是没有解决好的重要问题呢!

为筹边楼名扬天下做出贡献的,还有唐朝四大女诗人之一的薛涛,才华横溢又时运不济的一枚奇女子。她晚年曾登此楼,并留下了一首诗:“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可谓饱含家国之思,情景哲思交融,为筹边楼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七十上下、精神矍铄的寇老爷子是筹边楼的日常守护者,也是我们这一行的讲解员。沿几百上千年已严重风化的台阶拾级而上,听寇老爷子绘声绘色讲述历史人文掌故,不知不觉就到了山顶,进了筹边楼一楼大厅。

大厅正中,有块山一样高低起伏的石头,四周玻璃围着。寇老爷子说,这是石山顶上天然形成的一尊“睡观音”,头颈分明,眼耳口鼻俱全,建楼时就有,非常神奇,所以筹边楼又叫“观音堂”,过去香火还挺旺盛。

我端详了一阵,觉得似像非像。但想到这不过是老百姓的一种追求和向往,心底便释然了。当年建楼时,边境战火纷飞,如今一千多年过去,边关早成了内地,各民族水乳交融,也该过上有求必应、安宁祥和的好日子了。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尔玛人家

理县的最后一顿晚餐,应我们请求,主人把它放在了“尔玛人家”。

“尔玛”乃羌人自称,意为“本地人”,“尔玛人家”是一家羌族农家乐,地处理县的东大门桃坪,夹在如今的新老羌寨的碉楼之间,不但地理位置好,院内绿树成荫,而且羌菜地道,服务热心,当年就是我们待客的首选之地。这次特意点它,自然也是怀旧加解馋。

那天下午,刚进院子,就看见了饭店老板陈硕的身影,正在葡萄架下忙活什么,便远远叫了一声:陈总好!

陈硕转身一看,赶快迎上前来:哟,谭队好!

接着我们便来了个大大的拥抱。松开手,我有点好奇地问他:十几年了陈总还认得我?

陈硕说:别人不一定记得,谭队我一定记得。你们湖南是我们的大恩人呢!

我赶紧说:打住打住,那都是应该的。

陈硕却认真地说:恩人是永远不能忘的。

随行几位理县朋友也异口同声:那确实。还是那句湖南方言。

葡萄架下有张石桌,围着几个石凳,凳上蒙着羊皮,坐上去暖暖和和。宾主坐定,闲话家常,好不温馨。

陈硕告诉我,这十多年来,凡来“尔玛人家”就餐住宿的湖南客人,一律八折。不为别的,就为一份心意。

一时间,我倒不知说什么好了。其实,当年的我们,不就是按照党中央国务院和湖南省委省政府要求,做了该做的事吗?而理县人民回馈给我们的,又何尝不是天高海深呢!

七时许,难忘的晚餐开始了,一道道让人神往的羌家菜端上桌来。更妙的是,桌上还不时有人加入进来。原来,有好几位当年的战友,听说我们回来了,便不惜驱车一两小时,从现在工作的汶川马尔康等地,纷纷赶了回来。

大家说,我们是曾经同生共死的兄弟姐妹呢!

围着火塘式下沉的餐桌,有人唱起了酒歌,有人跳起了沙朗,有人品起了咂酒,有人诵起了诗篇,其他人或击节,或跟唱,或鼓掌,席间便欢声笑语一片。

而当年那段宝贵而又难忘的时光,也似乎随着窗外羌寨的斑斓夜色,随着脚下杂谷脑河的滚滚涛声,还有四周雪山之巅的隐隐白光,一页一页,重新悄悄浮现在眼前,并久久不散……

心底不觉再一次觉得,这氛围,这感觉,这血与火凝成的湘川情,这遥远如梦又触手可及的“吉祥谷”,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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