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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学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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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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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山行记

告别川西理县,我便直接去了位于川中,偏点西南的眉山。确实半点都不用拐弯,她就在我进出四川的高铁必由之路上。除此以外,我其实还有不得不去的,古今两大理由。

头一个,眉山是千年大文豪苏轼的故乡,素有“千载诗书城”“人文第一州”的美誉。小时候读过他豪情万丈的“大江东去”和“明月几时有”,这几年一不小心还成了“苏迷”,对他的一切都颇感兴趣,他散布全国的众多为官之地,也差不多跑了个遍,如今到了他家门口,岂有不下车礼瞻之理?

二呢,眉山还有个老家的表妹,二外公孙女,年纪比我小许多。据她说,小时候我给她送过钢笔,我其实早忘了。她大学毕业去成都打工,遇到了如意郎君,便嫁往了眉山丹棱,只是便与娘家隔了上千里,且身不由己了。

记得微信聊天时,表妹就说,平时好难得回趟老家,娘家人能来丹棱的就更少了。表妹这话,只让人鼻子发酸。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我曾远离家室,几次在外工作,很清楚这种感觉,更何况是一个独身远嫁的年轻女孩呢!于是我就想找个机会,以娘家人的身份,看看她去。没想到这次理县之邀,倒让我成全了这一心愿。

晚上十点来钟,表妹夫在东站接上了我。妹夫姓郭,看上去年轻高大帅气,这也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窗外下着小雨,车也不少,他便放慢车速与我聊天,我们很快就活络起来。

一聊才发现,我这表妹夫不但帅,普通话也不错。在四川,我一般都讲方言,似乎这样交流更顺畅,没想到妹夫子的普通话这般顺溜,倒让我暗暗称奇了。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年轻,好学,又长期走南闯北的缘故吧。

妹夫告诉我,表妹现在主要在家带儿子,一五一三,两宝贝够她忙的。他则忙着自己的小厂,生产加工水果的机器,本来日子还行,没想到近几年闹疫情,人出不去,货也发不走,老市场丢了许多,挺闹心。好在家在城郊,又是独子,父母年纪不大,在家种果树,生活没多大问题。

我只能表示理解和同情说:是呢是呢,疫情一来,上下左右都艰难,现在最重要的,是撑下去,活下去。

正聊着,电话铃声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急急传了出来:爸爸,爸爸,你和舅舅怎么还不回来呀?

妹夫马上温温柔柔地说:快了,快了,你们莫急哦!

我也赶快接了一句:宝贝们好,舅舅就快到了呀。

等妹夫挂了电话,我问:小家伙们怎么还不睡觉?

妹夫笑着告诉我:他们听说舅舅要来,都高兴得很哦,哪肯去睡觉,都在家等着你呢!

想到两个小外甥如此热切盼望着我,心里不觉暖暖的。

大约晚十一点,终于踏进了表妹和妹夫在县城的家门。他们本来要为我在酒店开房,被我止住了。酒店再好,哪有住在家里温馨呢!更何况,我不是来探亲的吗?

两个虎头虎脑的小外甥果然还没睡,门一开,便跟着妈妈,争先恐后迎了上来。哥哥五岁,叫俊廷,似乎有点害羞,叫过“舅舅”便安静地待在旁边,悄悄打量着从未见过面的我。快三岁的弟弟耘宏却一点也不认生,紧挨着我坐下,便歪着脑袋,开始与我叽叽喳喳起来。

有趣的是,我一面要和他爸妈聊天,一面又要回应他奇奇怪怪的问题,他的好多稚语我又不甚熟悉,一下子没听明白,好几次都答非所问,便急得他连连摇头:“舅舅,不是这样哦,舅舅,不是这样哦!”我也窘得手忙脚乱起来,心想这宝贝实在太可爱了。

更有趣的还在后头。眼见时间够晚了,大家都催兄弟俩快点去睡,他们也同意了。见此我便对弟弟说:耘宏晚上陪舅舅睡好不好?我本是随口逗逗他,心想这怎么可能呢!

没想到奇迹瞬间发生,耘宏毫不犹豫,立马答应了我的要求,还自己脱掉鞋子,爬上床去,生怕大人们反悔了一般。大家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却都开心笑了起来。特别是我,心中更是充满了得意。看来我这舅舅,倍有面儿呀!

在床上给耘宏讲了一个故事,放了一段音乐,他很快就入了梦乡。帮他掖好被子,看着他酣甜入睡的样子,我忽然想起了“血浓于水”这个词。小耘宏的一举一动,不就是我们之间割舍不开的血缘亲情的神奇显现吗?

第二天,原计划去三苏祠一游,谁知妹夫网上一查,附近出现了阳性,全区自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心里便打了退堂鼓。我知道,如果贸然前往,十之八九,是会无功而返,因为我有过数次类似无语的经历。

一次是去夏,去郏县,那是苏洵与苏轼苏辙三父子的陵寝地。打的颠簸许久,才抵达偏远的三苏坟。本来门可罗雀,一工作人员却非要24小时以内核酸阴性结果。

我说,国家规定不是48小时以内就可吗?

那人说,不行。

我不想信邪,便一通电话打到上级,对方说,防疫是地方负责制,以当地说的为准。

我知道,这种时候,没啥道理可讲,于是乖乖缴械,打道回府,并明白了什么叫县官不如现管!

一次是今夏,去蓬莱,那是苏轼只干了五天太守,却干了两件大事的地方。曲曲折折到了景区门口,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拦住我们,说要先居家隔离三天,三天三检三阴,才能入园。

游人们反驳说,你这不层层加码吗?我有绿码,48小时核酸阴性证明,就想进蓬莱区景区看一眼,难道还要先在你这里居家隔离三天?

汉子们说,对不起,上级规定,没办法。

有了前车之鉴,我便扭头走人,去了苏轼曾经“聊发少年狂”的诸城。好在诸城只查绿码、48小时核酸和通行卡,让我顺利完成了旅程,也让我深味了什么叫责任担当顺民意,什么叫层层加码保乌纱。

无论如何,三苏祠不敢去了,去哪儿耍耍呢?借助“马蜂窝”,发现隔壁洪雅县的槽渔滩,竟然有个千塔佛国,还被称为川版“小柬埔寨”!我不觉起了好奇心,决定前往一游。刚好妹夫许久前去过,便责无旁贷成了车夫兼导游!

丹棱到槽渔滩,约一小时车程。进入洪雅,便时常看见青衣江的影子。印象中,这是第三次与她谋面。第一次在乐山,远远地看她入大渡,进岷江;第二次在雅安城,近距离看她流过身旁。不期今日重逢,更有几分欣喜了。

忆起青衣江,我会时常想起家乡的清江,或舞台上的“青衣”,大约是音近或音同,且都很美之故吧。后来才知,这一带古属羌国,且常著青衣,故称“青衣羌”,江也因此得名。如今汶理茂的羌人亦喜青衣,说不定就源于此呢。

十点来钟抵达槽渔滩,发现它就嵌在青衣江两岸葱茏的深峡之中,江面不算窄,江水也很深,看上去薄雾轻笼,便多了一丝缥缈味道,可惜有艘挖沙船正在作业,隆隆机声打破了四周寂静,颇煞风景,难怪江水也不太清澈呢!

我们在景区牌坊处下了车。牌坊巍峨壮观,四周却寂寥无人,只有朴初老人题的“佛教渊源”四字,在牌坊上方打量众生。

进门,前行不远,路左立有一块偌大的“观音寺”铭碑,落款“东坡居士轼书”。苏轼家距此不远,又信佛,这题词,说不定是真的呢。据说这寺建于唐,毁于清,现为上世纪九十年代重建。只是寺名已斑驳脱落,上行台阶也长满青苔小草,应该是少人光顾吧。

我们决定继续向前,先看佛塔去。怪的是,一路冷冷清清,横竖就我们仨,佛味倒是愈浓起来。一路没走几步,就有一方形小碑,或嵌或立,掩映于路左沿的密林草丛之中,凑近看,原来上刻佛经故事。

妹夫说,这样的碑有七八十块,就不知是古迹还是今作。我说,管它呢,就当古迹得了。

闲话间,“九龙浴太子”几个大字闯进眼帘。它的上方,斜横着一道几十米长的巨大石梁,上面雕龙画凤,祥云缭绕,颇有气势,也颇有美感。石梁中间位置,是一个张开大嘴的龙头,正下方一个半大孩子裸坐在浴盆,据介绍,他是十三岁的太子悉达多,这自然是在接受九龙沐浴了。瞧那石刻的规模和水平,应似出于古人之手,今人哪有这等闲工夫呢!

令人诧异的是,理应喷水的龙口未见水流,却长满了长髯般茂盛的绿植,小太子的右手、下肢和浴盆,也是藤蔓丛生。这该是多少年没人打理过了呢!难怪太子看起来似乎闷闷不乐呢!可怜他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又有何办法?

此情此景,实在出乎意料,心里也不免发凉,此前种种对槽渔滩的美好期待,也悄悄降低了许多。

离开“九龙浴太子”,续行几百米,马路左手,低矮绿植之后,现出了一道十来米长、两三米高的塔基,从右向左,刻着四个隶体大字:“千塔佛国”。

无疑,这里就是景区核心了。

但见塔基之上,正中是座小巧的方形砖塔,高仅数米,底层四周有拱门,在第四层又一分为五,中间和四角各立有一座小尖塔,整体造型还算和谐有致。塔基四角,也各有一座瘦高之塔,似拱卫主塔一般。

正想问妹夫这塔的造型有何讲究,透过主塔与护塔间的空隙,却见塔后密林之下,有一尊巨大的侧卧睡佛头像,双眼似睁未睁,正看向我们。

我颇为诧异:这里还有这么大一座睡佛?

妹夫说:听说有十几米高,四十几米长呢!

我听了暗暗称奇。虽不知这是哪朝哪代的作品,但看其规模和气势,当年定是投了大量人财物的,而且很多老百姓的捐助,这可都是真金白银啦。

不觉想起了下游不远的乐山大佛,那工程的耗费就更巨大了。从古到今,佛教在民间、在信众中间的影响力,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目光投向马路对面,从公路下,沿阶梯下到江边,再望向青衣江对岸,峡谷中满是棕榈桫椤等绿色植物。这桫椤树,是从恐龙时代生息繁衍下来的,宝贝得很。

一片绿意葱茏之中,或远或近,或高或低,或大或小,不时有红黑斑斓的佛塔点缀其间,有的塔上还生了杂草,更给山野和这佛国添了几分幽静和沧桑。难怪网上有人把这里作为怀旧摄影的佳选呢。

我没去过柬埔寨,不知热带雨林中的柬埔寨是不是就这样子!

凑近塔身,发现有的还刻有文字说明,告诉我们这是仿制的那座塔,原塔在何处,比如源于山西五台佛光寺的祖师塔,源于南京的栖霞寺塔。

我这才明白,这“千塔佛国”之塔,并不是历朝历代累创而成,而是有人,而且大概率是今人,仿制了各处名塔此予一处,难怪这些塔都不大呢!

而且,目力所见,眼前肯定也没有千塔之多,却为何叫“千塔佛国”呢?

妹夫便一一告诉我说:“千塔佛国”塔的数量,有两个版本,一说是只有54座,加上水中倒影,合计108座,另一说是确有108座,具体也说不清哦。据说佛教里百千同义,都是泛指很多,所以就叫“千塔佛国”了。

想想可能还真是怎么一回事。本想沿路继续前行一段看看,却有告示牌提醒前路不通。看来“千塔佛国”之旅只能这样打住了。

我深为不解的,还是景区的萧条。照说槽渔滩距眉山、雅安乃至成都都不远,作为“千塔佛国”也应没与其它景区同质化,还有一个“小柬埔寨”的美称,应该游人如织才对,怎么会门可罗雀呢?

是当年开发过度,旅游人文环境受到了破坏?亦或是新冠肺炎限制了出行?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只是我不得而知。不过开发商投资商应该着急呀。如果是政府投资,怎么能让它这样打了水漂呢?

沿路返回到大门口,我们决定不去“观音寺”了,估计去了只会让人失望,不如留点念想。

下午,我去了妹夫老家做客。他家在县城附近的农村,一个小山区里面,只有20来分钟车程。一路行去,眼见路两边,田畴里,绿油油的树上,都是白花花一片。

我说,这树上开的什么花?

妹夫笑着说,这是给树上的爱媛果子套的纸袋子,提高它的品质的呢。

看来我是当了“果盲”了,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妹夫家是爱媛种植专业户,说起爱媛自然如数家珍。据说这爱媛是从日本爱媛县引进的水果品种,以县为名,因为皮薄肉嫩,水分充足,甚至可以用吸管来吸着吃,所以人们就给了它冠了一个“果冻橙”的美称,于是很快风行全国了。而丹棱,则是全国主产区,品质也最好。

妹夫这一说,我都恨不得马上一吃为快了!

车驶入院坝停好,妹夫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离得最近的一棵树上,摘下一个果子,去掉纸袋,递给我。那果子个头丰硕饱满,颜色金黄明泽,一看就是好东东。

接过,从果蒂处开剥,果皮就轻轻松松脱了下来,那裹着的果肉,也似乎不是传统的一瓣一瓣,中间的分隔简直薄如蝉翼,整个就融成了一团果肉一包果汁一般,只要稍稍一挤,就会四溅开来。

急急撕下一块,入嘴,抿一抿,吸一吸,根本不用嚼,那果肉便马上被融化掉了,香香甜甜的气息便瞬间弥漫全口腔。

这爱媛果冻橙,果然名不虚传!

妹夫家的果园在屋背后。表妹去做饭,妹夫便带我去参观。在那里,我便遇见了正在果园劳作的妹夫的父亲郭叔,并很快与他攀谈起来。

郭叔告诉我,他现在有十来亩果园在挂果,明后年还有上十亩也要进入挂果期。一般一亩地有七十来株果树,每棵树可以产果一两百斤。

我说:您家最贵卖到过多少?

郭叔说:前几年到过七块。

我羡慕地说,那您一亩地不可以收入五万以上,十亩地不就是五十多万?那可大发了!

郭叔有点无奈地说:哪能年年这么好?我们只能等着客商来收,行情说不准呢!有稳靠的一二十万就不错了。

想想也是。中国农民主要还是靠天吃饭的,据叔叔说,今年天旱,就对品质和产量很有影响,现在种爱媛的也多,农民与市场又隔得远,信息不灵通,价格还真难高上去。

但我还是希望郭叔家,还有他的乡亲们,能把爱媛卖个好价钱。

晚上从郭叔家告别返回县城时,再一次见证了奇迹。

听表妹说,两个小外甥最喜欢在山上,在爷爷家玩,这一次,老大俊廷也不例外,早早就拿定主意,要留在山上。小耘宏却似乎有点为难,一面拉着爷爷的手不放,一面又与爸妈依依不舍,似乎希望爸妈也不走。

见此我便笑着逗他说:你今天不陪舅舅睡觉了吗?

按我的估计,爷爷家的魅力吸引力天大地大,怎么可能挖得动墙角呢!

没想到耘宏一听我的话,立马松开爷爷的手,转而拉住了我的手上了车,说要跟我回城来。

这小耘宏呀,硬是让我的探亲之旅惊喜连连!

小车在山道上静静行驶。山风在吹,空气中略有寒意。想到我短短一天的眉山之行,其间感受的亲情、喜悦和梦想,却又让我心中充满了暖意,甚至丝丝留恋。我知道,眉山我是会再来的,谁叫三苏祠这次擦肩而过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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