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姥爷之死

小时候，逢年过节，要到姥姥家走亲戚。那时候的路不像现在这样四通八达，宽广笔直；路面整洁，坦荡如砥。上砍下坡，又窄又曲，若赶上阴天下雨，道路泥泞，只能脱鞋赤脚，艰难行走。当然，也免不了吃些摔倒滑到，磕肉碰皮，弄身泥水之类的苦头。尽管这样，对姥姥的思念常常充盈心头，思念上来，就是刀山火海也敢上敢闯，何惧这点小小困难呢？

有年冬天，临近过年。几个小朋友让我带着他们到姥姥那个村子的代销点，买些笔墨纸张之类的学习用品。我异常兴奋地答应下来。一路上我们说说笑笑，尽管攀埨过丘，大家没有一个喊冤叫累的。平时感觉路途遥远，那次竟然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姥姥家的村子。

到了后，我赶紧把那几个小伙伴领到代销点，随后告诉他们说：我要到姥姥家去看看。于是，我一路小跑来到姥姥家。轻提栅栏，来到院子里，姥姥听到动静，从低矮的饭屋里蹒跚着小脚走了出来。看到是我，又惊又喜，赶紧让我进屋，拉着我的小手，靠近炉灶让我烤火。

烤着火的功夫，姥姥走到里屋，从一个不大不小，又黑又破的木箱里，捏出几块饼干，塞到我的手里，催促带命令地对我说：“趁着你表哥没来，赶紧把它吃了！”我拿起这些方方正正，刻着花纹的神奇食物，快速端详了几眼，大口小喃地就往嘴里填。说实话，那是我从来没有品尝到的美味，既香又甜；既酥又脆。剩了半角，竟舍不得咽下，慢慢咀嚼着、品尝着、回味着，那阵子感觉口水都是香甜的。

或许是见了我太亲的劲儿，过了一会，姥姥才问起我怎么来的，和谁一起来的。当我一五一十地告诉她来意后，姥姥从衣兜里掏出几张毛票，然后沾着吐沫星子在手里捻了捻，递给我两张，微笑着对我说：“你也去买个本去，也对你的那几个小伙伴说，让他们先回去，你别走了，姥姥给你做好吃的，等吃完饭，让你大表哥送你回家。”听说“好吃的”几个字，我高兴得又蹦又跳，一路小跑飞快地来到代销点。

回来后，姥姥见还不到做饭时间，就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孩子，你也慢慢懂事了，咱这个家以前多亏了你五姥爷，你姥爷死得早，你五姥爷没少给咱这个家出了力。”听到这话，我似懂非懂，将信将疑，如坠五里雾中。

接着姥姥说起了艰难家事：解放前，你姥爷得了一场大病，由于没钱医治，在床上躺了几天就死了，撇下我们孤儿寡母艰难度日。你五姥爷身大力带，干活不惜力气可，是饭量特别大。因此，大地主家才能用得起，一般小财主根本用不起他，一顿饭能顶五六个人吃，他干活的家把什，是专门找铁匠打制的，比方说大和锄，都比别人大出一半还多，干起活来，就像小老虎，既快又好，地主家很是相应，挣得东西也比别人多。挣到的干粮和部分小钱，总能接济接济我们家，从而使我们家度过难关。

听到这里，我疑惑的问姥姥：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五姥爷呢？听到这话，姥姥饱经沧桑的脸上抽搐了几下，对我说道：“傻孩子，你怎么能见到他呢？他在你姥爷死后的第二年夏天也死了，不过，他死的太惨了。”

听到这里我继续追问道：那五姥爷到底是怎么死的？姥姥哽咽着说：“他是被日本鬼子害死的，就在你姥爷死后的第二年夏天，麦子黄梢时的一天晌午，住在东向据点的鬼子听说咱村里有八路活动，便带着长枪短炮悄悄地把村子从东面赶来。村里有人发现鬼子后，舍下手里活计，拼命疯狂逃跑。你五姥爷也随着逃跑的人群像掉了头的苍蝇，没有方向的到处乱跑。一开始往东跑，发现东面有鬼子，接着又往西跑，可就在这关键时候，从西面来了一队人马，一身八路打扮。你五姥爷就像抓住救命稻草，紧紧跑在头里，边跑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对那些八路模样的人喊道：你们赶快杀东面的鬼子去，赶快！赶快！晚了鬼子真的杀人了。只见那些人不慌不忙，对五姥爷说：那好吧，你就带路吧，你五姥爷走在前面，那群人跟在后面，走到村东头，这群人正咿咿呀呀地和东面的那部分人打招呼，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是一伙的，吓得你五姥爷拔腿就跑，早有准备的鬼子几个士兵冲上前来死死把你五姥爷摁在地上。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用硬硬的榔头皮鞋，照着你五姥爷的头狠踢猛踹，硬是逼着你五姥爷说出八路藏在哪里。那时候你五姥爷根本没有见过八路，见他不说，最后鬼子军官拔出刺刀，在嘴角两旁轻轻一划，从嘴角到耳根字豁开了，鲜血顿时喷了一身。鬼子还不解恨，命令几个士兵，抬起你五姥爷就往村东的大井里扔。落在井里后，见人没死还上下浮动，鬼子又开了几枪，井水接着变红了，鬼子才大摇大摆地离开。”讲到这里，姥姥的眼睛里泪水夺眶而出，我也哇哇地哭了起来。

原来，西面的鬼子装扮成八路的样子，目的就是想找到八路。鬼子走后，村里人才敢把五姥爷尸体从井里捞上来，用领破席子裹了裹，埋到北河堤下。那次一同遇害的，还有村子里另一位村民。

中午姥姥给我擀了面条，我和表哥吃饱后，姥姥让表哥趁早把我送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