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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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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的故事

 

姥姥家的虚棚

——谨以此文献给天堂里安眠的姥姥和她救过的两位八路军小战士  

(一)

麦子黄梢时候,住在东向村大本营的日伪军开始蠢蠢欲动了,他们纠集几十名人马,前面由摩托车带路,后面跟着十几辆卡车,开始对附近村庄进行疯狂扫荡。顷刻间,毒辣的太阳下,乡村并不宽阔的道路上,人喧马嘶,尘土飞扬,滚滚黄土在麦风的裹挟下,直上云霄。在田间劳作的人们见状,火速丢下手中的农具,一个个像是无头的苍蝇,拼命般疯狂逃遁。很快,他们来到一个叫岗子的村庄,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车上站立的日军前后抖动了一下,接着提着上着明晃晃刺刀的钢枪,便纷纷跳下车来,立即在大小路口架起了机枪钢炮,只见小野队长,嘴里“叽里呱啦”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指挥刀不停地在空中狂舞着,阳光下闪着逼人的寒光。身穿着马褂,戴着眼镜,留着分头,蓄着胡须的翻译官,弯着腰快速跑了过来,在他的耳旁嘀咕了一阵,只见小野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在空中挥了挥拳头,翻译官点头哈腰,像鸡啄米似的,领着几个日军消失在弯弯曲曲的、逼仄悠长的街巷里。

不一会儿,他们连拖带拉,将村里的刘保长带到小野面前,刘保长脸色蜡黄,双腿筛糠一般抖个不停,小野走到跟前,面带和善但两眼露着凶光,厉声对刘保长说道:我们大日本皇军亲善百姓,这次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赶快把你们的粮食统统交出来,如果不交或者反抗,那我大日本皇军的枪炮和刺刀可是不长眼睛也不认人的!

听到这话,刘保长倒吸了一口寒气,脸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连忙陪着笑脸对小野说:太君,你看时下正是青黄不接的当口,地里的麦子还没有成熟,乡亲们个个都面黄肌瘦的,村里野外树皮都扒光了,树上的叶子也撸光了,个别乡亲甚至连屋檐草都掀起下来吃了,糊口都难,实在拿不出几粒粮食,能不能宽限几天,等麦子收下来再给您去!

听到这里,小野像一头被激怒了的猛兽,暴跳起来,一把揪住刘保长的衣领,顺势一拉一推,刘保长踉跄了几下,一下子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翻译官跑过来对刘保长说: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赶快让那些刁民把粮食交出来,否则的话,你的小命保不了不说,连那些刁民也一起受连累!你仔细掂量掂量吧!

此刻的小野已经耐不住性子了,他指挥刀一挥,除了把守路口的鬼子外,其余的饿狼一般,逾垣越墙,开门破户。有逮猪牵羊的,有撵鸡打狗的,有窜到破屋里翻箱倒柜抢劫财务的,有凌辱大闺女小媳妇的,还有的因抢不到东西,就把破家具,烂被褥抬放到院子里,和破草屋一起付之一炬,一时间狼烟漫天,哀嚎四起,整个村庄笼罩在黑暗恐怖之中。村里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白天不见日光,夜晚恰似白昼。

刘保长拖着带伤的身躯一瘸一拐的回到家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破房子几乎只剩四面矮墙,余烬还一闪一灭地冒着黑烟,剩余的几根檩条不断地从房顶上塌陷下来。妻子则披头散发,面无表情,两眼呆滞,蜷缩在残垣断壁间啜泣着,他似乎知道了发生的一切,赶紧抱着妻子,掸去身上的泥土,理了理蓬乱的头发,一向刚烈正直的他,竟然再也控制不住夺眶的泪水,像个女人似的嚎啕大哭起来。

那夜,刘保长在夜深人静时,对妻子谎说心里憋闷的慌,出去走走,便独自来到村北崖河堤上,旱烟吸了一口又一口,鬼魅的红火星像是带血的眼睛,在黑夜里一闪一闪的眨着,长吁短叹了很久。然后,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绳索,使劲往那颗歪脖子老槐树上一搭,将绳扣系牢,伸进长脖,两脚把垫石一蹬,身子悬在半空,吊在了黑黢黢的苍龙一般的古槐树上。

第二天下地干活的乡亲发现了悬挂在树上的他,只见他双目怒瞪,舌过下巴,面如黄纸,脖子上勒绳深陷肉中,浑身已经冰凉。便招呼来几位乡亲,把他松绑下来,用土办法又是封口,又是堵窍,最终无济于事,只好用一领破苇席,卷了卷,挖了个坑穴,把他埋葬在祖坟上。

几天后,他的妻子疯疯癫癫的在他上吊的坑崖旁,投水而亡,一对苦命的夫妻只能在黄泉下重逢了。

(二)

麦子成熟时,田野里一片金黄。那黄色是成熟的颜色,也是乡亲们的希望之色。此时的布谷鸟早已立在枝头,不停地鸣叫着,仿佛在催着人们抓紧抢收抢种。俗话说:芒种一响,龙口夺粮,眼看到了嘴头上的庄稼,必须得争秋夺麦,抢抓农时!乡亲们早早准备好杈把、扫帚、扬场锨,趁着天气晴朗,天不亮就三三五五奔向田野,用镰刀割,用担子挑,不几天就把黄澄澄的麦子摊晒在场院上,待晒好后,再顶着烈日,用石磙一遍一遍地辗轧、用木锨扬去麦糠碎草,然后将金黄的麦粒装进布袋运回家中码放起来或卧进缸瓮里,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柴草苫蔽好、隐藏好……

令人气愤的是,辛辛苦苦打下的粮食,自己还来得及吃,鬼子便又耀武扬威地开着汽车来抢夺了。乡亲们迫于鬼子的淫威,忌惮他们黑洞的的枪口和明晃晃的刺刀,只好无奈地任由他们大肆掠夺、疯狂哄抢。黄昏时候,他们把抢来的粮食,装满了整整几辆卡车,然后得意洋洋地绝尘而去,扬起的尘土在空中飘荡了很久,才慢慢散去。

这次抢劫过后,估计能消停一阵了,趁着昼长夜短,姥爷姥姥开始盘算着整修被鬼子烧毁的房屋了。姥爷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不仅是种庄稼的行家里手,一些木工、瓦匠类的匠人活,做起来也像模像样。斧锯刨锛运用自如,凿卯开榫得心应手;砌墙抹灰轻而易举,架梁上檩小菜一碟。说干就干,姥爷找来废旧木料,做成一个简易脱坯模具,姥姥在麦场里捡来麦秸麦糠。然后在北河堤下空旷的地方,姥爷刨土取水,姥姥撒上麦糠麦秸,活好泥巴,姥爷用锨铲起泥巴倒进模具里,再赤脚用力来回踩踏,用平板刮平,后轻提模具上的拴绳,一块板板正正的土坯就制作完成了。这活看似简单,实则也有技巧,脱坯用的泥巴既不能太软,也不能太硬,撒放的柴草既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否则都会影响坯的质量,总之得掌握好“火候”!

几天的时间,盖房用的土坯就脱完了,经过晾晒,待牢固后,就开始起坯了。姥爷用木轮车把所有的坯运回家,然后姥姥打下手,垒墙、架梁、上檩、苫草几道工序下来,不到半个月功夫,像模像样的三间草房总算大功告成了。虽然低矮简陋,总能遮蔽风雨。接着,姥爷又趁热打铁,在两架梁之间,用一些尚未完全烧毁的檩条,搭起一个简易的虚棚,虚棚旁立着用两条长木和绳索制成的木梯,便于上下取物。这样,一些杂物和破衣烂衫还有姥爷喜欢抽的旱烟叶,都搁放到虚棚上,既显利索,又节约了空间。

到了金秋时节,据点的五六个鬼子又来村里了。不过这次不是来扫荡抢劫财物,而是在这里选址准备修炮楼。据说他们经过准确测量,从北平到南京,岗子村正好是中点,距两地分别是一千华里。在这里建炮楼,可以说既有政治意义,又具军事价值,因此,岗子村便有了一个流传甚广的别名叫“两分店”。

他们五六个人,围着村子转悠了好几天,最终,由一位带着眼镜,有些斯文的鬼子确定下具体位置。应该说这名日军深谙中国的居住环境文化,炮楼位置设在一个高高的土岗上,顶部土质坚硬平坦,站在高处,一览无余,既可俯视大半个村庄,又能监视村中人员行踪。加上北靠河堤,三面环水,可谓是易守难攻,进退自如。

就在选好址后没几天,据点里的鬼子还有几个伪军和施工技术人员,带着设备、卷着铺盖和炊具开始驻扎在村子里。一时间全村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他们必须在冬天到来前把碉堡修好,面对工期紧、任务重、人手少诸多困难,他们真是绞尽脑汁,使出浑身解数,除了从本村抓来民夫外,还从周边村子里征调来很多青壮劳力。一时间,工地上车辆穿梭、人头攒动。锤击声、马嘶声、叱骂声、鞭响声相互交织,不绝于耳。那些民夫昼不停脚,夜不交睫。姥爷这个“二把刀”瓦匠也被抓到工地上,垒石砌砖稍不标准,监工不是皮鞭抽,就是枪托砸。就在炮楼快封顶时,因一块石头安放不规整,监工一怒之下,把姥爷从半空中推下来,姥爷的腰被重重的摔在一块石头上,顿时姥爷眼冒金星,腰像是断了似的,昏迷了半天,才被工友用小推车推回家中。

看到受伤的姥爷,姥姥又是心疼,又是愤恨,更多的是无奈。姥爷在床上躺了多半个冬天,伤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

第二年春天,当河水开冻,万木吐绿时,姥爷含恨撒手人寰,撇下了苦命的姥姥和尚在襁褓中的几个孩子。

(三)

据点修好后,鬼子在这里长期驻扎了三名日军和十几名伪军。自从他们住进来,乡亲们没有得到过片刻安宁。白天他们荷枪实弹到处烧杀抢掠,晚上就不敢出门,怕被民间的暗箭冷枪袭击,只好躲在跑楼里猜拳行令,吆五喝六,玩牌赌博,花天酒地。

自打姥爷去世后,姥姥的柔弱的肩上担子更重了,生活也更加艰难,除了拉巴几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外,还要扯犁拉耙、开荒耕种。

这时候,五姥爷总会在干完自己地里的活后,帮姥姥干些重力气活,比如出猪圈,往地里运粪,收割庄稼等。五姥爷可是个壮汉,他给地主扛活,一般的小地主小财主根本用不起他,一顿饭能顶五六个人吃,他能吃能干,干活用的家把什,是专门找铁匠量身打制的,比方说大和锄,都比别人用的大出一半还多,又不惜力气,干起活来,就像小老虎,既快又好,地主家很是满意,挣的工钱和粮食自然比别人多些。他把挣到的粮食钱财多少总能接济姥姥家一些。这样,才使姥姥家勉强度日。

可惜好人命不长,就在姥爷死后的第二年夏天,正当人困马乏的晌午时分,鬼子听说最近八路军活动频繁,为了合力围剿附近的八路军,便带着洋枪洋炮,秘密地从村子从东面包抄过来。村里有人发现鬼子大队人马后,拼命疯狂逃跑。五姥爷也随着逃跑的人群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跑。逃跑的人群背着敌人来的方向,丢了魂似的往西跑,可就在这关键时候,从西面来了一队人马,穿着八路衣服,表面上一身正气的样子,乡亲们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都朝着他们奔去。五姥爷由于身体健硕,紧紧跑在头里,边跑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对那些八路模样的人喊道:你们赶快杀东面的鬼子去吧,赶快!赶快!晚了鬼子真的又要杀人了。只见那些人不慌不忙,对五姥爷说:那好,你就带路吧!五姥爷便走在前面,那些人紧随其后,等走到村东头,这群人正咿咿呀呀地和东面的那部分人打招呼,五姥爷这才发现上当了,吓得拔腿就跑,早有准备的几个鬼子兵冲上前来死死把五姥爷摁在地上。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用硬硬的榔头皮鞋,照着五姥爷的头狠踢猛踹,硬是逼着五姥爷说出八路藏在哪里。那时候五姥爷只是风言风语地听说过八路军,但根本没有见过。看他不说,最后鬼子军官拔出刺刀,在嘴角两旁用力一划,又使劲猛拽,从嘴角到耳根大半个脸被豁开了,鲜血顿时喷了一身。鬼子还不解恨,命令几个士兵,抬起五姥爷就往村东的大井里扔。落进井里后,见身体还上下浮动,鬼子又朝他开了几枪,井水接着氾起了血泡,慢慢地洇湿开来,最后变得血红。那次被枪杀丢进井里的还有一位十八岁的青年和六十多岁的村民。倒是那位血气方刚的青年,面对着鬼子黑洞洞的枪口,毫无惧色,大声呵斥道:小鬼子!你们丧尽天良,老子不怕你们,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话音未落,枪声密集朝他开火,身体被打成马蜂窝,几个鬼子七手八脚把他丢进大里,这才大摇大摆地离开。

原来,西面的鬼子乔装打扮成八路军的样子,目的就是想找到八路军一举歼灭。鬼子走后,村里人才敢把五姥爷和其他两位乡亲的尸体从井里捞上来,一一把他们安葬了。

为了躲避鬼子的扫荡,个别乡亲也是急中生智,巧妙地在自家院子里挖地窖,地窖的上面用一口破锅或破缸烂瓮再堆放一些柴草或烂菜遮挡一下,有的在房子里修面夹皮墙,墙的一边用土坯垒了土炕,土炕下面留有炕洞,炕洞又与夹皮墙相连。鬼子来袭扰时,小孩子和大姑娘小媳妇便快速躲进地窖,或者沿着狭窄幽暗的通道躲钻进夹皮墙里,窄窄的夹皮墙只能立着容身,躲进去的人大气不敢喘。那些来不及躲藏的年轻妇女,要么用锅灰抹脸,要么用鲜粪涂身。总之,只要能保全自己,该想的办法都想出来了。

为了加快侵略步伐,更快更好地运送战略物资,日军决定在岗子村南向不远处的汶河河面上,架设一座战备桥,以沟通南北运输大通道,遂强掳、征调泰安、肥城、宁阳三县上万名民夫。先期试图采用筑坝拦水,清淤寻基的方式。历时数月,耗资巨大,终因河宽水阔,沙厚林密,地基不稳,加上八路活动频繁,目标过大,易被破坏等原因,项目终被搁浅。 

(四)

夏天的一个晌午,乌云密布,天气闷热,树上的叶子打了蔫似的纹丝不动,背阴里黄狗伸着长长的脖子,吐出了红红的舌头,深街陋巷里空无一人,死一般的寂静。这时,炮楼里的一名鬼子在酒足饭饱后,剔着大黄牙,眼睛迷离着,东倒西歪地背起长枪,顺手牵着那条凶狠的狼狗,来到了村东头。见老谢家栅栏紧关,便一脚跺开,正在家里准备生火做饭的老谢家,见到鬼子闯了进来,顿时被吓呆了,撂下手里的瓢盆,拔腿就往屋里跑,鬼子见状,撒开手里的绳索,只听“嗖!” 的一声,那条恶狗一下子窜了出去,上去就把老谢家扑倒,锋利的牙齿撕破了老谢家的上衣,殷红的鲜血在雪白的肌肤上倾泻而下,两只凸起的“双峰秀乳”突突地跳着,鬼子厉声把狼狗呵斥了一声,那狗像吃了迷药一般,便乖乖地躲在了一边。

鬼子见到躺在地上,吓得浑身哆嗦着的老谢家,顿时兽性大作,眯着眼睛,淫笑着,一个箭步冲上来,扯掉上身剩下的布片,又把下衣褪到脚脖。自己快速扒掉上衣,褪下裤子,身子重重地压在老谢家身上,此时的老谢家真是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活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无力地呼喊着,撕扯着,任由猥亵、摆布,嘴唇咬出了一道道血印,眼角流出了一行行清泪。

就在这时,下坡锄地的老谢收工回家,看到眼前的一幕,怒火中烧,二话不说,从墙角里拉起䦆头,照着鬼子的后脑勺,拼命地砸下去,一下两下三下……只见鬼子的脑浆迸裂,鲜血四溅,不一会儿,便四肢僵直,两嘴啃泥,浑身冰凉,气息全无。而那条狼狗见到主人被砸,呲着牙狂吠起来,俗话讲:一不做二不休,此刻的老谢像是杀红了眼,抡起䦆头,朝那狂犬锰砸过去,那只狗跳了几跳,“嗷!”了几声,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惊魂未定的老谢家用力掀,老谢顺手拽,很快掀掉压在老谢家身上鬼子的尸体,她便从地上爬起来,吓得浑身战栗,不知如何是好。老谢看到妻子的身上满是血污,头发蓬乱,真是五味杂陈,既心疼妻子又愤恨鬼子。此刻已经来不及估顾及这些了,老谢对妻子说:这个鬼子不回碉堡,其他的鬼子很快就会找来的,咱们得赶快处理好鬼子的尸体,不能拖延,否则就来不及了。于是两个人七手八脚,把鬼子和狗的尸体以及那杆长枪,还有两人的血衣,一同丢进地窖里,上面覆盖上厚厚的杂物,又把地上的血迹揩拭干净,再盖上一层不新鲜的黄土,收拾干净后,老谢家仍心有余悸。他拉着老谢的手,央求道:我有种预感,这个家你是不能待了,得赶快逃命,晚了的话,咱俩都没命了。听到这里,老谢心里一阵酸楚,眼里噙着泪,对妻子说道:要跑咱们一起跑,要死就死在一块儿!免得你我都当游魂野鬼!

妻子有些急了,粗声粗气地对老谢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再加上又是裹脚,跑不能跑,颠不能颠,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做事理应雷厉风行,斩钉截铁才是!不要婆婆妈妈,优柔寡断的,赶快逃命!

话语间、巷子里传来狗叫声和吆喝声。果不其然,炮楼里的鬼子见同伴迟迟不归,便荷枪实弹,牵着烈犬,到村里四处找寻。老谢家踮着小脚,快速跑进从饭屋,找来几块菜窝窝头,塞进老谢的衣兜里,哀求着、推搡着让老谢赶快逃命,老谢心如刀绞,一步三回头,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老谢逃出村子后,匍匐在草丛中,行走在庄稼地里,很快便来到汶河边,好在水不深,便挽起裤腿,一步三叹地涉水渡河,直达南岸。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听过到他的消息,只是风言风语地听说他一路南行,寻找八路军,最后参加了革命。

看到老谢走后的身影,老谢家松了一口气,走进屋里,洗了脸,理了理云鬓,便一头栽进地窖里。从此以后,老谢家只有那几间破草屋在凋敝的村庄里,孤独地矗立着,屋顶上,不时聚集着几只乌鸦,传来几声哀怨的鸣叫声!

(五)

在老谢逃走后的那年冬至日,古老的汶阳大地上朔风劲吹,寒冷刺骨,接着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寒风裹挟着雪花,纷纷扬扬,飘飘洒洒。不到一个时辰,大雪已没膝,大地上一片洁白,整个世界仿佛神话一般空灵、澄澈、寂静。

雪停时候,几只鸟雀步态悠闲地出来觅食,一改以往的叽叽喳喳,蹦来跳去。只是在厚厚的雪地上小心翼翼地在踱来踱去,有时还急匆匆地把半个脑袋探进雪里,然后伸出头来,满意地欢快跳跃,翅膀一展一收,扑楞几下,便着窜到老树枝上。树上的积雪被它们抖落下来,噗噗地整块整块地掉在地上,雪地上顿时被击出几个坑穴,澎溅起朵朵碎雪,雪落的声音似乎打破了寂静,给死寂一般的世界带来一丝生机。

翌日,红日高照,原野上雪映红日,红白耀眼。随着太阳渐渐升起,大地上的积雪开始慢慢融化,家家户户草屋上也陆续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那声音就像俗手弹奏的土琵琶,一会儿高亢宏大,如万马奔腾;一会儿低沉哀婉,似嫠妇幽咽。那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草一层一层欢快地滑落下来,颗颗水珠映照着日光,像是撒落的珍珠碎玉,晶莹剔透,闪闪发光。

随着太阳的渐渐升起,房顶上的雪融化得更快了,冰凉的雪水如一道道奔涌的小溪,流泻下来。雨帘澎落在地上,砸出一溜深浅不一的泥坑,冒起一个个如梦似幻的水泡,那些水泡有的被风一吹,旋转几下,便破灭了,接着又升起,直到黄昏。

掌灯时分,从屋檐上流淌的雪水,流速渐慢,渐渐开始凝固,慢慢地形成了一串串如竹笋似萝卜的冰挂,那玉柱一般的冰挂悬挂在家家户户房前屋后,映着微弱的灯光,既深邃,又光亮。这深沉的傍晚,只有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在荒凉的村里上空徘徊盘旋,久久才飘散在漆黑的夜幕里。

俗语讲:下雪不冷化雪冷。第二天一早,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屋檐下那些已经融化了的雪水,又凝结成了一层厚厚的冰,没冰的地方土地被冻裂开了一道道拇指宽的口子。街巷里偶尔几位蹒跚行走的老人,睫毛上、胡须上都挂着一撮撮洁白晶莹的冰霜。

那天,姥姥也是早早起床,抱来柴草,准备生火做饭,姥姥把铲子探进火炉里,铲起一撮昨晚还带着火星的余烬,放在潮湿的柴草上,在炉膛口,弯下腰鼓起瘦瘪的两腮,眯起眼睛,一呼一吸地吹起来,那火星在不断的吹动下,渐渐地跳动起微弱的火苗,火苗舔着锅底,裹着浓烟,欢快地吐出条条火舌。顿时,从灶房里冒出浓浓的黑烟。正当姥姥准备捏米下锅,忽然听到几声“噗通”几声!姥姥的心紧揪了几下,便蹑手蹑脚地探出头来想看个究竟,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待姥姥强做镇静,向院子里观望时,简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六)

姥姥定了定眼神,仔细看了看,原来有两个人从矮墙上跳了下来。一高一矮,都十几岁的样子,手里提着钢枪,身着八路军服装,虽然有些单薄,但额头上却冒着热气,汗珠不断涔出来,神色慌张,气喘吁吁。姥姥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全然不顾,立即把二人引进屋内,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梁下那架竖梯旁,两个小八路原来,手脚并用,蹭蹭几下,猿猱般攀上虚棚,躲藏起来,姥姥顺手把梯子放倒。又飞快跑到屋外,抱起返潮的柴草,从锅底下掏出冒着熊熊火苗的柴禾,在屋中间点起火来。

俗话说:火大柴不湿。或许真是天不灭人,那火很快把湿柴草烤干,并快速燃烧起来,一时间,屋内狼烟滚滚,呛的姥姥又是咳嗽,又是抹眼泪。

不一会儿,大街上人声嘈杂,接着一队人马闯进姥姥家门,汉奸高声喊道:屋里有人吗?赶快出来!听到喊声,姥姥边咳嗽边抹眼泪地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烧黑了的半根木棍,木棍还冒着黑烟,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汉奸一把揪住姥姥的衣领,厉声喝问道:你个死老婆子,看见两个八路没有?要是窝藏八路的话,脑袋就别要了!没想到姥姥竟镇定地回答:我在屋子里烤火,烟熏火燎地隐隐约约看到两个人影,接着翻过院墙,向东跑了!语气中带着肯定。神情中又有几分镇定。那帮人看姥姥也老实巴交的样子,不像狡诈之人,便信以为真!这时,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用蹩脚、生硬的汉语喊道:你们这些废物,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给老子去追!

听到命令,那帮人前呼后拥,火急火燎地跳过矮墙,朝着东面追击八路去了。

看到敌人渐渐远去的影子,姥姥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她踉踉跄跄地走进屋里,立起墙跟前那架梯子,两个小八路顺着梯子下来,整了整衣冠,对着姥姥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看着孩子模样的两个小八路,姥姥有些心疼又有些难过,加上情况危机,便对两个小八路说:你们两个赶快逃命吧!鬼子找不到你们,还会回来找的,两个小八路毫不迟疑,背着鬼子去的方向,很快消失在姥姥的视线里!

姥姥晚年每当提起这事,总是感慨地说:那是她一生中做的最悬也是最自豪的一件事,那次是她救了八路军,也是八路军救了她,要是他们在虚棚上被呛的咳嗽上一生,或许连我三条命就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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