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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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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禾场坪

故乡的禾场坪,总让我魂牵梦萦。在那里,度过了我顽皮的童年,欢乐的少年和激情的青年...

我老家是一个比较大的堂屋。老祖宗本来打算砌一座三进厅堂的同字形大屋,奈何财力有限,最后只砌了一进厅堂的三层楼房。外面的二进地盘空着,就成了公用的空坪。秋收季节,田里的稻草挑回来,就凉晒在这块空坪上。因而人们就将这块坪叫做禾场坪。

 禾场坪是孩子们的乐园。一年四季,坪里充满了孩子们的笑声、叫声和哭闹声。春暖花开,坪的周围长满了马齿苋、地菜等野草野花。家贫的就采一些马齿苋回家做菜吃。马齿苋一丛丛一簇簇长在禾场坪的边缘地带,叶小茎粗,红红的枝干很壮实,分枝上长满了圆形的厚实的绿叶。如果你想要,随便一扯就是一大把。洗净,可凉拌,可清炒。凉拌的马齿苋,吃起来脆脆的;小炒的马齿苋,没有凉拌的脆,不过也不难吃。还有一些人将马齿苋熬成水,当茶喝,说是可以消炎解毒。至于地菜,不论贫富,在三月三这天,家家户户都扯上一把,用来煮鸡蛋吃。汤里放点糖,甜甜的,孩子们可爱喝了。一到三月三这一天,孩子们就唱着:“三月三,地菜煮鸡蛋,鸡蛋团团圆,吃了鸡蛋好赚钱;鸡蛋香,防病祛灾就喝地菜汤......”。虽然三月三不是什么正规的节日,可是却有着节日的喜庆。

女孩子们在禾场坪里踢毽子,跳行(读háng)子,跳行子就是在地上划几道格子,用算盘珠串成一串,单脚跳起来踢算盘珠,不超过线算是赢了,叫赢几丘田。男孩们呢,在禾场坪里翻筋斗,栽天宇(头下脚上倒立在地),放拱桥(双脚张开不动,双手向后仰到地上),搭人梯。比赛谁玩的久,谁的花样多,谁就算赢。禾场坪里充满了叫声和笑声。汗湿衣衫也不觉得累。非得等大人们骂着甚至拿着竹条子追打,才恋恋不舍地回家吃饭。吃完饭,碗一放,继续玩起。

 夏秋之季,天气炎热。一到晚上,家家户户都搬出小凳子、靠背椅,坐在禾场坪里纳凉。这时候,是大人们的世界。小孩子们如果高声叫闹,必将受到达人们的呵斥。大人们侃的经,都是一些过去的见闻,天天如是,乐此不疲。讲的讲得口沬四射,听的听得着神入迷。其中最善侃天的是伏大爷、铁搭子和我叔叔。付大爷被国民党军队抓过挑夫,他一开口就是讲当挑夫的所见所闻:阎锡山的丘八是如何的野蛮,大鱼吃小鱼,最受欺侮的是那些挑夫和壮丁,受尽了打骂。当官的嫖娼吸鸦片,晚上还要当兵的洗脚。一不如意,轻则骂,重则打。兵匪兵匪,刮民党的兵就是土匪,甚至比土匪还坏!我们不懂事,问他:“刮民党那么坏,你不会逃走吗?”付大爷胡子一翘,眼一瞪:“逃?逃就是死!那些逃兵被抓回来,先打个半死,然后枪毙!”不过付大爷最后还是趁着战乱,瞅空子逃走了。家也不敢回,在外流浪了几年,解放了,才回了家。回家的时候,据说人都不认识了,整个就是一个叫花子。但是,付大爷从来不讲自己的落魄,只说自己的威武。有些熟悉的人偶尔揭揭他的短,“伏老倌,你当过匪兵,还不快去向政府坦白交代?”他就红着脸喏喏着,再说,他就脸红脖子粗发起火来,“老子是个贫农,坦...坦...坦么子?”然后就不出声了。铁搭子是个木匠,讲的都是木工制作啦、主人待客啦、当地见闻这些乡土见闻。只有我叔叔见识广一些。他当过兵,退伍回家后,担任大队秘书,后来又招工进入一家煤矿,因为是党员,有点文化,加上表现好,很快就当上了科长。他的单位离家里不远,经常回家。一回家就有纸烟散给别人吸,所以只要他一回家,从白天到晚上就有很多人围着他。晚上歇凉,别人就请他讲典故(我们那里讲故事见闻也称为典故)。他讲的都是部队剿匪、北京见闻、政府大事。所以只要他在讲话,禾场坪里总是夜雀无声。如果哪个吸奶的小娃娃哭了,他的妈妈必将受到呵斥:“某某嫂,带好你的崽!要哭就抱回家去!”小孩的妈妈乖乖的抱着孩子回家,待到孩子不哭了再抱出来。

 秋天的晚上还有一个活动,最吸引小孩子了。那就是捉麻雀。那时的麻雀很多,一到晚上,我们就比赛谁捉的麻雀多。架个木梯子,随便哪个墙壁上,只要有孔,就必定有麻雀。手伸进去,一般一手就能捉2只以上的麻雀。低处的捉完了,高处的捉不到。于是就到禾场坪边上的草垛上去捉,只要哪里有洞,里面肯定有麻雀。一晚上多的可以捉十几只。小孩子将捉到的麻雀用线绑住它的脚,牵着它飞。妇女们将捉到的麻雀用开水烫死,或炒或烝,给自己的孩子吃。说是一个麻雀四两仙,十个麻雀变神仙。反正,有人吃了几十只麻雀,也没看到他比谁高一头,更不用说变神仙会飞了。

 冬天很冷,但禾场坪依然热闹。青少年们在这里练功夫。我们那个家族办了一张狮子皮,用白布与红布在县城请人制成的,又在县城买了一套锣鼓。在一个山区请了一个把式,专门教青少年武术。师傅教一厂(一届武术班我们那里称为一厂)是40个晚上,钱由我们那个片的有钱人集资。每天晚上,亮几盏马灯(点煤油有防风罩又能挂着的那种灯),师傅在中心,徒弟们围成一圈,跟着练拳术、单刀双刀、棍棒三叉等功夫。我叔叔出了份子钱,于是我和我哥哥也可以学功夫。每天晚上打拳耍棍,白天又在一起复习,非常热闹。过年了,新春初一,我们就舞起了狮灯。因为我们那里的禾场坪比较大,第一场狮灯定在我们生产队。这天晚上,本大队的人基本上都到了,外大队也有很多人来看热闹。一块几亩地面积的大坪站满了人。我们生产队的所有人都出动,男的发烟放爆竹,女的烧水敬茶。热闹异常。

 舞狮子的是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子,他们钻进狮子被里,把狮子舞得生龙活虎,由一个手拿绣球的男孩逗引,进入堂屋,拜了神祗。因堂屋不能容纳这么多人,于是把禾场坪作为舞狮的场所。狮子舞了三合,停了下来。开始打拳与耍器械。我们学的是南拳,一招一式都是短打,刚劲有力。打了几路拳,接着就是单刀双刀、铁尺与锏,再就是短棍、大刀、三叉。武术表演迎来了一阵又一阵的掌声。然后就是杂技表演。有童子拜观音,由几个壮汉,各用一根短棍,短棍上放一只布鞋,坐一个少年,双手合掌,做朝拜状。壮汉双手平举短棍转圈子。再以后就是砌窑。6—8个壮年肩上站立青年,围成一圈,青年在上面双手互相拉紧,头靠着头,最后一个少年爬上去,在青年的头中间倒立身子。然后下面的壮年转起圈子,口里发出“嗬嗬”的叫声,声势雄伟壮观。砌窑之后就是排阵,凡是狮灯队的每人拿一件兵器,排成阵势,口里发出“嘿嘿”的叫声,跟着领头人排列各种阵法。排阵之后,就是飚桌子,这是青壮年的功夫。开始是一张八仙桌,人们一个接一个手按桌面翻过去。耍了一轮,就是两张桌子,这就需要有点轻功才能飚过去。再就是三张桌子,在三张桌子上飚过去的只有二三人,他们都是功夫练得好的。听大人们说,他们每人都能对付几个人。我对他们是十分的羡慕,心想:练到他们那样的功夫就好了,没人敢欺侮我了。一道一道的表演,迎来了一阵一阵的掌声与喝彩声。放爆竹的人故意把爆竹丢到表演的圈子里,尽管火花四溅,但是没有谁有畏惧之心,该打就打,该舞就舞。一直玩到深夜12点,才由狮灯队负责人宋爹爹发歌,宣布今晚的表演结束。我们队里的人立马摆好桌子,拿出酒菜招待。狮灯队客气了一番,看主人确实热忱,也就不客气了。看客们也就恋恋不舍的回家了。我们小孩子不喝酒,就吃饭吃菜。吃饱喝足后,狮子在堂屋里耍了一个回合,发章歌辞别主东。定好明晚上耍哪个堂屋,就各自分散回家。我们耍狮子回家很晚,父母也不指责,留好门子,热好洗脚水在灶上。我们洗了脚,一觉睡到天亮,起床后,又继续前一天的模式。

 我14岁那年,全国发动了文化大革命。虽然我正在读初中,但是红卫兵的袖章套在手臂上,感到自己特别的荣耀。总是用那个带着袖章的手撑在腰上,让别人注意红卫兵这个特别的标志。红卫兵与贫下中农相结合,我也管起了生产队的红宝书的学习。禾场坪就是学习红宝书的场所。全队男女老少,没有谁敢缺席,自带凳子,一排一排规规矩矩坐着。五类分子就在禾场坪的边上低下头老老实实站着,一动也不准动。随着文化大革命的深入,全国搞起了大串联,学校也就停了课。于是我回到队里,与贫下中农闹革命。16岁,加入了大队民兵营,成为了一名基干民兵。禾场坪又成为了我们民兵列队操练的场所,也成了批斗“牛鬼蛇神”的会场。不久,我就被选为武装基干民兵排长,区武装部发给我一支三八式步枪,一颗手榴弹。于是,我除了参加大队民兵营的训练,回来还要训练我手下的十来个兵。每天在禾场坪里“一二一”的操练,练习刺杀、射击与投弹。四类分子看到我们就躲得远远的,有时当面撞上了,低头哈腰猫似的溜走了。我们自以为很威武,很得意。后来,学校又开上上课了,我也就离开禾场坪,回到学校,跟着以前的班级,读起了高中。

 高中毕业后,我又回到了禾场坪。只不过现在没有了以前的活泼,每天没事的时候,就拿一本书靠在禾场坪边上的草垛子上,有心没心的看着书,心思常常走神,一下想到这里,一下又飞到那里。人也就跟着瘦了下来,父母看着很着急,甚至请人在禾场坪边上的大树下信了神。可是我照样心神不定,脑子里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总是驱赶不去。不久,我参加了工作,很少回家,也很少在熟悉而又陌生的禾场坪里玩耍了。光阴流转,一去几十年。如今老屋早已倒塌,禾场坪也被铺上了水泥,成了一块很大的停车坪。谁家做红白喜事的时候,禾场坪里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辆。虽然现在的禾场坪很豪华很气派,可是以前的土坪草垛、绿草野花,永远印在我的脑海深处,怎么也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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