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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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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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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夫子(短篇)

文夫子今年已届古稀,清瘦干练,顶门油光闪亮,稀稀疏疏的白发软软的没精打采的斜披在后脑硕上。人虽不甚高,但眼神烁烁,据说是阅人无数,历事无数炼成的。

我与文夫子是在公园的塔台上认识的。第一次看见他穿着布扣的对襟白色功夫装,身背长剑,也来塔台上练功,给人一副仙风道骨的感觉。每天早晨,我都喜欢在塔台坪里锻炼。一是因为这里地势最高,登高望远;二是周围都是青山绿树,空气清新;三是这里比较安静,适合练功。我每天登上塔台,首先是呼吸清新空气,吐出晚上存留在肺部的浊气。然后做一套自创的体操。做完操之后,面对青山练嗓子。练完嗓子之后,朗诵几首诗词,再唱几首歌。我老婆也陪着我锻炼,天天如此。与文夫子见面的次数多了,有时也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那是2018年春天的一个早晨,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霞光万道染红了东边的天空。我练完了其他项目,正准备唱歌。文夫子向我走来,他说:“老师,你刚才的《满江红》读错了。”

“错了?请问错在哪里?”

“‘抬望眼’的后面你少读了一句‘仰天长啸’。”文夫子看着我说,“这恐怕是一个习惯性的错误。”

我一想,确实如此。这首词是我最喜欢的南宋抗金名将岳飞的代表作。在读大学的时候就倒背如流,教学生的时候一边朗诵一边激情洋溢的讲解,不想竟然漏读一句!顷刻,脸上愧色上涌。立即向文夫子道谢。

言谈之下,得知此人姓文。爱好古典文学,还是省作协会员。曾经有短篇获得了省征文二等奖,听到这里,我不由得对文夫子心生敬意。

我的性格比较好强,一般人入不了我的法眼,可是对文夫子从内心产生出一股敬佩之意。觉得他个子虽然矮小,心胸却是宽广。脑袋虽然不大,含蕴却是丰满。在心底深处产生了要向他学习的想法。

第二天早上,登上塔台,我主动向前,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句“文先生,早上好”,须知,我主动向人问好,那可是很少的。文夫子看到我向他问好,马上笑呵呵地回答:“同好同好!”

这一天早上,我们谈了很多。主题主要是格律诗。名家名作文夫子都能清晰地流畅地背诵,并且能说出写作的时代背景以及对诗歌的独特理解。我在心里不由佩服文夫子的博记强识,这是我万万不及的。我只能在他读上句的时候,才能唤起我对下句的记忆。于是,心里又对他增加了几分佩服之感。

慢慢地熟悉了,我和老婆邀他去家里吃饭,他也随便的去我家就餐。文人除了爱好文学,棋琴书画也是热门话题。饭后我们对弈了三局,我以三比一败北。心想,这文夫子还挺全面的呀。双方互加了微信,在他的朋友圈里看到了他发在新浪博客的文章。诗作无非都是律诗,文章大多是评论。我特意登上新浪去浏览,他有很多文章都被屏蔽了。我想,这大概和他的观点偏激有关吧。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到他家里去拜访,目的是探奇,这样一个才子,家庭环境如何呢?

文夫子的家是租来的房子,二室一厅,一卫一厨,大约六十几平米的样子,一副寒霜貌。卧室靠墙一排书柜,挤满了破旧的各式各样的书籍,靠窗一个架子,摆着一台老掉牙的台式电脑,据说是炒股用的。床也说不出味道。一个黑黝黝的枕头和一床薄薄的发黄的被子,铺在看不出是军用床垫还是其他什么布料的床单上。这些不是我关注的,我关注的是那一排黄黄的图书。我仔细审视,大部分都用黄纸裱装了,看不出书的名目,且裱装的年代久远,如果抽出来,我害怕把书的封面搞烂,但我又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之下,随便抽出一本,一看,是文夫子的手稿,我抱着拾到了珍宝的心态,求借阅。文夫子说:“没有什么价值,你想看就拿去看吧。”

接着,我提出要看看他的获奖作品。因为以前与他交谈的时候,他说他的作品在省里获过奖。获奖作品他说找不到了,在哪里拿出一个相刊,递给我。我一看,奖状已经变黄了,上面写着:文某某:荣获一九八一年三湘省工会举办的工人征文二等奖。特发此状,以资鼓励。落款是:三湘省总工会。我心里想,原来是职工征文奖,不是省里专门的文学艺术奖。由此我也推想,这在当时,一个工人能取得省工会的征文二等奖,确实不错。那么,能加入省作协也是情理之中。因为在以前,加入省作协不像现在这么难,只要有人介绍或推荐,随便发表几篇文章就能加入。何况文夫子凭借自己的博记强识,确实和当时的一些名流有交往,这些人有一些我还认识。那么,加入省作协自然不是难事。不过,我又为他惋惜,因为长期不交会费,这个作协会员早已除名,只怕他还不知道,我也没有说破,让他继续沉湎于好梦之中吧。

文夫子洗了水果要我吃,看到这个环境,我都没有胃口,婉言谢绝了。又聊了几句,我拿着那个文卷,辞别文夫子回家了。

到家中,急急忙忙打开文卷,想寻觅珍宝。一看,都是一些笔记与诗词抄写之类的东西,书法也很一般。觉得没有什么欣赏价值,过了几天,又退还给了文夫子。口里说着“赏读墨宝,受益匪浅”的言不由衷的客套话,尽显了文人之间的虚伪。

光阴似箭,岁月悠悠。一晃时间过去了一年。我与文夫子已是无话不谈,无事不说。在闲聊中得知文夫子出身于一个地主家庭,父母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因为新中国的解放,文夫子一家的命运急转直下,由人上人跌落为人下人。对此,文夫子常耿耿为怀,心存不满,但又无可奈何。我的出身与他恰好相反。我的祖先虽然中过举,但是到了我的爷爷时,他为了维持家计,只好一边教书一边卖肉,方能不至挨饿。我们虽然都是读书家庭出身,贫富却是迥异。他的家庭出身是地主,我的家庭出身是贫农。家庭出身也决定了本人的政治观点。有时我开玩笑说,文先生,假若现在是抗日战争时期,你只怕会是一个维持会长,我肯定就是游击队长。文夫子笑呵呵地说:“那是的,我肯定是你枪毙的对象。不过,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恰好文夫子的儿子在日本工作,找了个日本娘们,一家生活在日本。所以我嘲笑他:“你的太君给你布置了任务吗?你们交换过情报没有?”他不以为怪,因而大说日本的富裕与文明。对此,我心中对他产生了鄙视之感。他的形象在我眼中已不是那么庄严了,暗自有点瞧不起他的味道。在交谈中,得知文夫子曾经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后来离婚了。至于为什么离婚?我从与文夫子的交谈中,已知道了答案。一个漂亮的女子能和一个自傲狂和谐的生活在一起,那才是怪事呢?

青山宝塔八角七层,高耸于青山之上,尖接白云,庄严肃穆。我经常在宝塔上写作。坐在宝塔的台阶上,春天目赏青绿,鼻闻花香,灵感格外的好,一篇文章往往一挥而就。所以我每天早上、上午、下午都要上宝塔去。早晨锻炼身体,上午和下午自然就是去寻找创作灵感了。我好多诗歌、文章都是在宝塔上完成的。

下午,我也经常碰到文夫子。他是在宝塔上有时打太极拳,有时练太极剑,有时晒太阳,一身皮肤晒得黑黝黝的。只要碰上他,自然离不开文学的探讨与争论。

文夫子只读过高中,天生的好记忆加上自学,与资质聪悟而充实了胸怀。古典文学信口谈来,条条有道。我只有羡慕的份。我读了汉语言文学专业专科,之后又续了本科。加上任教高中语文,平时也爱学习,不断充实自己。但是与文夫子谈起古文,只有听课的份。谈起现代文学,就产生了争执。我是系统地学习过中外文学与文学史,自然对文学的产生与发展有一定的认识与理解。可是在文夫子的口中,我什么也不是,只有他的才是正确的。因而我们也就经常发生争执。不愉快也就经常发生,每到争论激烈之时,文夫子就闭口不言,以他的话来说,我不是认同你的观点,而是不想因此影响到我们的感情。他说他很珍惜这份情谊。所以争执得面红耳赤之后,又会和好如初。第二天见面,恍惚什么也没有发生,依旧笑容满面,依旧问好寒暄。

文夫子是曾经的省作协会员,而我什么也不是。于是我暗暗咬牙,一定要赶上和超过文夫子。以我发表的文章与诗歌数量,我想弄个市级什么的会员应该不难吧?慢慢地往上爬,不信就赶不上文夫子。

于是,我首先打听到了区作协的办公地址,找到了区作协的秘书长,提出了想加入作协的意愿。秘书长问了问我的创作情况,得知我竟然和市里曾经的一些有名的文人很熟悉,过去也发表了不少作品,马上打电话联系区作协主席。主席一口说好,欢迎这样的老作家加入到区作协队伍中来。于是立即誊表,相片我早就作了准备。区作协会员证轻而易举的到了手。于是一路进军,市级省级的诗词协会会员证很快搞定,市级作协,省级网络作协会员证也都到手。这是官方级的证件,比文夫子的还多,于是在文夫子面前的底气也就充实了一些。各种文学奖状包括国家级的也弄了几张。我在文夫子的面前站着,似乎觉得比他高大了一些。但是,文夫子说话依旧那么狂。

文夫子说:“东先生,我知道那些证件你能拿到,你也有实力拿到。但是我对那些毫不感兴趣。那些都是虚的!”

我一想,确实如此,那些都是虚的。可以代表实力,但并不就说明,拥有了那些证件,就一定达到了那个水平。

我是省级紫网论坛的一个版主,看到很多老作家妙笔生花,于是找到一篇我很欣赏的作品,分享给了文夫子。第二天在塔台见面,我问他这篇小说如何?文夫子说:“这样的作品我是不肖看,也不想看!”我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这部作品可是代表了紫网的超高水平!这个文夫子竟然狂到如此!我气愤地说:“你有什么优秀的作品,分享几部给我欣赏欣赏!”因为我知道,除了那篇获奖征文和新浪博客上的一些诗文,文夫子没有其他作品了。文夫子说:“我早就说过,我不想写,不想趟文学的那潭浊水。”我口里不说心里想,你写的出来吗?你写出来的作品,只怕很合乎你太君的口味。

经过这一次,我对文夫子的敬佩之情下降了百分之三十,态度也冷淡了百分之三十。感觉这天的夕阳也不是那么灿烂了,似乎晚霞涂上了一层浓浓的黑影。

不知是否是我曾经在文夫子面前显摆过我的几篇作品,还是文夫子嫉妒我的进步?反正文夫子在我面前的谈话,我总感觉那么逆耳,心中对他的敬佩之情慢慢地减淡。

这一天下午,我们又在塔台上相遇。我故意提起:“文夫子,我很佩服你对儒家钻研之透彻。我也很想多多聆听你的见解。”果不其然,文夫子立马滔滔不绝谈起了儒家。

他说:“中国从秦朝之后就没有了真儒。后代的儒家,都是杜撰的。”

我说:“为何?”

他说:“秦始皇焚书抗儒,把儒家的经典都烧掉了。后代的董仲舒、朱熹都是凭着想象,那是他们自己的观点,并不能代表孔孟的真儒。”

焚书坑儒我知道。秦始皇为了统一六国文字与度量衡,确实干过那样的傻事。但焚书坑儒对统一中国的文字也有着积极的意义。焚书抗儒后,有些学者凭着记忆,私下将儒家经典抄写下来,传于后代。秦朝很快就灭亡了,汉代又兴起了儒教,那些学者的手抄本因而流传下来。所以,也不能说董仲舒与朱熹的学说就是伪儒。因我对儒家的研究远不及文夫子,我提出的这个说法,又被文夫子慷概激昂的引经据典地否决了。我只能脸上带着冷笑的表情任其侃侃而谈。

秋风萧瑟,落叶纷飞。高高的宝塔冷冷地座落在青山之上,寒鸦绕着塔尖发出“哇呀--哇呀”的鸣叫。深秋的风已是能让人打冷噤了。这天上午,因在电脑上脑子一片空白,我想上塔台,看能不能清醒一下头脑,或者寻找一丝创作的灵感。爬上塔台,只见满山红叶与黄叶、绿叶交错,将青山铺成了一副浓墨的山水画。我的脑子里不由涌出诗意。“漫山落叶寒鸦冷,助我诗情文意生。......”

“好诗好诗,”文夫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边笑着一边说,“只是还缺少意境。”

这个臭老道,把我刚刚涌起的一点诗意一下子冲到不知哪里去了!

我问:“怎么今天上午有雅兴上宝塔来了?”

他说:“莫谈莫谈!瘦死了!”我知道,肯定又是股票下跌,又被套住了。我以前劝过他,要他不要炒股,留住几个现钱。现在好了,套在那个樊笼里,只能是现金越炒越少。但是,越是陷在这个坭坑里里的,越是难以自拔。我只好说,没关系,说不定今晚上又上涨了哩。我知道,劝他是没有用的,也就不劝了。

说着说着,又说到了文学上。

文夫子说:“老东,”呵呵,以前是称呼东先生,现在变成了老东。我知道,文夫子一定有下文。果然,他先摇了一下脑袋,然后说,“好诗要有意境,没有意境,就是干巴巴的文字,读去如同嚼蜡。”这一点我认可,一首好诗,有了深远的意境,就有了想像回味的空间。不然,干巴巴的,生硬得很。

文夫子定定地看了我一会,说:“老东,我看你的诗也好,文章也好,还缺少意境。所以读去没味道。”这一点我倒是认可,我的诗文确实太过于平淡,没有回味,缺少深意。

我说:“文夫子,怎么样才能写出有意境的诗文?”

文夫子说:“这就不好说了。”说完,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随即打开手机,搜到我的一篇评过国家级的二等奖散文作品,对文夫子说:“请你看看这篇,并请提出修改意见。”

文夫子扫了几眼,不肖地说:“我看你的文章,既无结构,又无逻辑。”

我自认为这篇文章是我的得意之作,不想竟然被文夫子说得一钱不值。顿时,我脸上热血上涌,气愤地说:“你知道什么是结构吗?什么是逻辑吗?”文夫子看看我的脸色,自知话语过分,结结巴巴地说:“这......这.....”

我知道,他除了古文功底尚可之外,现代文是绝对赶不上我的。恐怕他说得出“逻辑、结构”,要他定义“逻辑、结构”,那是不可能的。试想,一个国家级的散文刊物,能够选上一篇没有结构的文章做二等奖吗?于是,文夫子那尴尬的笑在我看来,显得十分的滑稽可笑。

文夫子自知没趣,连说“我还有事,不打扰你了,不打扰你了”,灰溜溜地走了。留下我在塔台上,发了半天的楞。

随着我的作品在报刊杂志上发表数量的增多,名气也越来越大。在一般人的眼中,文痴(我的笔名)简直是很响的称呼。甚至有人称呼我为大师。当然,我会很谦虚地说:“不要这么叫,你这么称呼,我会不好意思的,叫我的名字就行了。”但是内心还是有点得意的。

自从上次与文夫子发生的不愉快之后,我们见面好像不那么热情了,打招呼依旧,可是总感觉有点言不由衷的味道。

这一年冬天似乎特别地冷,北风呼呼地刮过不停。山上的树叶早早的就黄了,就连常绿树叶也是一层死死的颜色。十二月不到,天空就飞起了雪花。青山变成了白山,高高的宝塔也戴上了厚厚的白帽。我穿上皮靴,裹着皮衣,围上围巾,踏着厚厚的积雪,一步一步艰难地向青山顶上爬去。每踩一步,脚下就发出擦擦的响声。在家里冷,到了外面,尽管北风呼呼,满地白雪,却一点也不冷。好不容易爬上塔台,身上已是热气腾腾。

看着飞舞的雪花,古代写雪的名句涌上脑海。杜甫的“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欧阳修的“雪消门外千山绿,花发江边二月晴”;岑参的“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柳宗元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些名句随口而出。特别是毛主席的《沁园春.雪》,更是让我无限崇敬神往:“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这些诗句,写得多么的形象而有气魄。“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又是多么的豪气干云!特别是对古今帝王的评价,更是显示了一位伟大的政治家的敏锐眼光与度量。

我正康概激昂的朗诵名诗佳句,身后响起了鼓掌声,“好诗好诗!好情怀好情怀!”文夫子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我的身后,刚才一心赏景,一心吟诵,竟然有人来了都不知道!

我停下吟诵,与文夫子打招呼:“今天白雪飘飘,天地茫茫。你怎么也上宝塔来了?”

文夫子说:“这么好的雪景不赏,对不住老天!”接着说,“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好年成。好啊,好!”文夫子干巴巴的话语,让我原本开心的情怀,一下子冷了许多。我想起了孔乙己,但文夫子似乎比孔乙己又要强一点,因为他会使用电脑,会炒股,会发博文。我又想起了范进,但文夫子似乎又比不上范进,因为文夫子过分自傲,过分孤傲,自持有点才华,看不起别人,不愿将自己的才华献给国家,对国家心怀不满。这样的人,不穷苦潦倒才怪。为了避免孤独,想交朋友,但是又不愿与朋友交心,高傲的好似一只孔雀,总是以高高在上的心态对待周围的人。这样的人和“清”字有缘,清高、清冷、清贫!我曾经有意和他交流人情的话题,但他摆出一副什么都知道,比我似乎看人要高的世事洞达的表情,我只好无言以对。

我和文夫子在白雪覆盖的山上,默默地赏着雪景。即使对话,也缺少真情实感。我最受不了这样的尴尬场面,于是先提出回家有事,告别文夫子,踏着积雪,听着脚下擦擦的响声,抱着重重地心事,默默地走回了家。

过年了,噼噼啪啪的爆竹声,炸开了新春的喜庆。我们一家幸幸福福的吃年饭,看春晚。欢声笑语不断。我突然想到了文夫子。这个老先生此刻是否感到孤独?他的儿子肯定不会回中国陪他的老父亲过年的。于是我拿起手机,给文夫子发去一则新年的问候与一副喜庆的图片。文夫子立刻回了信息,说谢谢我还记得他,谢谢我的问候与友情。我邀请他到我家来玩与吃饭,免得一个人在家里难得搞。他婉言谢绝了,说是一个人习惯了。但是语气似乎不是很精神。

开心的日子似乎过得很快,儿子媳妇孙子在家一个星期就走了。原本热热闹闹的家,突然冷清了下来,感觉有点不习惯了。看到我不开心的样子,我的妻子想尽办法安慰我。看到我的心情稍好一点,她就提出:“到你的朋友家拜年去!”我一愣,问:“谁呀?”她说:“文夫子呀。”呵呵,我还真忘了!立马答应好。文夫子与我家相隔三栋房子与一条马路,不到一公里路。我们很快到了文夫子的家门口,拍打着铁门。这是一套老式的房子,保险门是用铁皮加钢筋焊接而成,墨黑而陈旧。叫门不见回应?我摸出手机,拨打文夫子的电话。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我问他在哪里?来给他拜年都不见人。他说在宝塔上,连着说对不起对不起,马上回来。我说别回来了,我们也到宝塔上来。

经过公园的东门,爬一百多级水泥阶梯,就到了塔台上。文夫子抱拳对我们说:“新年好,新年好!抱歉抱歉!”

我看文夫子,似乎瘦了黑了,原本单瘦的身躯裹在一件旧棉夹克里,头上戴着一顶人造毛的帽子,在寒风中似乎有点萧瑟发抖。我握住他的手,冰沁而瘦硬。心中产生了一种怜悯之感。心想:你何苦自傲呢?何苦自负呢?如果能融入这个社会,如果做人随和一点,何至于到今天这个孤零零的地步。我知道,这些话只能藏在我的心底。如果和文夫子说,立马就是一场激烈的辩论。

我老婆甜甜地说:“文大哥,新年就到我家里吃饭吧,一个人难得搞。”

文夫子抱拳说:“谢谢,谢谢!我反正一个人习惯了。不客气,不客气。”我知道文夫子是不会去的,用眼色制止了老婆的邀请。

我们在冷风中东拉西扯的谈了一些人情世态,各自下山回家。

未曾想,这一次见面竟然是一次永别!不久,文夫子不知怎么回事,就离开了人世。带着他的孤愤,带着他的学问,去到了另一个陌生的世界。我的心里沉重的如同吊了一块铁,闷得难受。我在心里说,文夫子,到那边你可要随和一点呀!别再狂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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