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离开我们已经几十年了,然而,外婆的咸菜坛却经常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我父母生下我们四仔妹,我是老二。那时,科学不发达,粮食产量低,饿肚子是经常的事。我饿得全身几乎没什么肌肉,只剩下皮包骨,两只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这个世界,只要能吃的就拿来吃了。母亲把我送到外婆家,外婆可怜自己的女儿,只好收下了我。
外婆家靠近衡阳桐子坪,是山区,农作物相对多一些。比如红薯、高粱等,自己也可以栽种一些,没有我们那里严格。因此,可以多吃一点杂粮。虽然饿,但是高粱粑粑我却不喜欢吃,不喜欢那种老红色黏糊糊的食品,却格外喜欢外婆的坛子菜。
外婆的菜坛子有七八个。其中最大的是酸菜坛子,酸菜坛子能装下一脸盆的萝卜、豆角、刀把豆等菜类。其次是豆糍坛子,比酸菜坛稍小。还有辣酱、霉豆腐、咸菜等一排坛子,排在光柜的下面。每到夏天,外婆就喜欢煮苦瓜汤吃,我不欢喜苦瓜那种苦味,因而不吃。外婆总是夹一些苦瓜到我的碗里,我就哭。外婆就骂:“会苦死你吗?吃了好呀!”长大了我才知道,苦瓜具有消炎退火的药用。外婆说的吃了好,就是指这个。因为她是没读过书的农村妇女,自然讲不出大道理。吃了好,就是她的经验总结。
我最喜欢吃的是外婆做的霉豆腐和咸菜。霉豆腐的制作比较复杂,我们那里的土话叫“朽豆腐”。每到过年,稍微好一点的人家都要打豆腐过年,家庭主妇都会专门打一桌霉豆腐。将豆腐切成寸把长与厚的一小方一小方的小块,用一个箩筐,装满稻草,将豆腐放到稻草中,紧紧捂住。然后又用稻草盖住箩筐。十来天后,豆腐都长出了一层绿黑色的毛状的霉。发出一股腐臭味。于是将霉豆腐夹到坛子里,一层豆腐一层辣椒粉一层盐。装满后用一块布封严坛子口,盖上坛子盖,在坛子的檐口灌满水。坛子的檐口不能断水,断水久了,菜就会变质。过了几个月后,打开坛子盖,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夹一碟霉豆腐,外面一层鲜红的辣椒粉,用筷子夹开,霉豆腐润滑细嫩。放到口里一尝,又辣又香,味道美极了。不过,我们两人一餐只能吃半块。外婆把她的那一份又分一点给我。我吃一口红薯,用筷子夹一点点霉豆腐放到口里。吃完了,眼睛还望着菜坛子。外婆就呵斥:,吃多了,人就会吃干!
其次是豆糍。外婆做的豆糍也和霉豆腐一样好吃。山区土多,外婆用锄头在山涧边,刨掉茅草,一锄一锄的翻开荒土,用刨下的茅草烧成草木灰。然后挖开一个个小坑,每个小坑放三四粒豆子,再盖上草木灰。田里的稻谷收割后,豆瓣也黄了。于是用镰刀将豆苗割下,放到晒谷坪里晒一天,用禾枪在豆苗上一阵捶打。豆子都掉在了地上。豆苗捆起来当柴烧。用竹盘把豆子里的灰播干净,将豆子装入大坛子里。过年了,做豆腐,煮豆糍全靠它了。当然,收获豆子时,还会炒一点豆子,香喷喷的,嚼在口里,咯嘣咯嘣地响,可香啦。
煮豆糍都是用大锅子,煮一次就十来斤。煮熟之后稍微凉冷一点,也用一个箩筐,里面铺上稻草,稻草上铺上一块包袱。将煮熟的豆子放到里面。用稻草盖严,上面再盖上破棉被什么的。三天后就能闻到一股豆糍气味,七到十天,将豆糍装到坛子里,也是一层豆糍一层盐,一层辣椒粉。坛子装满后(不能全满,因为豆糍还会涨大),盖上一片荷叶,盖好盖子,坛沿灌满水。不能干水,干水后,坛子菜就会变质。一般一个月后就能吃,那味道说不出的美,吃了还想吃,在记忆中留下深深的印象。那时,吃一口饭只能吃一粒豆糍。饭吃完了,眼睛还望着菜碗。
外婆家的酸菜我不喜欢吃,因为太酸。牙齿一嚼,牙齿都酸了。但是外婆家的咸菜坛子,我是十分地喜欢。外婆的咸菜坛子,都是一些萝卜条,地蚕子(像蚕子一样的白色的蔬菜,吃起来脆蹦蹦的,有点甜味),刀把豆等,脆蹦蹦的,口感十分好。
我在外婆家住了几个月,身上长了肉,人也精神了。我妈妈又把我接回了家中。但是,外婆家这条路,我牢记在心。以后读书,每到星期六,我就和外婆那里的同学同路,到外婆家住上一晚,品尝外婆的坛子菜。外婆家的路,只要一闭上眼睛,哪里一道沟,哪里一条河。什么地方有桥,什么地方上坡,都会清清晰晰浮现在脑海中。外婆做的坛子菜,香甜酸辣,常在味觉中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