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阿山
夏是我刚参加工作不久教的学生,离最近一次与她相见也有三十多年了,没想到这次见面,她还是那么年轻美丽,而且美得惊艳,让你觉得时间好像在她身上停了下来。夏现在在一所职业学校担任英语教师。不巧,我们单位实施一项帮扶职业学校贫困学生的项目,正好选在了夏所在的学校。这天晚上吃晚饭时,她听说我来了,便和她学校领导一道来了。见面,真让我惊讶不已:还是那个羞怯的小姑娘,白净净的圆脸蛋,大大的眼睛,一对漩涡般好看的小酒窝非常协调的镶嵌在两腮,始终自然的微笑着的小嘴唇,总是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你很难想象眼前这个美若天仙的姑娘,已是过了不惑之年的女人。“明眸皓齿,巧笑倩兮”,过去,我每见到夏,都会被她的美所吸引,让自己心神进入一种迷醉状态。没想到,几十年后,这一切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时间倒回去四十年,我刚从师范毕业,分配到一所村级小学任教。在我工作的第五个年头,我被调到另一所小学,接手四年级语文课兼班主任。夏就在这个班。当时,夏只有十二三岁,我刚好比她大十岁。在这个偏远的农村小学,夏班上的同学都是农村孩子,家庭条件都不算好。夏的父亲在农村做点小生意,比起其他同学,家里的经济稍宽裕,因此,夏打扮得稍讲究一点,在班上众多女孩子中,显得比较出众。那时,夏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眼睛特别大,一对眼珠黑亮黑亮的,眉毛也很浓。稍留心,还会发现,她圆脸蛋上那白净净的皮肤上,有一层薄薄的发亮的汗毛,尤其在那上下嘴唇上,更显突出。这一特色透出女孩子独有的魅力。作为夏的语文老师,真正引起我注意的是,夏的字一笔一划写得特别工整,一看就是经过严格训练出来的。那时,我要求学生每天写一个日记,我每周检查一次。起初,夏写不来日记,常拿着笔,半天写不出一句话,尽管我在班上刚讲了如何写,她还是不知道如何下笔。第一次把日记本交上来,一周的日记,总的加起来也不到三百个字。除了字工整好看,内容会让你失望之极。当然,也不止夏的日记是这样,班上有三分之二的同学都差不多。写得比较好的几个同学,恰是班上不太听话,学习不很认真的同学,但一了解,我便发现这些同学虽然学习不努力,平时比较调皮,但有一个共同特点:都喜欢看课外书籍。由此,我给孩子们买了很多小人书,还发动同学们捐书,然后在教室设立一个图书角,把这些课外书堆放在那里,鼓励同学们随时去看。同时,继续教孩子们写日记。我的要求是,日记,不管你写什么都可以,首先解决有写的问题,鼓励孩子写得越长越好。而且学会用自己的话写日记,不要一写作文就东抄西抄。我这一招果然有效果,听话的夏,很快就找到了写日记的方法,每一篇日记她都写得很长,再也不会因为没有什么可写的而苦恼了。
我把夏的日记当作范文,在班上宣读,这是对夏的鼓励和表扬。虽然还有很多孩子写日记都有进步,但夏的字迹是最工整的,看着那大篇大篇清秀的字迹,心中自有一种喜悦之情。渐渐,我对夏有种偏爱。作为班主任,我主动给夏的数学老师打招呼,请他多关照夏。我还约数学老师一起去夏的家里进行家访。夏的家离学校不远,门前有几棵又粗又大的柿子树,记得有一年秋天,柿子成熟的时候,夏的父亲背了一背篓来学校,分给夏的老师。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特别喜欢吃柿子,直到今天,大约是成了一种饮食习惯。来到高大的柿子树前,也就到了夏的家门前,夏抢先进屋报告家长:老师来家访了。
夏的父亲我是第一次见,这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面相很和善的男人,一开口脸上总绽放出很夸张的笑,说不上几句,就带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让你一点不觉得陌生。夏的母亲,生得眉清目秀,衣着干净整洁,完全不像一个农村妇女。夏的母亲见我们,倒有几分拘谨。让我眼前特别的一亮,心中顿时绽放出某种激情的,是夏的姐姐——一个水灵灵的大美女,她的出现,让整个房间似乎都散发出一种美的光亮。后来,夏的姐姐也给我们送过柿子来,还在我寝室小坐过,我们有过一段时间的交往,在我心中也升腾起某种欲望,那是青年男子怀春使然,正是“哪个男儿不怀春,哪个女子不钟情”。再后来,这个大美女嫁给了本乡政府一位领导了。实话说,作为一位乡村小学教师,我自知没有竞争力,心也就释然了。
第一次家访后,在以后教夏的两年多时间里,我常去夏的家里,差不多成了她家的常客,也和她父亲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那时,还没有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小学毕业是需要通过考试竞争,才能升到初中读书。像夏所在的这个乡小学,每年最多有那么一两个小学毕业生能升到区级重点中学,一般的只能在本乡的小学冒子班就读,大部分就没有读书的机会了。所以夏的父母最大的愿望就是夏小学毕业后,能考上区重点中学。夏的父母待我越好,我就感到压力越大,如果到时夏考不上重点初中,我如何向她的父母交待呢!为此,我常把夏叫到办公室来单独辅导,夏虽然很听话,也很努力,但不是那种特别聪明的孩子,给人感觉总有些死读书。不过,在我的辅导下,夏的作文进步很快,这是她唯一具有竞争力的方面。我每次批阅她的作文,总要写上一大段鼓励的话,不断的增强她的信心。
夏终于考上了区级重点中学,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夏在她姐姐的陪同下,特的来我办公室,向我致谢,并接我到她家去作客。记得那天,在夏的家里,夏的父亲陪着我喝酒,我喝醉了,夏的父亲也喝醉了。在以后的岁月,夏曾多次对我说,说我是关键时刻改变了她的命运,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夏上完初中、高中,后来顺利的考上了师范,终于跳出了农门,也是她家几代人唯一吃上皇粮的。
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这话第一次是夏考上师范后,给我写信说的。当时,还是单身的我,望着信纸上白纸黑字写着的这句话,暗自私忖:我真能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吗?就在夏进师范的第二年,我调到了县教育局。夏听说我到教育局工作了,专门来看我。起初几次,我都不在,她留下一个纸条走了,希望有时间能见到我。就这样,一天下午,我闲着无事,便去师范学校找她。
这也是我们分别五六年后的第一次相见。夏已是一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白嫩嫩的圆脸,水汪汪的大眼睛,好看的酒窝,洁白的牙齿,隆起的胸脯,整个人透着青春的勃勃生机。她的个头已和我差不多了,一头秀发披在肩上,散发出少女特有的香味。和以前读小学时相比,唯一没有变化的,是那一丝腼腆和娇羞。我带她到长江边的沙滩上去散步,她如一丝浅浅的春风跟随在我身旁。尽管我心的深处有某种欲望滋生,但老师的身份依旧是主角,她依旧是学生般的在我身旁,几分谨持,几分羞怯。我们踏着细软的沙滩,沐着夕阳的余辉,谈论着过往和未来。她的未来,也将成为一位教师,成为过去的我。我的未来呢?快到而立之年的我,希望自己能立家立业,那时的我心中急切的渴望着一份轰轰烈烈的爱情......我的未来是怎样的?我该如何告诉夏?面对美丽如初绽的蓓蕾的夏,有一种情愫在我心中漫溢着,最终是一声低低的叹息,这叹息伴着江风飘散在空中,亦如这江水的流声被随之而来的黑夜吞没。
师范快毕业时,夏又一次来到我办公室,这次是关于她毕业分配的事。我自然会尽力帮忙,让她能分到比较理想的学校。临走时,她还是那么腼腆的站在我面前,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我,欲言又止。我对她说,以后常联系。她点头嗯了一下,算是回答,然后才转身离去。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心若有所失,呆坐在办公桌前,好久才回过神来,拿起电话,联系夏分配的事情。
我是夏的老师,夏是我的学生,我们之间似乎横着一条师与生不可逾越的鸿沟。在这条鸿沟里,感情的潮水曾奔涌着、泛滥着,终不能冲破那沟壁,于我,于她,这感情之水都曾努力冲撞过,终没有成功。我们只好沿着各自的轨道运行着,“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我们也只好相互忘掉交会时那互放的光亮。
我成家以后,夏曾带着礼物来我家看我。当时,我很是激动,显得有些异样的热情,我这一表现被家人看在眼里,女人天生的直觉,使她顿生醋意,脸上掠过一丝不快,说出的话总是话中有话,弄得夏也感到难堪。夏小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我送夏到门外,夏压低声音对我说:“老师成家了,我还是单身呢。我今天是专门来祝贺老师的,祝老师家庭幸福。再见!”话音似乎有一丝悲切。
就这一声再见,书写了以后三十多年的隔绝。这次相见之前,我们已取得了联系,未见面时,彼此加了微信。夏第一次给我发微信,说还惦记着我,经常想起我,有时在梦中会见到我。让人好感动好感动。这次的相见,让我震惊于她的年轻,妒嫉这岁月为何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的印痕。她还是那么害羞的微笑着,低低的,柔柔的叫我一声老师,两腮依旧荡漾出那一对好看的酒窝。面对着席间的许多客人,我和夏也只是作为师生间礼节性的相互敬酒祝福,没有聊更多......
或许已相隔三十多年的岁月之河,如今在匆匆奔流的河道相逢,已没有什么可聊的。是彼此就这样亦如从前相忘于江湖,还是相互瞩望,对未来有所期待?不谋,听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