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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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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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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山

宁在深圳开了家瑜珈馆,自己当老师,开展瑜珈培训,生意很火。宁是明星一样的大美女,把她的玉照和巩丽、章子怡、范冰冰的放在一起,也不会逊色。看她的瑜珈宣传照,简直是一种艺术的享受。宁美得惊艳,事业也让人艳羡,但却少有人知宁来自贫穷的大山里,只有小学文化,和千千万万打工妹曾有着同样的经历。英雄不问出处,其实美女也不一定要出自苏杭,王昭君也是三峡神农架边上的大森林里出来的。

宁是我的学生,我在兴河小学教书时,宁在那上小学。那时她才十岁,是个漂亮安静的女孩,宁这名字于她恰如其分,现在四十多岁了,宁还是那么寡言少语,只是有了阅历,有了事业,安静少言中就有了“宁静致远”的内涵。宁的父母是地道的农民,她父亲会做生意,在农村倒卖一些紧俏物资或国家禁止买卖的东西牟利,开始是倒卖烟叶,后来贩运中药材,这样,他们家才渐渐殷实起来。

上世纪八十年代,刚改革开放,农村乡镇企业蓬勃发展,带动农村的商贸也很红火。我们家乡主产党参、贝母、天麻等中药材,产量高,品质好,很多有生意头脑的农民将这些药材低价收购,进行初加工,然后贩卖出去,成倍的利润让他们很快致富。与很多学生的家庭比起来,老师就特别的寒碜,看着周围那些没多少文化的农民做一桩药材生意就相当于自己半年的工资,我这个穷教书的也嫉羡,蠢蠢欲动想做生意。我们几个年轻教师各显神通,找班上会做生意的家长联手,利用周末做起药材生意来。这样,我就找了宁的父亲,并成了好朋友。

一日下午,我以家访的名义来到宁的家,宁的家就在学校附近,距学校约两公里路。土木结构的瓦房隐在一片竹林后面,屋后是一座小丘,长满油松,屋的左侧有一条小溪,很远就听到溪水哗哗的流声;右侧用塑料纸搭起的棚子,棚子里晾着一排排橙黄色的党参,半里路远就能闻到一股中药味道。宁的父亲正在棚子里打理他的党参,宁陪我过去,向父亲介绍我这个班主任老师。宁的父亲忙站起来招呼我进屋坐,叫宁找烟倒茶,甚是热情,一看她父亲就是那种精明干练的人。第一次见面,我不好意思提跟他做药材生意的事,只谈了宁的学习,顺便问了一下他的药材生意,了解他在什么地方收购药材及价格情况。

按照宁父亲提到的地方,周末我约了几个同事,骑着自行车去收购党参。新收来的党参要去泥,晾晒,然后用硫磺熏烤,再扎成捆送到药贩子那里。我们根本就没地方晒,也无法熏烤。只好去找宁的父亲。宁的父亲哈哈大笑,说,你们当老师的,哪吃得了这个苦?他让我把钱交给他,一切由他帮忙操作,保证不赚我一分钱,连劳务费都不要。如此慷慨大方,完全的江湖义气。

自此,我对宁的学习得上心,便常叫到办公室来,给她开小灶,还把适合她看的文学书籍借给她,给她讲书里面的道理。没想到这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她后来的人生旅途,她把我当成人生导师。可惜宁的功课始终没什么进步。后来,她小学未毕业时,我已调走。她毕业后没考上初中(那时还没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就没再读书了。

自我走后,再次见到宁,已是二十年后的事。记得那年寒假,我回老家,二姐交给我一封信,说是我的一个学生家长转给我的。我很诧异,我离开教师岗位都十六七年了,哪还有学生给我写信?信是宁写来的,从信的日期看,是一年前写的。据二姐说,宁不知道我在哪里,信是寄给她妈妈的,她妈妈也不知道我在哪,就一直将信放在家里,直到后来打听到我二姐的家,才将信送到二姐家里。这封几经辗转而来的信,只有三百余字。信中说她自从我走后,她至今都还经常在梦中见到我,说我当时给她讲那些文学书里面的道理,对她影响很大,她说她还记得我那才气横溢的诗人气质,在她幼小的心里,我就是她的偶像,是她未来的白马子。她说她写信的目的是希望我能继续作她的人生导师,给她的未来指点迷津。信末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

宁在深圳打工,听家乡人说她在那边当老板了,还买了房子。宁有个六七岁的女儿,一直放在老家,由她母亲帮忙带。家乡在那边打工的人回来,说宁是给一个大老板当二奶,才挣了很多钱,说孩子没有父亲,生下来就交给外婆喂养。宁是不是落入风尘,没有确切的证据。翌年春,我到深圳出差,事先联系宁,希望能见一面。宁到宝安机场来接我,要我直接到她那边去,她在东莞上班。是年,宁应有三十岁了。见到宁,让我惊艳于她的美丽,一位真正的大美女,只是宁还是没什么言语,目光里有几分忧郁。当她得知我是来为一批职高毕业的学生联系就业单位时,告诉我她上班的工厂正在招工,要我去看看。正好,我就去了宁上班的工厂。

这是一个台商开的一家大型玩具加工厂。宁的家在附近碧桂园,她说家里有她妹妹和她女儿,妹妹也在这边打工。我没去她家,也没问她女儿父亲的情况,我害怕传言是真的,怕碰触到她内心深处隐秘的世界。我希望能和台湾老板谈妥学生就业的事,若能谈妥,宁可以获得一笔中介费。

有宁的引荐,事很快就办妥了,我准备第二天离开。当晚和宁一起吃过饭,她跑到我住的宾馆来,坐着,也没什言语,显出不舍的样子。我问宁对未来有什么打算,有些什么爱好。宁说她喜欢瑜珈,已经参加了几期培训班。我鼓励说,如果自己真喜欢,就一定要下决心学好,不管你干什么,只要干得比别人好,就有前途。夜深了,宁还没有走的意思,我站起来,催她早点回家。她见我有几分困意,也就起身向门外走去。到了门边,宁又站住,回头凝视着我,欲言又止。我走过去拉开门,送她到电梯口。

宁走了,我却没了睡意。八十年代的深圳,是改革开放的前沿,东莞这地方是有名的灯红酒绿的世界,多少内地来的打工妹在这里留下了辛酸的血泪故事。我为宁担心着。宁给我来信,要我做她的人生导师,或许有什么隐情,她需要我的帮助。

我回来,便安排那所职业高中送学生去那家台资企业就业,那边由宁负责联系。没料到的是,几十个学生过去后,却因厂方要求缴保证金,还要扣押身份证而未落实,带队老师打电话催我过去处理。就这样,只隔了十天,我就又来到了宁所在的工厂。我和带队的老师一起找厂方协商未果,只好找了附近的另一家企业。几经周折,终于办妥,总算一块石头落地了,晚上我请两位领队老师吃饭,宁作陪。经历种种,终把事办妥,大家都有庆功的喜悦,开杯畅饮。让我没想到的是,宁喝酒竟然是海量,平时不言语的,酒下去话也多了,与平日判若两人。凭我喝酒的经验,宁渐渐有醉意了,我亦不阻拦,我起了点心思,想借此引诱她的话,让她把自己的真实经历说出来。宁叫我不用住宾馆,上她家去住。借着酒兴,我也就答应了。

宁的女儿已睡了,妹妹还在等宁回来。见我,虽是见过面的熟人,但女孩子还是有几分害羞。宁可能也是喝了酒,冲着妹妹说,“我要和老师聊一会,你先去睡。”她妹妹赶紧对我说了声再见,走进里面卧室,关上了门。

妹妹这一走,宁说了声“老师,我的命好苦!”便哭了起来。宁突然这样,我一下不知说什么好。好在是喝了酒,我直奔主题,“你苦啥,日子过得好好的,你这么年轻,就在广东这边买了房子,而且还是碧桂园这样的高档楼盘,得花多少钱啊。再说你不到三十岁的人,女儿就这么大了,别人羡慕都来不及,你这日子哪点过得不好?”就在当时,这房子也要七八十万,这么大一笔钱,宁怎么挣来的?宁女儿的父亲是谁,在干啥?这是我想引诱出的话。

宁却只是哭,我将茶几上的纸巾抽出两张递给她,她接纸巾,竟抓住我的手,然后站起来走到我这边,挨着我坐下,将左手搭在我的右膝上。我稍惊悚,索性左手抓住她这只手,右手搂住她的背,让她的头靠在我胸前,对她说,“你哭吧,尽情的哭,今晚,你有什么苦,都告诉老师,老师帮你做主。”显然我也是酒力上来了,才有此色胆豪言。这一夜,宁所经历的一切的苦,全告诉了我。

宁小学毕业后,在家呆了两年,见身边的姐妹都南下打工,想到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精彩。十五岁那年,她就随家乡打工的姐妹来到了广东,开始了打工生涯。宁在众姐妹中,是出众的漂亮,又少言语,像山涧的百合,只静静的开放。但她仅小学文化,又太年轻,不懂得自己这种冷艳的美,却是更有一种吸引人的贵气。宁置身光怪陆离的繁华盛景,自身没有任何的免疫力,单纯透亮的宁,很快就成了那些混迹江湖、玩世不恭的男人最易得手的猎物。还只有十七岁,宁就与同厂的领班以夫妻名义同居了。这领班是来自江西农村的,和宁也算是门当户对。同居了三年,宁要求结婚,领班说要宁去江西见父母,如果父母没意见,就在江西举办婚礼。其实,宁不是没有怀疑和担心,只是怕怀疑成真,不敢正视。现在既然要去见公婆,准备婚礼,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故。宁天真的想,将生米煮成熟饭,索性怀上孩子,到时,假如公婆不满意,也已有了他们的血脉。

到了江西,宁才知道,对方在家乡不仅有老婆,而且有两个孩子。人家老婆狗喷血似的骂她。她如五雷轰顶,天一下就塌了。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再有三个月,腹中的孩子就得降生了,怎么办?女孩子在绝望的时候,叫天地都不灵了,就只有喊妈。宁拖着有孕之身回到家乡,躲在家里把孩子生了下来。那段日子,她天天以泪洗面,是妈妈的精心照料宽慰,才使她活了下来。孩子出生了,总也瞒不住左邻右舍,大家都纷纷打听孩子的父亲是谁。宁的母亲只说是孩子父亲在广东上班,工作忙走不开。但谁信呢?大家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宁。无奈之下,宁坐完月子后,含泪离开了家,离开了她的父母和孩子,踏上了南去的旅程。

宁没有回到原来的工厂,而是找到她原来结识的一个闺蜜,这闺蜜比宁大四岁,宁称她荣姐。荣姐在这边有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一个人住。荣姐就叫宁先和她一起住,然后慢慢找事做。这荣姐是四川人,比宁早一年来广东,在一家中外合资企业上班,老板是新加坡的华人。荣姐是学财会的,有会计证,便在厂里作会计。老板见荣长得漂亮,人也聪慧,把她安排到办公室做接待工作,经常带她出入高档会所,久而久之,就成了老板的地下情人。老板承诺和原配离婚,娶她,前提是希望荣能给他生个孩子。几年过去了,荣不但没等到老板离婚,反是老板的原配从新加坡找来,逼老板开除荣,不允许再有往来。是时,荣的孩子已经半岁了。由于老板原配不断催逼,老板后来只得把厂迁回新加坡,从此就再没音讯了。荣只得把孩子送回四川老家,自己继续在这边打工。荣姐得知宁的遭遇,自是同病相怜,两人感情一下拉近了许多,成了无话不讲的闺蜜。

荣本想能跟老板漂洋过海,嫁出国门,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没想到遭此不幸,沦落天涯。荣回到广东,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事做。有人见荣长得漂亮,歌唱得不错,就介绍荣到歌厅舞厅去陪客人唱歌跳舞,频繁出入娱乐场所。后来在别人的诱导下,渐渐落入风尘。荣惊诧这道上的钱来得容易,也就安于这种堕落,积蓄也不断的增加。宁是看着荣姐在这边买房子,荣对外人只说是父母给她拿钱买的。这次,荣才对宁讲了实情,建议宁也转变观念,说现在是开放时代,笑贫不笑娼,况且自己已遭此不幸,何必苦了自己。

宁毕竟来自大山区,脱不了山里人质朴的本色,自己有了房子以后,还是想过正常人的生活。于是经人介绍,有了第二任男朋友。新的男友是广东本地人,宁并不清楚这男友是干啥的,只觉得他很有来头,身边有一帮兄弟,个个都像是江湖义士,称她男友为大哥。直到有一天晚上,男友把她带到郊区一座很典雅的山庄,男友的那帮江湖朋友也来了,每人身边都带着一个美女。大家饮酒作乐,那帮朋友称宁为压寨夫人,宁才隐约感觉害怕。这天晚上,宁的男友喝醉了,被扶到房间去休息,而另一个却对宁动手动脚,甚至把宁拖到外边强吻。第二天,宁实在忍不住,问男友是干啥的,他这帮朋友都是什么人?男友才告诉她,他们是吃刀子饭的,也就是黑社会靠收保护费过日子的。宁害怕极了,劝男友不要干这行了,并且讲了昨晚男友喝醉了以后,那个兄弟对她非礼的事。说他这帮朋友都是乌合之众。男友一听,怒从胆边生,马上就要去收拾那个兄弟,还要宁一同去指证。

宁害怕,不愿去,劝男友也别去,就当这事没发生一样。宁的男友哪听得进去,非得去,还强行要宁喝下两大杯酒,说是可以壮胆。到了朋友那里,男友让宁就在外面等着,将一把匕首塞到宁手里,自己进去了。男友进去没几分钟,宁就听见里面唏哩哗啦打起来了。宁真是那两杯酒壮了胆,赶紧走进去,只见男友倒在地上,那位兄弟嘴角流着血,两手举着一个蓝色大花瓶正要向男友头上砸下去,宁眼前一黑,冲过去挥起手中的匕首对着那兄弟的臂插下去。只听哗的一声,花瓶落到地上摔成了碎片。再看自己握匕首的手,已被鲜血染得通红。男友迅速爬起来,将那兄弟按倒在地,抽出匕首,对着那兄弟腹部连通几刀,然后拉着宁逃走了。

那兄弟因抢救即时而未死。男友及那帮兄弟全部被抓,男友以故意杀人罪被判二十年刑。宁被人逼迫,酒后伤人,刑事拘留十五天。此事就此了结。宁经此一劫,身心俱焚,回到父母身边,陪伴女儿呆了一年,正好她妹妹高中毕业没事干,姐妹俩一同又来广东,还是住在碧桂园,找到附近的台商开办的玩具厂上班。我来时,宁和她妹妹在这家玩具厂上班才半年时间。

第二天早上,我坐高铁去广东白云机场。宁送我到高铁站,她的脸因醉酒,又未休息好,显得特别苍白。她一直默默不语,直到要分手时,她似乎鼓了很大的勇气,才开口说话:“老师,原谅我昨晚酒喝多了,没有控制住自己。”我说,“谢谢你的信任。你一定要练好瑜珈,根据你目前的情况,练瑜珈是最好的出路!”宁点了点头,目光中有一丝坚定。

自此以后,宁常把她学瑜珈的照片发给我,那些造型美丽的照片,是一张张艺术的杰作,常常看得我眼花缭乱。从照片中看得出宁练瑜珈的勤奋和成就。果然没过几年,宁就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瑜珈馆,当起了老板,并成了惠州小有名气的瑜珈老师。后来,宁和她瑜珈班的一个学员结婚了,现在已有一个可爱的小宝宝。虽然爱人年龄比他整整小十岁,但老妻少夫也很恩爱。

其时,宁并不老,她还是那么美得惊艳,照片看像明星。宁常在朋友圈晒出一家四口(加上宁的大女儿)一起聚餐外出旅游的照片,看得出她生活得非常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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