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
作者 阿山
华十八岁那年,高中毕业未考上大学,正逢她妈妈单位招人,便参加了工作,分配到我家乡的农业银行营业所上班。华的家在长江之北比较富庶的低山,来到我们这贫瘠的高寒山区,开初很不习惯,冬天,听到风吹着枯树枝发出呜呜的声音,觉得很奇怪,她说那是她平生第一次听到风的声音。我和一位朋友第一次去华单位,她正在门外,将一根燃着的烟头绑在一根竹杆上,用手拿着竹杆的一端去点放置在地上的鞭炮。周围有很多年轻人在一起围观。只见鞭炮冒着丝丝的火花,华将手中的竹杆扔出老远,两手赶紧捂住两耳。随着砰的一声响,她嘴里发出一串咯咯的笑声!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的华。
我是应朋友相邀来约华一起组建一个文学社团,第一次碰面就在农业银行营业所华的宿舍,这是一间约十二三个平方的房间,一床、一桌,一张三人座的木靠椅,窗户特别大,粉红色窗纱,映衬着床上花花绿绿的被子,显得温馨舒适,室内散发出少女特有的香味。一进屋,华拉开嗓门请坐,递茶,话语间夹杂着一串串笑声,热情大方里透着青春少女的勃勃生机。
华像个男子汉一样的豪迈奔放、不拘小节的性格,让比较自卑、内向的我,有了接近的勇气,因为办文学社,我们便常来常往,华也就成了我唯一可以单独一起聊的异性朋友。那时的我,身体瘦弱矮小,又不修边幅,加之家境贫寒,有着强烈的自卑感,是那种很难讨异性朋友喜欢的人,文学作品中的青年男女间的情爱于我只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华的出现,如同暗夜里给了我一丝光亮,成了我心灵的一种寄托。那时我在刊物上发了一些文学作品,这也增加了华对我的好感,至少在她的内心不排斥我这个朋友。
华所在的农业银行营业所在镇上,我教书的学校是一个地名叫黑槽的偏远的村级小学,离镇上二十多公里,我一般要到周末回家,才顺便到镇上。有天,华突然和她的几个闺蜜来到学校,让我又惊又喜。华说她们是来农村放贷款,顺便来看看我。她第一次来我寝室,见我有一个很大的书架,上面整齐的摆满了书籍,很是激动。华后来告诉我说,当时见我有那么多书,感到震惊,心中充满了钦佩,她说在那样的乡村小学,有这么多书的人太少太少了。我带她们去学校附近的观音庙玩,沿途要经过蜿蜒在悬崖上的一条灌木丛生的小道,我见华像个农家姑娘一样无所畏惧,行走自如,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敬意。那天唯一让我感到歉疚的是,在观音庙玩到傍晚了,我却不能请她们吃饭,因为学校没有食堂,我是自己做饭,来了客人我是没办法安排伙食的,只好委屈她们回到镇上去吃。华说那天她的确是饿惨了。后来,我调到乡所在地的中心小学,华为文学社的事也来过一次,学校有食堂,那次她是在我学校吃了饭后才离开。也正是那一次,有同事第一次问华是不是我女朋友,我回答说,我希望是,但不是,真不是。
其时,我和华为文学社的事经常往来,内心真没想过男女之爱的事。且那段时间,我倒是在和另一所学校教书的一位女教师往来,而且是我主动的在追求对方,虽然没有成功,但那时的心中所愿,的确还不在华身上。况且我觉得,那时的华热情开朗,和任何一位男青年都是一样的交往,感觉不到有什么不同,没觉得她于我有什么特别的不一样的感情。华对文学社的事非常热心,加上她那活泼外向、心胸开阔的性格,很多年轻人都愿意与她交往,社里有她,就充满生机与活力。其实华算不上一个文学爱好者,其文学功底也没有让你可惊艳之处,她在社里就像一个外交家、调和济,似乎没有她,就成了一潭死水。而我和另一位,是社里主要的写手,每一期油印刊物,大部分作品都是我们自己写的,华主要负责刻印、校对稿子和分发刊物。两年后,华考入地区农业银行电大班的成人高校,文学社也就解散了。
记得华要离开的头一天下午,打电话到乡政府来,说明天她就要走了,而且是去读书,一年半载不会回来,希望我们文学社的几位朋友晚上一起聚一聚。接到这电话,我觉得太突然,一时语塞说不出话,心里像塞着什么样憋得慌,一时像身边丢失了什么宝贝,有些手足无措,自己也似乎说不清原因。放学了,我便匆匆往集镇上赶,一路惚兮恍兮,像踩着一地破碎的梦。
这天晚上,文学社的几位朋友,加上华的两个闺蜜,大家一起先是聚餐喝酒,华如平常一样,嘻嘻哈哈的声音特别响,大家谈笑风生,似乎只有我显得几分凝重悲戚,少言寡语, 不停的把酒一杯接一杯倒进肚里,我下意识的要让酒在体内充分的燃烧。走出酒店,大家兴致未尽,便又去茶楼,这时,我看到集镇上的点点灯火,像无数的花朵一样不断的向四周绽放着,最后连成一片,如同大海里的朵朵浪花在阳光中连缀在一起,飘浮在我眼前,泛化成梦幻的世界。
我高一脚低一脚,依旧像是踩着一地破碎的梦,随大家来到镇郊一座小山丘上,那儿是一个露天茶坊,门前一块平地,四周树林环抱,树上挂着红色灯笼,几张木制桌子置在坝中。山乡本静谧而清凉的夏夜,被我们这帮酒醉饭饱的年轻人闹腾着。借着酒意,大家开始即席给华临别赠言,或语或诗,或对或歌。念着念着,情到深处,便要攀一下华的肩或拉一下华的手,更有唱歌的边唱边拉着华跳起当时流行的探戈、华尔滋舞曲。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只好即席吟诗,我把眼前看到的山乡古镇影影绰绰的楼房、迷蒙的灯火、神秘而深黑的夜空、茶房前如梦如幻的场景,与这番离情别意融合成诗句,借着酒胆,吟到动情处,也伸手拉住华的手。华还是那样笑嘻嘻的,连声说着谢谢,谢谢!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拉华的手。
竖日凌晨,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声将我惊醒。华将于早上七点乘去县城的公交车离开。我赶紧起来,直奔车站。待我到车站,华坐的那辆公交已开动,正缓缓的开出车站。华坐在靠窗的位置,我看见了她,情不由衷的喊了一声。华听见了,扭过头,看见了我,向我挥起了手。车开始加速前行,我追出车站,目送着车渐渐远去,华从车窗伸出来向我挥动的那只手也终于消失在迷蒙的雨雾中。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身上已被雨水淋湿,我站在雨中,久久的站着,看到公路两旁行道树新生的叶绿得发亮,每片叶上都挂着一颗一颗晶亮亮的水珠,像珍珠,更像泪珠。这天,我为华写下了第一首诗:
多情的五月
密密的雨丝垂挂在多情的五月的早晨
路旁的槐花树结满湿漉漉的相思
昨夜唱歌诵诗的声音还枕在绿格窗里
在黎明刚睁开的睡眼中你就要离去就要离去
目光相碰碰不出半句言语
一任五月的晨风拂弄你的长发
你飘飘的长发溶进密密的雨丝
亦如此时那一片纷乱的情思
谁都不愿吐出那个字
谁都在心中惦量着那个字
那些嘻嘻哈哈蹦蹦跳跳的日子
那些疯疯狂狂罗谩谛克的岁月
全被这五月的雨水打湿
一片飘落的槐树叶载不动这沉沉的离愁
一滴跌到睫毛上的露珠浓缩不了这未溢出的眼泪
遥望那重重关山条条深谷
那些弯弯拐拐曲曲折折的路径
从此留给相思鸟儿去跋涉
也许梦里会跌下山崖跌出两行清泪
好,你走吧,趁我们的眼泪还没有流出
请留下这晨风中你飘飞的黑发湿漉漉的芳影
我要用它编织我相思的长长的梦境
那是1986年的秋天,华开始了她在成人高校的读书生涯。那时这个世界还没有发明手机,就连拨号的电话也极少,除了政府一些部门有一部手摇式电话外,像学校这类事业单位是没有电话的,最原始的书信几乎是那时唯一的交流方式。华走后,我和华也开始了书信往来,几年内,留下了大量书信,成了我们青春年少时的珍贵记忆。现代科技带给人类生活便捷的同时,也为人类留下了永远无法挽回的遗憾。很庆幸我们这一代人,在年轻时通讯交往没有现在这样方便,反而为我们留下了那么多记录青春的文字,当然不一样的生活方式也就有了不一样的人生轨迹。我触摸着那一大叠泛黄的信函(这是若干年后我找回的彼此所写信件的一部分),阅读里面的文字,畅游在我和华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依旧能感触到那时彼此因爱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惊喜、每一次失落,让我看到了那时的自己在爱的情天恨海里沉浮着的鲜活的生命。
华走后半年,文学社就解散了,只是书信往来还在继续。我写去的每一封信几乎都是洋洋洒洒数千言,谈理想,谈人生,谈过去,也谈未来,字里行间透着火热的情感。很快华就意识到了一颗年轻的心正在为爱而燃烧。华的性格活泼开朗,热情奔放,但并不缺少少女特有的矜持。她给我的信冷峻简洁,让你无从捉摸到心海深处的波澜。我明白我和华的距离,我是农民的儿子,家境贫寒,自己又长得平庸,不修边幅,是一个地道的迂腐穷酸小子,而华是干部子女,父母都是吃皇粮的,从小在这样殷实的家庭长大,性格活泼开朗,充满浪漫的气质。这很像沈从文与张兆和,当年,沈从文是一个来自偏远湘西穷山沟里的穷小子,而张兆和则是大家闺秀。沈从文自幼在贫困中长大,自卑而木讷,而张兆和生在名门望族,自小受到良好教育,举止端庄,气质高雅,她家中有四姐妹,在当时就是有名的“合肥四姐妹”。尽管有如此大的差距,沈从文追求张兆和却是弃而不舍,一封又一封热情似火的信寄给张,哪怕张一封信也不回,但沈却坚持不间断的将信寄去。后来有人谣传说张再不理沈,沈就要去自杀。张那时是沈的学生,听到这个消息后吓坏了,将沈写的一大叠信交到校长胡适那里,对胡适这位校长说:老师对我这个样子。胡适笑着说:他顽固的爱着你嘛!张兆和回答说:我顽固的不爱他。但这并没有阻断沈对张的追求。我虽不能和沈从文这样的文学大家相提并论,但沈追求爱情的勇气和决心并最终取得成功,却是大大的激励了我。当然,沈从文在文学上的成功也成了我的楷模,我的偶像。在追求爱情的同时,我没有放弃对文学的爱好,一边追求爱,一边做着我的文学梦。
在我正疯狂的爱着华、疯狂的追求着华,不断的将一封封饱含深情的信寄过去的时候,其时,华却正在暗恋着她的一位同学,当她的这份爱失败后,自己处于万分痛苦的深渊时,忽然发现我写的那些信件,重新翻阅,亦如夜空中的闪电,照亮心灵的长空,又似燃烧的火焰,足以煮沸她那被爱冷却的心。她终于在给我的信中说,希望我能让她冰冷的心慢慢的热起来,说不定春天会到来。她建议我到她家里面去一次,争取得到她父母的欢心。
似乎从密布的厚厚的云层里,透出了一丝光亮,我仰望着这天空,希望能看见上帝的手拨开云层,让阳光射下来,让爱的天使翩然飞到我的世界。每当黎明,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从睡梦中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我的世界:一片贫瘠的土地,一幢土木结构的瓦房还是明清时期的建筑,这个建筑屋里住着的是我日夜脸朝黄土背朝天劳作的父母,还有同样在农村务农的兄弟姐妹,这个家的未来全都寄托在唯一吃上国家粮、也为他们光宗耀祖的我身上。在黎明的光照中,我瘦弱矮小,木讷自卑,虽读书弄文,也勉不了迂腐穷酸。见了这束爱的阳光,如果上帝不伸援手,我从何处有沈从文的自信和底气。现实中的我,如果亮相于华的父母面前,让华的父母窥视我那时的世界,华的双亲大人的心只会落入冰窖,我又怎能讨得他们的欢心?
好在那时,我年轻,血气方刚的闯劲还没有泯灭,敢于去冒险犯难,纵使蛤蟆,望着飞翔而来的白天鹅,也学着作家沈从文,借着文学的高枝向天空蹦跳。这年暑假,在华没有回家的时候,我按华信中告诉我的地址踏上了去华家的旅程。我乘坐一辆公交车,顺着一条小河,向大山深处进发,烈日炙烤下的泥土路面,在车后扬起一条长长的灰雾。看着车窗外旋转着的山峦田野、村寨房舍,我突然有一种伟大而神圣的使命感,幻想着要成为一位左右历史前进方向的伟人,把这一片贫瘠的土地变成繁华闹市,让千千万万像我的父母、兄弟姐妹一样处于社会最底层的百姓过上幸福生活。有了这样宏大的志向和远景,一切个人的恩恩怨怨都微不足道。如果华的父母能看到未来的我是这样叱咤风云的伟人,能不欢心吗?这样想着,心一下轻松了许多,我暗示自己,即便这份爱最终是没有结果的,我也不要放弃对事业的追求,对明天的努力,只要永远不停息的奋斗,即便成不了伟人,至少可以让华的父母在将来,看到一个善良而有上进心的我,一个为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百姓洒过汗、流过血的我,而不是现在这样穷困潦倒、一无所有,窝囊不堪,难以接受的我!
梦归梦,现实依旧是现实。不是先知,不是神仙,谁知道你的将来?我在华的父母那里呆了近一星期,更多的是在探寻华生活过的点点滴滴,对于我来说,这个家的一切的一切,都因华而充满神秘而温馨的感觉。这就是爱!但最终的结果呢,其实一切早在预料中,不用上帝告诉我答案。两个月后,华来信将答案呈现在我面前,其实这也是我自己预知到的结果。华在信中写道:“我的父母,我的奶奶,我所有的亲人,都不看好你。他们说你身体很差,看上去很落魄的样子。我想,你可能是因爱的折磨才如此。我实话告诉你,在我众多追求者中,有的仪表堂堂,有的家庭条件优厚,有的前途光明,你呢,一无所有。但我却偏心于你。这是为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但目前我无法下决心,我也苦闷,彷徨,我需要你给我时间。暂时,我们还是作个普通的朋友吧。希望你理解我。”
能不理解吗?我一无所有,这是事实。有的前途光明,这也是事实。但谁能断言我的前途不光明?我必须努力,让命运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里。可是,目前,在这偏远落后的乡村小学,我的前途在哪里呢?在哪儿去寻找改变命运的突破口?“我欲升天天隔霄,我欲渡水水无桥,我欲上山山路险,我欲汲井井泉遥”,这诗似乎就是为当时的我而写的。
哪怕一千次的跌倒,也要一千零一次的爬起来,只要还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做出一万倍的努力。一无所有,赤手空拳,我也要攻克世上最坚固的城堡。为了这份爱,哪怕最终伤痕累累倒在爱的血泊中,也要让爱的悲歌响彻我青春的天空。文学是我为爱战斗的武器,一封封饱含青春热血和爱的呐喊的书信继续敲击着华的芳心。然而,正如华所说,在华的众多追求者中,我除了书信,一无所有。华在孤寂落寞的时候,读我的书信,也会热血沸腾,甚或激动得泪流满面。但当她从书信中回到现实,又感到失望和沮丧。现实中的另一位追求者也在这一时间进入了华的生活,他外貌比我好,家境比我好,工作单位比我好,自然发展前景也比我好,是选择现实中的他,还是选择书信中的我?华一时也找不着答案。
沈从文在给张兆和的书信中有这样一段精彩的文字:“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 次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正是这段话攻破了张兆和的芳心。我写给华的那数十万字的书信中,难道就没有这样的句子打动华的芳心?难道就没有足以让华作出最终选择的如沈从文所写出的妙语?从华给我的一封封复信中,我看到的是一颗犹疑不决、徘彷痛苦的心,她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的突破口在哪里?上帝为何不为华送出一份更加完美的爱情?其实,爱到极致的我,似乎没有什么不可以牺牲的了。
是该我退场的时候了。我为这爱已精疲力竭,我已没有信心继续这无望的希望,上帝的天平也没有向我倾斜。如果华是珠穆朗玛峰,现实中的我远远没有训练出那体力、也没有足够的装备让我具备那登顶的决心。我默默的流着泪,咬着牙让心慢慢的冷却。我开始停止给华回信,一封两封三封,在我没有给华回信的时候,却不断的收到华的来信,她担心我有什么意外,她追问我们的梦还能继续吗?如果说我的心真的已冰封,那冰封的缝隙里依旧有殷红的血渗出。
然而,就在这时,另一个梦却让我和华同时燃起了希望,这希望是爱和事业的双重火焰。那是1987年的秋天,国家决定在海南岛办全国最大的经济特区。一石击起千层浪,一时间,在中华大地立即卷起了一股闯海南的旋风,多少青年学子热血沸腾,全国数十万大学生涌向海南,海南出现让世界震惊的人才大爆炸。华也雄心勃勃要去闯海南。正四门无路的我,在这穷乡僻壤,也仿佛看到了一扇希望的大门,热血一下沸腾起来。闯海南成了我和华共同的梦想。华来信说,希望和我一道去海南,并且说她已下了最大的决心,要做孤注一掷,哪怕在海南的大街上去擦皮鞋、卖烧饼也誓不回头。华在信的最后说:让我们并肩携手,拿出“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勇气去闯海南。海南成了我们共同期盼的生命绿洲,在我们的海南梦境中,那里是播种事业的田野,也是安放爱情的天堂。
谣传四月要封岛,因为大陆涌去的人太多了,而海南一切尚未准备好。我和华都迫不及待,紧锣密鼓准备,希望抢在封岛前去海南。华来信说她准备四月十日动身,希望我能一道去;而在她寄出这信的时候,我也匆匆给她写了封信,告知她我已踏上了去海南的路途。在我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状况时,其实都已开始了闯海南的行动。多少年后,我为这次相错去海南后悔万分,似乎是命运有意的安排。当时,我如果晚动身两天,就会收到华告知她四月十日出发的信件;我悔恨那时通讯的落后,要是现在,绝不会这样相错。于我,于华,这次相错的都不止是闯海南,而是改变命运轨迹的一次相错。即便通讯再不方便,我们也可以相约好了一同去,我可以去她学校找她,然后结伴同行?为什么就各自这样去了?是什么东西在其间捣乱,使得我们阴差阳错未能牵手同行,而且几乎是在相同的时间段里,都各自奔波在海南的大街小巷。闯海南竟为我留下了痛苦的记忆。我独自一人在闯海南的旅途中,差不多每天都要给华写一封信,告诉她我的所见所闻所想,也抒发独自在海南的孤独与寂寞。
华在海南,也一路打听着我的消息,希望能在异地他乡突然就碰上我,如果是那样,就认定是上帝的安排,没有什么可犹豫的。然而伴随着华的一路打听,是一次一次的失望。华在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哪里是来海南找工作,分明是在寻找爱。是的,本来闯海南就是来寻找安放青春与爱情的绿洲。
我从海南回来,依旧回到学校。华也从海南回来,在海南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一回来便直奔我而来。然而,海南的相错,注定命运的改变。华苦苦寻找的人出现在眼前时,还是过去那个木讷穷酸,看上去有几分呆傻的瘦小子,完全不是那个在书信中意气风华去闯海南的小伙。现实中的我,不能让华相信能带她穿过风风雨雨的人生。闯海南的失败,注定了这场感情的失败。就在华奔我而来的时候,另一个追求者已跑到华家里去等着她回去,亦如一年前的我到华家一样。所不同的是,这次,华的父母亲人都表示了欢心。好像是上帝在故意捉弄我,亦或是要给我的将来什么神谕,华的这位后来成了她丈夫的追求者,竟和我同姓同名,一字不差!
后来,华很快就结婚了。我没有勇气去参加她的婚礼。再后来,华有了孩子,我终于可以怀着平静的心情,带着一束鲜花去祝福她成为母亲。望着她怀中的小宝贝,我的心突的一下梗塞住了,我呆呆的看着这小宝贝一会哭,一会笑。我站起身将鲜花送到这对母子的手中,什么话也说不出。
就那么一次不经意的相错,这孩子的微笑里,只有你的浪花,没有我的潮汐;就那么一次风雨中眩晕翻转,这孩子的哭声里,只有你的音符,没有我的歌唱。
人生是一出荒唐的游戏,还是一片错乱的风境?
倘若能重回相逢的起点,我定能越过少女神秘的防线,奔向你满是花露水的田园,无论在怎样的风暴中,我再也不会挣断手中的风筝线。
——啊,要是真能重活那么一次,我相信,这孩子的眸子里,就一定会有你的涟漪、我的波涛!
这是华作母亲后,我写给华的诗句。
华,秋天来了,金黄色的落叶随风飞舞,谁能重新拾起那众多飘逝的年华?相信神谕吗?如果再一次去闯海南,可否拾回青春岁月里那一地梦的碎片,借着南海的波涛组合成新的梦境?
在海天相连的远方,一轮金色的夕阳被海水浸泡着,正慢慢的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