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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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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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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海南

                       闯海南

作者 阿山

1988年的春天,我向学校请病假,偷偷的去了海南,历时半月,一无所获,又回到那让自己厌恶如牢房般的村级小学。第二年,我考进了成人高校,开学第一天,班主任老师让我们做自我介绍,我便介绍了闯海南的事迹,同学们佩服我的勇气,送我绰号“闯海南”。几十年后,光明日报出版社出了一本我的书,名为《平凡的人生也波澜壮阔》,书中以自传体详细记录了那次闯海南的经历,没想到我的许多同龄人看了,啧啧称赏,认为是我人生中最亮丽的篇章,说他们当年也谈论过去海南的事,但也只是热血沸腾了一下,并没有行动。这样一来,我自己也渐渐觉得闯海南,在我生命史上是多么重要的一页。

其实细想,如同打仗,被敌人逼进绝境,然后死里逃生,最后书写了辉煌的战绩。我那时也是被生活所迫,四门无路,才挺而走险去海南碰运气。当时,我不甘心一辈子在那叫黑槽的村级小学,一心想走出大山,去外面的世界。我曾联系去西藏、新疆,好像只要能走出黑槽,去什么地方都可以。但这一切都没能实现。正好国家开发海南,说海南是继深圳之后又一个开发区,海南的开发建设需要大量的人才,报纸上说,全国有数十万大学生涌进海南,海南出现人才大爆炸。甚至有人说,海南将是中国冒险家的最后一个乐园!很多人都梦想着能像当年去南洋淘金的人一样,倾其一切孤注一掷,最终成为南洋小富翁。一时间,海南成了梦的天堂。我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决定去海南。我准备在当年的暑假动身,先作一些前期的准备。但很快又传来消息,说海南去的人太多,中央决定当年四月份封岛,然后宣布海南正式建省。这一封岛,大陆的人想再去就不容易了。形势的发展,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我了。于是,我向领导请病假,然后偷偷的出发。先乘车去县城,再乘船东下,到宜昌换乘火车南去。

当火车沿焦柳线穿行在湘西的崇山峻岭的时候,我看着车窗外旋转的大地、移动的山峦、飞逝的屋宇时,热血沸腾的心也在飘飞着,梦想着的灿烂远景,也如眼前这飘舞着的山河大地。我自觉如一只南飞的孤雁,在长空中寻找着方向。俯视大地,回望身后,那黑槽的冷风凄雨,破旧的校舍,同样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同事和那些贫穷而善良的村民,这一切的一切,渐渐模糊远逝。我像是从昨夜的梦中飞出来,在黎明里,沐着灿烂的朝阳。我想起《庄子》的《逍遥游》:“北冥有鸟,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我也是向着南冥的方向放飞着青春的梦想,心中的那份激情也要击水三千,直上九万里!

其实,我是带着事业和爱情的双重梦想闯海南的。在我组建的晨笛文字社,有一个叫华的女孩,我们相识五年多了,但两人的感情却是一波三折,人们常说“世上没有攻不下的城堡,人间没有打不动的芳心”,而华于我,却始终没有找到感情的突破口。华曾给我来信说:读我写给她的书信,她会感动得泪流满面,但一见面,一切又烟消云散。国家开发海南,充满梦想的青年都做着海南梦。华那时正在大学进修学习,也被这股海南热所激动,给我来信,慷慨激昂要去闯海南。就这样两个热血青年似乎在这个共同的梦想中找到了感情的突破口。我们在彼此的书信中,都谈及当年的四月份必须去海南,否则就会错失良机。但那时的通讯完全没有现在这样便捷,我在乡下村级小学,华在大城市念书,平时有事要打电话几乎都没有可能,最快的联系方式是发电报。当我决定去海南时,跑到集镇上去给华拍了电报,可直到我从海南回来她还没收到,原因是这期间她离开了学校,也去了海南,这是后话。

海南,寄托着我的事业和爱情双重的梦想。当乘坐的列车向南飞驰的时候,我的心也在飞驰,我感觉自己正走向伟大,迎向伟大,感觉自己正在从事着一项伟大的事业,正如华在最近的一封信中所说的:人生就是一场伟大的战斗。正如歌德在《浮士德》里说:“我要纵身跳进时代的奔波,我要纵身跳进时代的车轮,苦痛,欢乐,失败,成功,我都不问,男儿的事业原本要昼夜不停!”。此时此刻,华,我好想拉着你的手,同你一道向着那遥远的远方奔跑过去。

大约晚上九点,火车到了湛江,我接着登上了去海安的公交车。这一车全是去闯海南的。我曾写过一篇文章,记录了从湛江去海南的过程,现录如下。

在南去的旅途

车驶出灯火辉煌的湛江市,进入了黑沉沉的旷野,白亮亮的车灯映照出两旁高大的南国按树。风呼呼地从窗里灌进来,凉浸浸的。我两手交叠抱在胸前,靠着椅背,眼睛漠然地望着窗外,远方,偶尔闪出几点迷离的灯火。我仿佛置身于一片迷蒙的梦境。

车上的旅客大多疲倦了,不少人靠着椅背睡熟了,只有少数几个在车灯下仰着苍白的脸,睁着眼睛望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已是一片银白的月光。这时,我才发现车正奔驰在一片极广阔的原野上,根本看不到一点山峦。远处,再远处,天空是格外的蓝,蓝得发黑,但并不模糊,还浮着朵朵白云。我记起这是雷州半岛,大约那极远极蓝的天空下,就是大海。

我有生以来,还没有见过真正的大海。此刻随着车的奔驰,我感到自己正迎着大海的召唤,扑向大海的怀抱。脚下是广阔的原野,头顶是月光皎洁的夜空,远方就是大海,我们仿佛奔驰在神奇的天国。然而,面对这美好的银夜,这奇妙的境界,我心中却浸上一层浓浓的愁思——我背着父母、背着亲友、背着单位领导,偷偷跑到这千里万里的异乡,此刻,是怎样一种心境呵!回望茫茫故园路,那极渺远、极幽深、极茫然的尽头,就是我熟悉的故土啊!此刻,浓浓的乡情正撩拨着我孤寂的心。我想起了华,华什么时候来海南呢?她说过四月份必须去海南。她应该收到我的电报了,她是不是也在来海南的路上了?要是在今天,人人都有手机,方便联系,我们就会一道去闯海南,就不会在闯海南的路上相错。也许,我们的命运又会是另一番景象!

“看,椰子树!”前面一位旅客说。不少人猛然抬起头,向窗外望去,果然,沿着笔直的公路立着一排排椰子树,又高又直的树干撑起宽大的叶片,在朦胧的月影里,迅疾从我们眼里闪过,仿佛一群群美丽的仙子,忽地从那浩渺的天际,乘着朦胧清淡的月辉飘然而来。

“海南就要到了!”有人兴奋地说。

“还要过琼州海峡。”

“反正不远了吧!”

车里又开始热闹起来。

“当年开发深圳,许多人还不愿去。后来,不到五年,深圳发展令人吃惊。那些没有去的都后悔了。”我前方一位中年人,操一口很别扭的普通话说。语气显得很自信,仿佛是说:他的目光是敏锐的,这次率先来闯海南,正是他的大勇大谋。

“海南要建省,规模比深圳大得多。据说,这是中国冒险家的又一个乐园!”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大学生,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据报上公布,已在海南人才交流中心登记联系工作的有十五万人,而且多数是大学生。”另一位大学生说。

“这么磅礴的气势,就象当年开发美国西部。”那位中年人接过话说。

“中国是一条睡狮,现在是该醒来的时候了!”那位普通话说得很标准的大学生很激动地说,简直有点象朗诵诗。

“冒险家的乐园就是一片荒凉的处女地。”我想,心也有些激动起来,我为自己也能加入这开发海南的大军,成为冒险家、开拓者而隐隐地觉得有几分自豪,刚才那一抹孤寂,那一缕思乡的清愁渐渐地消失了。

到了海南,已是第二天凌晨三点了。车站门口,还有一些买小吃的,街道上很冷清。一些转角处,堆放着大堆象老冬瓜一样的东西,有些知道的人很得意地告诉身边的人:这就是椰子。看守椰子的人合衣靠在墙边睡熟了。

一丝丝凉凉的风顺街道吹来,我嗅到了海的气息。已极度困倦的旅客在街上匆忙地走着,路灯映着一张张苍白的脸。一批又一批的旅客早已塞满了各个旅馆。不少旅客蹲在街道旁,靠着自己的旅行包沉沉睡去。显然,这里已无法找到住宿的地方了。

我顺着人流走到街的尽头,下了一坡石级,脚踏上了沙滩,抬头一望,前面是大海。隔着一片椰林,隔着海边横七竖八躺着的船舶,我没有能看到大海的广阔无边,只能透过那闪烁迷离的船灯,看到一片溟朦的天空,从而去想象那大海雄浑浩渺的神奇景象。

一阵小小的兴奋过后,旅客们,有的把行李包横在沙滩,坐上去,背靠一棵椰子树,两手合抱着放在膝上,然后将额头枕上去睡起来;有的靠着海边的售货亭,三两个偎在一起,谈论各自的心境,但很快也打起盹来。

我踏着椰子树的影子,在沙滩上慢慢走动着,眼望着月光下那笼着一层薄薄银雾的海,好象什么也没想,又好象什么都在想,静寂的心里罩着一抹淡淡的愁绪。渐渐地,我也在一棵椰子树下进入了梦乡。

月光、椰林、沙滩、大海,为我编织着美丽的梦境。

第二天凌晨,顺着人流挤上了海鸥一号渡船,横渡琼州海峡。我第一次看到了浩渺无际的大海,万顷波涛的壮阔景象把我年轻的心鼓得满满的,难怪李白在“拔剑四顾心茫然”,登山渡河都无路之后,还要幻想“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当然,有人说李白横渡沧海,是要到日边的桃花园去过田园生活,并不是去实现“济苍生,安社稷”的宏大理想。此刻的我呢?是为理想而战?为爱情而战?我的理想是什么?爱情又是什么?难道只是走出黑槽,亦或只是成为南洋小富翁?爱情呢?只是为了赢得华的芳心?面对这无边的大海,人是多么的渺小!一切个人的喜怒哀乐是多么的不足为道!

我踏上海岛,汇入闯海南来的人的洪流,两边是夹道叫卖的人群,卖的多是《海南地图》、《海南开发报》,报是最受欢迎的。我也一下买了五期《海南开发报》。不用问路,跟着人流就到了海口市海南人才交流中心,只见这里人山人海,一座四合院式的两层楼房,楼上楼下全是人。到问询处打听,说根据人流情况,当天我是无法填表登记的,只好先在接待中心指定的招待所住下来,明天一早再来。

住的地方像一个大型车间,里面放置了至少也有十几架床,大部分床上都挤挤挨挨坐满了人,大家拿着《海南开发报》,在谈论着闯海南的情况。我实在很困,躺在床上很快就入睡了,等我醒来,已是下午三四点了,房间里没有人了,我突然感到一种特有的空虚与寂寞,想到自己独自偷偷的跑到这离家千里万里的地方来,投身到这片陌生的土地,究竟路在何方?在这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流中,实现梦想的路径在哪儿?来的时候,我撒谎说是要去县城看病,向学校财务处借了50元,还找一位远房亲戚借了50元,加上自己平时的积蓄,总共不到300元,就踏上了闯海南的征途。到此刻,所带钱已用去一半。如果身无分文了,我该如何继续闯下去?

“我们要有充分的准备,到了海南,没钱了,我们就在海南的大街上去卖烧饼。要有这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才能干出大事业。”这是华给我的信中说的。想到华,我的心里一阵小激动,要是华和我一道来了,我们就马上计划卖烧饼,先去租一间价格便宜的房子,然后到大街上去找一个小摊位,至于做烧饼的手艺可以边干边学。想到这里,我马上爬起来,跑到外面大街上去,看那些小摊位,是否有闯海南的外地人办的,幻想着自己和华站在摊位处叫卖的情景。我发现前面一处摊位前挂着一块纸牌子,上面写着:西安交通大学收音机维修处,牌子背后站着四个年轻人,我一见,感觉有些面熟。便走到前面去和他们搭讪,原来他们就是和我住在一间房子里的来自西安的大学生,他们已经来海南有两个星期了,没有找到工作,眼看带的钱快用完了,四人便发挥自己所学专长,合伙开办起了这个修理收音机等家用电器的摊位。摊位上其实没有任何修理工具,就只有这块牌子。有生意了,他们便将顾客需要修理的收音机拿回住地,晚上几个人围在一起倒腾,修好了第二天按约好的时间送回摊位上去。这比华要开的烧饼店简单,但需要技术。

我回到住处,坐在床上,把一叠纸摊在膝盖上给华写信,把我所见所想告诉华,希望我们闯海南的梦想能变为现实。第二天一早,我就到了海南人才交流中心接待处领了两张人才交流登记表,自己填一张,替华也填了一张。可是,表填好交了,似乎一切也就结束了。交流中心的人说,海口已经不需要任何人了,除非你是高学历、有特殊专长。按照接待处工作人员的指点,他们给我开了一份人才交流的介绍信,让我到下面的县、特别是那些少数民族集聚的民族自治县去看看,说不定那些地方需要人。我摊开地图查看,海南相对贫穷的地方是西边,澄迈、临高、儋州、昌江、东方,那里大多是少数民族自治的地方,或许在那里更容易找到工作。我即刻决定一路向西,想当年红军在江西受挫,也是一路向西、向西,最后由西而北,终于死里逃生,直至夺取全国胜利,建立了新中国。

当日下午我便乘车到了澄迈县城,原来,这个县城还没有我们家乡一个镇的规模大,一堆低矮破旧的土木结构的房子,隐在密密的森林中,一条阴暗潮湿的石板路顺着山势向上延伸着,仿佛进入了一个原始部落。没走多远,我见到了澄迈县教育局,一块白底黑字的长方形木牌挂在红色油漆剥落的门框上。守门的老人听不懂普通话,我也听不懂他说的啥,但老人很热情的引我进去,见到里面有一年轻女同志,这位女同志听明白了我的话,然后把我领到门外,用手指着左前方不远处的一幢白墙碧瓦的楼房,意思是叫我到那里去。原来,开发海南,每个县城都设立了人才交流中心,她的意思是叫我先去那人才交流中心。我几分钟就走过去了,这个交流中心很是冷清,看不到海口市的热闹场面。接待我的象是两个中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一男一女,两个抢着用普通话和我对话,感觉他们以能用普通话与我交流为荣。当他们看了我填写的人才交流登记表和我的师范毕业证后,告诉我说,他们县要求引进的是高学历的人才,像我这种师范生,他们要尽量培养本地人才。

晚上,在澄迈县城车站附近一家旅店住下来。走到大街找餐饮店用晚餐。几乎所有餐饮店服务员都不会普通话,你要点菜得照着店门外立着的菜牌子用手比划,若要问路或是了解什么,最好的办法是找一个小学生问询。夜里,我独自躺在旅店的床头,一种难言的寂寞孤独袭来。我想起苏东坡在六十二岁高龄时,被贬到海南儋州,就在澄迈县再向西的第一个县,那时,应该比这更加的荒凉,苏东坡在这里吃过老鼠、蛤蟆、蝙蝠,可见当年这里是多么的荒凉,是真正近于原始部落。苏东坡乐观豁达,在这里来传播了中原文化,至今,海南人还在纪念他,他们认为海南的中原文化是苏东坡传来的。如今流落在这异地他乡的我,远不能和东坡相比,东坡虽是受贬,但他当时已是名扬天下的大文豪,且是皇上派来的父母官,身边还有红颜知己朝云陪着。要是华一同来了,或许我的感受会大不一样,华是一个乐观豁达的女孩,做事有主见,我们会一起商量着何去何从。想到此,我又爬起来给华写信,只有给华写信能排解我此时的寂寞。

接下来几天,我去了儋州、临高、昌江,情况都和澄迈差不多。我深深的感觉到,闯海南,自己的底气不够,无论是能力、学识、见解,还是物质基础,只凭激情是远远不够的,除非当流浪汉去碰运气。在昌江,我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昌江教育局看了我发表的几首诗,听了我谈话的口才,认定我是一个有才华的年轻人,希望我能与他们的局长聊一聊,然后通过正规渠道调我过来,其单位是昌江石碌铁矿子弟学校。但前提条件是我在大陆的单位要同意,我不可以辞职了再过来。他们让我先回去,他们随后就给我所在的人事部门发商调函过来。这天晚上,我兴奋得久久不能入睡,昌江这地方倚山傍海,宽阔的马路尽头,就是大海,这里与我所在的黑槽比,那就是天堂和地狱。我想约几个愿意过来的老师,我们一起在这里奋斗,当然,首先是华要过来。如果人事部门不放我,我们只要有几个志同道合的老师,我们一起辞职,在这边来办一所学校,像苏东坡一样传播文化,建立一生的不朽之功。那时的我是不是会赢来爱情和事业的双丰收呢!先把这一切的幻想放到今晚的梦中去吧,梦想变为现实了,那可是人生的高光时刻。

然而,没有等到梦醒来的时候,一切的关于未来的美景就结束了。天还没亮,我一直未能入睡,梦自然也还没有开始,我又一次拿起笔给华写起信来,洋洋洒洒数千言,直到东方拂晓,这一夜所思所想全留在了这封信中。天亮以后,将信投进邮筒,然后,我也踏上了归途,闯海南的最后一缕余韵,似乎也就在这昌江随海风飘散!

当我离开昌江,结束闯海南踏上归途的那天,华正和她的一位闺蜜踏上了奔赴海南的路途,她根据我之前写给她的信,判断我应该去了海南,她希望能在海南碰到我,那时没有任何方式可以联系到对方,能否相遇,全凭运气。华在心里暗示自己,如果这次海南相遇,不用说,上帝对自己的命运有所安排,必须听天由命。我是从海南回来以后,才收到华的来信,得知她将于4月10日出发去海南。我们就这样相错了,错过了一起闯海南,也就错过了一切......

华闯海南回来,直奔我而来,她有好多好多话想对我说,她也要把闯海南的经历一一的告诉我。我既惊喜,又惶恐,怦怦跳动的心,一时间全是自卑与胆怯,我环顾四周,高山深锁,华突然天鹅般的飘然而至,让我一下子觉得自己在这黑槽里如蝼蚁般的渺小。黑槽怎能容得下振翅高飞的白天鹅?我没有勇气迎着爱神的招唤向前迈出我的脚步,闯海南的激情鼓荡起来的大厦,注定在离开海南的那一刻纷纷崩塌,被一同碾作尘埃的是关于爱的破碎的梦呓。当爱神真正来临的时候,年轻、自卑又缺乏恋爱经验的我,被自己的懦弱彻底打败了。华后来告诉我,那天在她离开我的那一刻,如果我有半句要她留下的话,她就不会走,也许我们各自后来的人生之路就会是另一番景象。然而,那一刻,我除了从嘴里瑟瑟发出的“再见”二字,其他什么言语也没有。华说,那一刻,她第一次因我而泪流满面。

还能说什么呢?错过了闯海南,就注定错过了一切。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们相约再去一次海南。可是,梦可以重复,流逝的岁月却无法回来!重复的梦,永远不可能再圆的梦是什么味道?纵使再次相约闯海南,还能是当初的激情和梦想吗?

迷蒙的远方,海天相接的深处,一轮金色的夕阳正在下沉......

附:在海南写给华的一封信

华:

你好!我来海南快十天了,漂泊者的孤寂与苦闷笼罩着我。我需要发泄,需要倾诉,需要你的慰藉,每天每天我都抑制不住给你写信。在接近海南的雷州半岛,孤寂的恐惧就开始向我袭来,从湛江到海安的夜里,汽车行驶在半岛上,透过车窗,朦胧的月辉下,开阔的原野死一般的寂静,我感觉这半岛像一叶脱离海岸的孤舟,浪迹于空蒙的宇宙。我似乎进入了一片远古的荒漠,在我的幻境里是一队队远古的骑士,挥着长剑在这里奔驰嘶杀。身旁一闪而过的一排排椰子、橡胶、楠木,他们的枝叶在轻轻的絮语,好像半岛睡眠中的呼吸。自己恍如在梦中,正乘着一只大鹰向无垠的空间飞去,眼前一片茫然......

到了海安,我踏着沙滩,倚着一棵挺拔的椰子树,望着茫茫大海,心像海涛一样起伏着,大自然是雄奇伟大的,可我么,不过是“海上一沙鸥”罢了。几天的旅途奔波,我疲惫不堪,睡意朦胧,可在这异地他乡的夜晚,何处可以投宿?陌生的人,陌生的语言,陌生的街道,何处能寻一丝安慰?我幻想着甜蜜的爱,幸福的家,欢乐的歌舞......

我登上海岛好几天了,乘车四处奔波,为着一个模糊不清的梦想,为着一个既真实又虚幻的影子,一天一天把寂寞与孤独酿成一种隐痛。这几天,我一连跑了好几个县,几乎是大半个岛,得到的是什么呢?是一层又一层的孤寂。如果你在我身旁,这闯海南的故事就是另一种浪漫。如今的海南,似乎比我的家乡更偏僻,更贫穷,更落后,我在那些县城,看到大街小巷到处烧香拜佛,香火缭绕,县城到处破败不堪,我仿佛来到了不识人间烟火的原始部落。我从一座县城到另一座县城,沿途看到的是大片大片平坦的土地荒芜着,唯有片片浓郁的森林透出一点生机。

我去了几个县的人才交流中心联系,并到有关单位去面试。他们说,海南需要的是高级人才,至少是本科以上学历,中级及以下的人才,他们要培养本地人才。有两个县教育局答应我去他们乡下的学校工作,但我看他们的县城都比我们那里的乡镇还差,其乡下不知是什么情境。既然是来闯海南,就要有吃苦的准备,原本就不是来享受的。所以,我还是答应了。他们让我先回来,争取当地教育行政部门放行,他们会接着给我所在的单位发函商榷。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你在一起,我们好好商量商量。梦呵梦,原是金色的海南梦,似乎渐渐模糊起来,变成了灰色的、黑色的,最后消失在大海深处的波浪里。我希望回来同你好好商量,孤军奋战总是容易失败的。看来,我最终也只不过是一个“拜仑式的英雄”!

闯海南就这样失败了吗?我失去了很多吗?不,至少不完全是,这是我人生的一次重要的经历,也是一种难忘的体验。不久,海南就将建省,那时会大量招工,假若不考虑铁饭碗的职业,只是找个职业求生存应该没问题。但我们不只是为了求生存呀!海南那些落后的少数民族地区,如何在竞争中得到发展、进化,正是我们应该探索的。古老的东方睡狮怎样惊醒,怎样腾飞?全人类的将来应该是怎样的?个人的一生无论怎样运行都是渺小的,唯有联系到更多人的命运甚至是整个人类的命运,那样的人生才是辉煌壮丽的。

华,当下的我,要寻求自我拯救,不能失去海南就失去了一切。我要像对待一份严肃而伟大的爱一样来对待自己的理想,两颗心终不能相撞,就像理想终不能实现一样,这并不值得懊恼:“即使千年万年里不能相撞/也没有痛苦/没有悔恨/人生需要一种幸福/一种追求/一种永恒的天真。”夜幕又开始降临,天边又出现了闪烁的星斗。这次海南之行,使我明白,我还缺少很多很多,需要更加刻苦自励,不断完善自身。我能从感情的漩涡中解脱,重新调整生活的琴弦,难道就不能在理想遭受挫折的时候重新振作吗?椰子之所以美,就因为它不但直立、挺拔,伸展出宽大的叶片,更因为它的果实流香溢彩,芭蕉虽然叶大枝子肥,却只能给人雨打芭蕉的惆怅!

华,我到底在写什么?这里的人说话我全听不懂,我无法同他们交流。这里是黎族和苗族,我走在大街上,人们都用好奇的目光看我。商店的售货员能听懂简单的普通话。我走到一家饭店,他们竟听不懂“汤菜”一词,我写出来他们也看不懂,我只好走第二家。华,你这时要是能对我说几句话多好!我似乎好久没听到乡音了。过去我也外出旅游过,可还从未体验到语言不通的苦恼。我买东西简直不敢说话,说也没用,会引来围观的人群和惊奇的目光。这就是昌江这个少数民族集居的地方。

我打算立即返回大陆,如果继续在这样一个还近于原始部落的民族里生活,没有一个和我语言相通的人在一起,我会感到莫名的空虚、寂寞、窒息,无法生存。假若有一个和我同样天真的人一道,一起漂泊、闯荡,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可怕的。我独自在这里,一天、两天,如同哑吧一样,一句话也不说,那种感觉真是一种奇特的体验。来闯海南的人大多是结伴而行,他们也没有如我跑到这偏僻类似原始部落的地方来,无法体味我的苦与乐。人生经历着这种从未经历过的,也许是另一种收获,我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华,告诉你,海南目前最缺的是英语、美术、电子三个专业的人才,今后想来,必须有这方面的知识。同时,一张大学本科文凭是敲门砖。人才交流中心的人说,什么函大、夜大、电大,包括自考,通通都是“软文凭”,不如一张正规中专文凭。我不知道这样的看法是否合理。也难怪,刚见面,不凭这些,谁知道你究竟有多大本事。看来,我们想要去真正的开发区,除了大胆辞职下海,别无他法。但不管怎样,我们都还需要有更多的准备,特别是知识的储备,必须不断充实自己。同时,我们也不一定只盯着海南,人生的天空很宽很广,需要的是飞翔的实力。我是这样认为的。你说呢?

好像还有很很多话要说,就此打住,纸短情长,留给下一次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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