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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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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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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生先生

作者:阿山

我调到黑槽教书那年,眉生先生七十七岁。他的两个孙子在我班上读书,他的大孙女在黑槽村的小卖部当售货员。一天上午,他的孙子把课本忘在家里了,他给他孙子送到学校来,我是他孙子的班主任,他顺便来我寝室了解孙子的学习情况。老人家发现我寝室有一个很大的书架,上面堆满了文学书籍,眼睛一亮,对我产生了好感,和我聊起唐诗宋词,并借走了我的一本《宋词选注》。

未见眉生先生之前,我早听说过,他是当地很有名望的老人,按以前的说法是社会贤达,在当地几乎妇孺皆知。眉生老人是过去读四书五经的孺生,国学功底深厚,在解放前就在教私塾。新中国成立后,一直在学校教书。文革,老师成了臭老九,但这里或许是天高皇帝远,并没受到多少冲击,眉生先生仍是当地名流,得到人们的尊敬。文革结束后,眉生先生被选为县政协委员,每年去县城出席县政协会时,黑槽村都要打锣敲鼓的欢送,回来时也要放鞭炮迎接,这是村里最大的荣耀。眉生先生不仅文章写得好,特别是写得一手好字,黑槽村里家家户户写的春联都出自先生的手,家里建房封顶时,要在横梁上画龙凤、写吉祥话,都少不了眉生先生。先生的字,在今天看,也超过一般的书法家。

自认识眉生先生后,他常通过他的孙子带口信,要我上他家去玩。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放学后我便跟着他的两个孙子来到他家。眉生先生的家在一个拥有十多户人家的大屋场,一大片土木结构的老房子,不规则的挤在一起,大多是一楼一底,房子四周长着参天的古木,更映衬了这一片建筑的古老。过去,这里是地主的大宅院,原来,眉生先生也是地主出身,当地人称他为开明绅士。眉生先生的屋在这一大片建筑的正中,正门两旁有木格雕花窗,门眉上还有燕子用泥做的窝。

我是以老师的名义来家访,眉生先生的儿子儿媳非常热情,我一进屋他们和我简单寒喧了几句后,就到厨房去张罗,眉生先生则有些迫不及待的引我到他的卧室兼书房。这房间靠近后面的山坡,从那一扇木格窗子看出去,可以见到外面山坡上的一片油松,偏西的太阳正好穿过油松从窗格子里斜射进来,把室内照得半明半暗。临窗置着一张黑色大文案桌,桌上堆着一大叠宣纸,那是眉生先生用来写字的,就在案桌旁的地上,堆放着一大叠写过的纸。眉生先生每天在这卧室兼书房的地方,除了睡觉,平时就只干着看书、写字这两件事。眉生先生让我在桌前的一把木制椅子上落座,吩咐他的孙子提来一瓶开水,然后,他从桌子下面的抽屉里找出一个腊黄色纸包着的圆饼,说是他儿子十多年前在云南当兵时给他带回的普耳茶,平时舍不得喝。我是第一次听说这普耳茶,眉生先生还在为我沏的时候,我心中就充满好奇的渴望。

两杯茶沏好,放置在文案上,眉生先生自己坐在床沿上。热气腾腾的茶冒起的水汽,飘散在阳光中,室内顿时弥漫一股茶的香味。置身这良辰美景,我心有所触,似乎有某种神的力量推了一下,我站立起来,面向眉生先生,两手合十,说道:“眉生老师,今天借着这美好的一刻,我正式拜您老为师,跟您学习书法!请收下我这个学徒!”说着,我弯腰九十度向先生敬礼。眉生先生赶紧站起,以手扶我,嘴里答道:“岂敢!岂敢!”再次落座后,我注意到,眉生先生虽已年近八旬,但脸色红润,慈眉善目,下巴上的胡子刮得光光的,裂嘴一笑,宽厚的脸膛上,露出一对酒窝,和善的对我说:“习书法,急不得,关键在坚持。你必须下决心每天都要练习,一天也不能拉下。”他告诉我,他在这房间几十年,除非卧病在床,平日每天必练习书法,从未间断过,而且不是写一张纸两张纸,根据兴致所至,书法是他生活必须的一部分,他的生活除了看书,就是写字,同时出去散散步。接着,他便给我讲习书法的基本要领,要我先练柳(柳公权)体欧(欧阳洵)体。他说最好的巧门,是看别人写字,如何走墨运笔,所以他要求我经常来他家,看他写字。看来老人已正式接受我这个学徒了。

说话间,眉生先生的大孙女进来,请我们出去吃饭。眉生先生站起来,谦让要我走前,我不好意思,说还是应该按规矩,请老师在前。她孙女伸手扶着他的左臂,我自然扶着先生的右臂。其实,这只是礼节,先生走路步伐稳健,根本不需要搀扶。按当地习俗,有尊贵的客人,吃饭得在正堂屋,并要请客人坐上席。一张八人座的大方桌置于堂屋正中,上席位是面向大门、背对供家神的位置,我和眉生先生便被安排坐在这个尊位。对着我们的是眉生先生的两个孙子,即我的学生,先生的儿子儿媳和大孙女分坐两旁。主菜是一只腊猪蹄、一只鸡炖在一起,用一只大瓷盆装着放在桌子正中,伴着升腾起的热浪,一股肉的香味弥漫在空中。眉生先生的儿子抱着一只栗子色的坛子,将坛子里的酒倒在一只土碗里,一股浓烈的酒香直往鼻子里钻。这一碗酒大约有三两,先给我和眉生先生各倒一碗,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碗。看来,眉生先生酒量不小。

酒倒好,眉生先生的儿子示意眉生先生发话(致辞),眉生先生却说:“今天是你儿子的老师来了,你是当家的,该你说话。”眉生先生的儿子没再推辞,站起来,大家都跟着站起来,他说了些表示欢迎、感谢的话,大家都应和着相互碰杯,不能喝酒的,有的端茶杯,有的干脆端起饭碗相碰。喝了第一口,然后才坐下开始动筷子吃饭。也按农村的礼俗,要眉生先生先动筷子了,其他人才可以动筷子。

眉生先生果然是海量,一碗酒下肚,除了脸有些红晕,似乎没什么反应。这时,我才注意到,桌上就只剩下我们三个喝酒的了,眉生先生的儿媳、孙子们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离席。眉生先生儿子抱着酒坛子正准备再斟一点时,他大女儿进屋来,对着他耳语了一句,他便起身叫我们继续喝,他自个离去了。眉生先生问孙女是什么事,孙女说是她小卖部的货到了,需要她父亲去收货。这时,眉生先生对他孙女说,“帮我们把战场转移到我房间去。只拿这几个下酒菜进去。这样你们好收拾这里的残局。”看来,眉生先生兴犹未尽。

眉生先生的大孙女帮忙把杯盘碗盏移到房间,将酒倒好后,特别对我说:“爷爷年纪大了,你多喝点,注意别把他老人家喝醉了。”这时,我才注意到,这位大孙女,看去和我年龄相仿,穿一件白色衬衣,外套一件蓝色马褂,一双大大的眼睛,显得特别的清纯可人。这时,眉生先生端起酒碗对着我说:“来,咱们添酒回灯重开宴!”是时,窗外天色渐晚,室内一盏白炽灯早已亮起。我和眉生先生相对而坐,眉生先生依旧坐在床沿,我们又继续“对酒当歌”。我记着眉生先生孙女的话,时时注意到眉生先生。见老人家端酒碗的手有些晃动,饮酒时眼睛微闭,脸色更加的红了,担心他喝多了,便说今天就到此为止,不再喝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可眉生先生却说,“主不请,客不饮。我不喝,你怎么尽兴呢!”不管我怎么解释说已尽兴了,眉生先生就是不依。他说:“我们是忘年交。你今天不是拜我为师吗?那你得听老师的。”正在我感到为难时,眉生先生的儿子进来了,对着他大声说:“你今天不能喝了。你把你孙子的老师喝醉了,看你怎么过意得去。”这语气像是大人吵小孩子似的。这时,大孙女也跟了进来,边说爷爷今天喝好了,不要再喝了,边收拾碗筷。眉生先生像小孩子一样,有几分生气的表情,一句话不说。老人慢慢的站起来,他儿子赶紧走过去,扶着老人,老人迈步向前,身子却左右摇晃得厉害。仅向前迈了一步,身子一偏,他儿子顺势将他扶在床上,让他躺下。我几分歉意的说:“我没照顾好,让老人家喝多了点,真不好意思。”他儿子赶紧说;“没事。这点酒不会有什么问题。他喜欢这一口,经常是不尽兴不放杯子。睡一会就清醒了的。”

眉生先生躺在床上,很快就发出了鼾声。我起身告辞,眉生先生的儿子也不再挽留,他让他大女儿送我到屋前面的大马路。他大女儿也正好要去小卖部拿东西,便陪我一道。小卖部就设立在大马路边,方便过往行人购物。从眉生先生家到小卖部,要穿过一排古柏,在月光下,古柏一团一团巨大的影子整齐的一排投在石板小路上。目光穿过古柏高大的树身,远处的田野,在朦胧月辉下,有稀疏的灯火,从那儿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打破夜的寂静。眉生先生的大孙女主动告诉我,她叫凯,高中刚毕业,没考上大学,便回家,他父亲承包了村里的这个小卖部,交给她经营。她说她爷爷要她继续复习,争取明年再去考大学。凯知道我有很多书,便说要来找我借书,问我是否有高考的复习资料。说着,就到了凯的小卖部,这是一幢独立的袖珍式土木结构的小房子,立在马路边,从马路到小卖部门前,要上两级台阶。正对马路是一扇方形窗子,其实是一个方形的洞,上面装有两扇木门,有人来购物时,这门洞就是售货的厨窗,晚上没人时,就关上窗门。进小卖部的门开在旁边,凯先进去,拉亮了灯,然后请我进去坐坐。我借着酒兴,也就冒昧的进去小坐了一会。我醉眼看世界,觉得眼前的凯好漂亮好漂亮。回到学校,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眼前老晃动着凯的影子。第二天酒醒了,却怎么也想不出凯的样子。一直回想,直到想起眉生先生的酒窝,才仿佛觉得凯也长着一对特别好看的酒窝,我还记起在离开小卖部时,走下那两步台阶时,凯担心我酒喝多了,会摔倒,还伸手拉住我的手。不,好像是我紧紧的攒着她的手,让她跟我走......

不久的一天早上,凯就和她爷爷眉生先生来学校找我借书。眉生先生赠我一副他写的字,我激动的展开,见上面写着“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落款处写道:遵XX雅嘱,七十七岁老人眉生涂鸦。字迹苍劲有力,笔走龙蛇,完全不像年近八旬的老人写的。望着这字,我心里顿时涌起豪情万丈,看着眉生先生和他的孙女凯,一时竟真觉得蓬壁生辉。眉生先生笑着对我说:“今天这字可不能白送,我得拜托你一件事。”我以为他是要说孙女凯找我借书的事,我爽快的说:“没问题,有什么事,老师尽管吩咐!”原来是邻村有一户人家刚建新房,明天是建房封顶的落成大典,今晚得把屋顶上的横梁写好,但今晚眉生先生另有一家人也托了他去,眉生先生忙不过来,便要我替他去邻村这家写这梁柱。这可真为难我了,内容倒好说,无非是“雕梁画栋,富贵长久”、“喜气绕梁,春光满园”,或者“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等等,关键是我从来没写过梁树,而且我的这手字实在拿不上台面,再说还要在上面画龙画凤,这可是我从来干过的事。眉生先生鼓励我说,村里这些人没几个识字的,再说也没人评判得出字的好坏,大家只认是谁写的。眉生先生说,只要他们知道你是我的学徒,是我让你来写的,就没问题。眉生先生见我还是一副为难的表情,对身边的孙女凯说,“今晚你也去,那家人你熟悉。你告诉人家,这位老师是很有文化的,是我叫他来帮忙的。”凯露出一丝微笑,没直接回答。只在告辞的时候,对我说,等我放学后,她过来叫我。

眉生先生还给我讲了一通农村建房封顶的规矩,告诉我画这梁树要注意的事项,并就写什么内容也作了交代。然后说,这是第一次,多有几次,就行了,年轻人,对任何东西都要勇敢的去尝试。看来,眉生先生委托的事,我不接受也得接受。他们爷孙俩走后,我便找出纸笔墨砚,开始练习如何画这梁树。这一天,我除了上课,其余时间全部关在寝室,为画这梁树折腾着,直到凯来敲门,我心中还没多少底。

傍晚十分,我和凯从学校出发,我心中半忧半喜。我担心自己不能很好的完成眉生先生交办的事,假如画的梁树人家不满意咋办?在农村,建房封顶,可是同结婚娶嫁一样的大喜事,可不能因这梁树而有所闪失,我愈想愈觉得恐惧;喜的是有凯一起,可能是单身男儿都一样,身边有美女,就自然的有喜悦,有好心情。我还希望凯能给我壮胆,能把她爷爷给别人写梁树的经验给我传授点。于是,一路上,我都在向她打听她爷爷是如何给别人写梁树的,问她是不是常陪爷爷帮别人写梁树。是凯告诉我,说写梁树有红包,还有香烟,凯说红包一定要收下,否则主人家会觉得不吉利,烟自己不抽,可以不要。

写这梁树有很多讲究,首先是时间,请风水先生看在什么时间写,什么时间抬到屋顶上去正式封顶,动笔写和封顶时都要燃放鞭炮。我和凯到这家的时候,要写的梁树已准备好,按主人家看的时间,必须在当日下午酉时,也就是下午五点至七点钟。因此,我一进屋,凯向主人家作了交代,主人家便催着开始写,因为时间快六点了。一根又粗又长的梁树,刨得光光的,横置在两根木架子上,一根红布搭在梁树的一端,梁树正中放着一个红色包裹,包裹上面放有一包香烟。我明白了,那包裹就是凯说的红包,这红包我得拿在手上,去向主人表示谢意。烟我不抽,可以退还给主人。我想,幸好凯教我这规矩,好感激她。当一切准备就绪,我握着笔,有几分紧张的立在梁树旁,弯下身子正将笔锋落下去时,身后便响起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浓浓的青烟立时弥漫在四周。

我按眉生先生教的,先在梁树正中间画一太极图,再沿梁树向两端写“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在靠近梁树两端的地方各画一条龙。最后,在该着色的地方着上颜色,总算在酉时结束之前完成了任务。我直起腰来,看看自己的处女作,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凯一直站在我身旁,这时,向我伸出了大拇指,那一对酒窝展现出迷人的笑容。对凯的鼓励和帮助,我心中充满无限的感激。晚饭时,主人家频频举杯敬酒,看得出主人家还是满意我写的梁树。我也因这小小的成功而兴奋,开杯畅饮,一杯不推,很快就让自己进入了醉态。

返回的时候,我感觉周边的山在旋转,脚下的路在飘动,幸好有凯一路,不时用手来扶着我。凯一直把我送到学校后,她才离开。她离开的时候,我坚持着要送她回家,一次又一次被她用手推回,叫我早点休息。我终有所明白,担心自己酒后失态,才作罢。我记不起那天晚上和凯一路都说了些什么,我只记得自己借着酒劲,好像一直都在说话,大约是在讲我的初恋,讲单身生活的苦与乐,讲今后的打算......凯一定觉得我是酒后失态。

自这以后,眉生先生把他在村里接到的活儿都让给我去,说是让我多锻炼,树立我的威望,不管是建房封顶画梁树,还是结婚娶嫁写喜联,渐渐我在这黑槽村也小有了名气,这完全是眉生先生的厚爱。我也常常去眉生先生家,不单是向他请教书法,更多的是聊古典诗词,他希望我要学点格律知识,说不要只停留在编顺口溜的水平。后来,我到眉生先生家渐渐频繁起来,除了和眉生先生交流,我似乎还有另一种心思,那就是想见到凯,凯的美丽,凯的单纯透亮,让我年轻的心不能不有所躁动。不知什么时候,我约了学校几个相好的单身男青年教师,在放学后,跑到凯的小卖部来买东西,这完全是舍近求远,因为学校里面就有一位老师家属办的小卖部,用不着跑这么远。所以来这里买东西,其实是另有所图,图什么?似乎也说不清。渐渐成了习惯,我们隔不了三五天,就要来一次,来了,总要在这里打一会儿扑克后,才随便买点什么东西后离开,有时,打完牌,什么也不买就走了,好像是专门来这里玩一会。三四个单身青年教师,凯心里喜欢谁呢!谁又真的喜欢凯,并想和她恋爱呢!在那春情萌动的年龄,也许大家都是朦胧的。

不知什么时候,眉生先生知道我常去小卖部,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次,他老人家专程来到学校,在我寝室里坐着,很慎重的对我说,他的孙女凯准备明年考大学,希望我能给她一些帮助,特别托我务必帮忙找我在县教育研究室的朋友买一套高考的复习资料。眉生先生说,凯唯一的出路就是考大学,否则就只能在农村呆一辈子。他说凯有读书的天赋,相信她只要努力了,一定能考上。说到这里,眉生先生目光盯着我,严肃的说:“像你们端铁饭碗的老师,找对象,起码也得找个吃国家粮的,是不是?!”眉生先生稍停了一下,接着说:“你也不要只满足在这村小教个书,要争取将来到大城市去工作。年轻人要远走高飞,要有高远的志向。不要像我这样的朽老头,一辈子呆在这黑槽没出息。”听着眉生先生的话,想起他老人家给我写的“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仿佛才明白老人家的一番苦心,自己未能真正领会,也未能时时用以鞭策自己,心中感到一丝愧疚之情。

一次,眉生先生去县城参加县里的政协会,顺便到我家里来。我父亲对眉生先生很是崇拜,知道我和眉生先生是忘年交,特高兴,设酒宴隆重招待眉生先生。眉生先生在我父亲面前极尽美言,夸我前途无量。几杯酒下肚后,眉生先生兴奋又神秘的对父亲说:“我不是随便乱夸你儿子,有缘的话,说不定你和我儿子要成儿女亲家!”说得父亲笑得合不拢嘴,举着杯子劝老人家喝酒,口里连连说“高攀!高攀!”。我担心眉生先生喝多了,忙着阻止父亲劝酒。饭毕,我和父亲一起送眉生先生到镇上的宾馆住宿。临分手的时候,眉生先生握着我父亲的手说,“来日方长,以后喝酒的机会多”。老人红红的脸膛上,露出极其幸福的笑容。

第二年,凯高考落榜,依旧回到黑槽村的小卖部;又过了一年,我调离了黑槽村,到一所乡镇中心小学教书;再后来,我到成人高校读书,毕业后调县教育局工作。这期间,和眉生先生很少联系,凯给我写过信,报告他爷爷的情况,说老人家还常常提起我。凯问我什么时候能回来看看她的爷爷。我刚到教育局上班不久,接到凯的信,得知眉生先生生病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屈指一算,老人已八十有五了。我决心找机会回去看看眉生先生。还没等我安排出时间,听说眉生先生病情恶化,凯和她父亲一起陪眉生先生到县城来治病了。我匆匆跑到医院去,眉生先生在重症监护室,医院不允许探视。我对凯的父亲简单说了些客套话,便要赶回单位上班,我打算等眉生先生出了重症监护室后再来探视。凯一直把我送到单位,她说她想等我下班了,在我住的地方去看看,目的是看我的单身生活过得如何,是不是满屋狼藉。

我不好拒绝,只好说欢迎她去,并约她一起吃晚饭。还没到下班的时间,我就提前带着凯回到了宿舍。一到宿舍,凯见我换下的脏衣服一大堆,便主动要帮我洗,还说我的被子也有一股汗味了,要一并帮我洗了。我也没拒绝,像以前一样开玩笑说,“既然帮我洗了衣服,那就要准备嫁给我哟!”凯也像以前一样,并不拘谨,大声的回我道:“你又损我嘛!你是在教育局上班的国家大干部,看得起我这个村姑吗。除非我祖坟冒烟!”我把眉生先生对我父亲说的话告诉凯。凯笑着说:“爷爷倒是想喔。可惜他孙女没能力了却他的愿望。”

是的,我相信,这是眉生先生的一个心愿。这天,凯帮我洗完了衣服和被子,并没有和我一起吃晚饭,是她突然改变主意说要回医院去陪她父亲吃饭。我告诉凯,过几天再去医院看眉生先生。凯说,“你太忙,没必要来看了。”凯的语气突然变得涩涩的,脸色也变得十分凝重,似乎有什么心思。本来她是答应和我一起吃晚饭的,却突然改变了主意。等凯走了,我才发现在我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张照片,是我成人高校的一位女同学寄来的,那是毕业晚会时,我和这位女同学同台主持晚会,班主任老师给我们拍摄的。班主任老师把照片寄给了这位女同学,这位女同学刚寄给我,我看后放在自己的衣袋里,忘了拿出来。应该是凯给我洗衣服时翻出来了。这是不是凯突然不高兴的原因?

过了几日,我去医院看眉生先生,医生告知已出院走了。我甚是疑惑,眉生先生已进了重症监护室,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难道是......我不敢往下想。问医生,医生什么也不知道。我只好赶紧给凯写信去询问。可是,我再也没有收到凯的回信!我直接把信写给眉生先生,也是石沉大海。那时,通讯可没有现在这么方便。自此,我再也没有凯和眉生先生的消息。

后来,大约又过了五年或八年、十年,实在记不清准确的间隔时间了,我才听说眉生先生那次没挺过来,就在医院病逝了;眉生先生走后半年,凯也结婚了......得到这些消息,除了感叹人生无常,再也找不到别的词语来形容这种感觉。只是眉生先生红润的脸膛上嵌着一对好看的酒窝,他的孙女凯的两腮也有一对酒窝,长得实在漂亮,爷孙俩微笑着,酒窝绽放着诗意般的光亮,那光亮常闪烁于我生命轨迹的烟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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