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应
作者 阿山
老应是我的同事,也是我的本家。我刚参加工作,在一所乡中心小学教书,新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老应作为本家给了我很多的关爱。让我难以忘怀。
老应是学校资历比较老的教师,在学生及家长中享有极高的威望。这样一位优秀的老师,在二十多岁时却患上了偏瘫,右上下肢运动有障碍,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一不小心就摔倒了。我来这所学校教书时,老应已三十多岁了,还是单身。老应虽然和他弟弟分开住,各是一家,但多数时候是在弟弟家吃饭,弟弟早已成家,有两个孩子,都在我们学校读书。老应的弟弟是一个朴实忠厚又热情好客的人,我经常跟老应到他们家吃饭。老应的弟弟对他这个哥哥的个人问题很操心,每次见到我们学校这些老师,都委托大家帮忙相亲。我想起大姐邻居家有位姑娘也三十多岁了,还未出嫁,便给老应当起红娘来。先委托大姐打听这姑娘的情况,看她现在是否还没有谈对象,同时也分析一下双方有多大的可能性。我和大姐一直认为,这姑娘家在农村,自己容貌一般,也是大龄青年了,对婚姻不可能有好高的奢望。再说老应,虽然身体残疾,但人家是正式老师,每月有固定收入,用农村的话说是旱涝保收,家里条件也不错,有三大间房,这在农村也是非常好的条件了。
经过我和大姐的权衡,决定当这红娘。老应也很动心,当即决定在周末去我大姐家,和这姑娘见面。从学校到我大姐家,有三十多公里路,全靠步行。老应身体残疾,走起来十分困难,每走十多分钟就得歇息。走了五个多小时,到大姐家时天已黑了,老应觉得十分歉意。其时,我更担心老应的身体是否吃得消,如果没有收获,让老应白走这一趟,感到歉意的应该是我。后来的情形,是该我歉意了。但这次不是没有收获,于我最大收获是和老应的关系更密切了,在学校凭着他的资历,处处呵护着我。
老应学历不高,教书的本事却是一流,家长都纷纷要把学生送到他班上便是证明。我去听过老应的课,实话实说,他的课很一般,没有什么特别的,但他教的学生成绩好,考试出来的成绩在全乡排第一,这是硬功夫。后来我才发现,老应管理学生很厉害,这是他成功的秘密。那时农村的学生贪玩,不爱学习,家长也不怎么管自己的孩子。在学校,如果老师不注意课堂纪律,稍有松懈,学生的学习效果就可想而知。老应在学校以管理学生出名,他采用的是近于暴力的手段,对于调皮学生,他用他的左手一把抓住学生的胳膀,使劲用力一捏,只听得学生哇的一声,两眼的泪顿时流出。被老应抓过胳脖的学生,都说那是一只铁爪子。老应就凭这一招,让每一个调皮学生胆寒。即便不是老应的课,当教室里闹腾的时候,只要老应从教室外经过,室内顿时安静下来。我初上讲台时,没有管理学生的经验,加之我那时上的是初中帽子班,有好多学生年龄和我差不多,有的个头比我还高,在我上课时,一些调皮学生根本就不服我管,我在上面讲,他们在下面讲。多亏老应的帮助,一次班上几个调皮学生在我上课时,竟打起驾来,正好碰上老应从外面经过,老应走进来,二话不说,伸出左手一下抓住其中一个学生的胳脖,全班同学见此情景,倒吸一口气,只听得那学生一声惨叫。我在一旁也心惊肉跳,我生怕把那学生弄伤了,家长找来扯皮。老应放开那学生,走到讲台中间,大声宣布:今后,你们语文老师上课谁敢再胡闹,只要我知道了,我也就只有这一把。说着,他将左手在空中挥了一下。这招真灵,我以后上课,纪律好多了。
老应喜欢下象棋,是我们学校象棋高手。他常在放学后,不急着回家,要找我们下几盘。学校有四五个会下棋的,都是老应的徒弟。一天,老应说他要为徒弟们排座次,大家通过抽签决定顺序,两人一组,第一局赢家和赢家下,输家和输家下,依次循环,最后的冠军和老应下,称为大徒弟。通过这样的选拔,我便成了老应的大徒弟。有时,天晚了,老应便不回家,就在学校和我们一起用晚餐,然后继续下棋,夜深了就和我抵足而眠。不过,这样的日子不长,大约只过了两年,老应终于找到了对象,结婚了,那以后,一放学老应就赶着回家了。老应的对象是外乡一个很偏远地方的人,年龄才十八岁,比老应小了整整一倍的年龄,我们都笑老应是老牛啃嫩草。大家在私下却担心老应身体是否受得了,这样的年轻妹子,需求旺盛,老应这有残疾的身体是否应付得了?对于我这样的单身青年,更有着很多的想象。事实是,结婚后,老应的精神更好了,身体也越来越健康,这让我们的担心多余了。
老应对我的关照,还不仅仅是帮我管理班上的纪律。老应是那种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的人,学校评困难补助,老应帮我据理力争,本来我对金钱名誉并不怎么在乎,但老应说在学校所有教师中,我的确是家庭最困难的,必须当仁不让。有一年我教的班级在考试中获得全区第二名的好成绩,也是老应在会上抢着提名要评我为教学骨干分子。其实,我发现老应只是为我争这争那,他却从来不为自己争,尽管自己教学成绩连年名列前茅,他却很少得到表彰,他总是说把机会留给年轻人。象他这样有三十多年教龄的老师,到了快要退休的时候,连小学高级教师职称都没评上。那时,我已调到县教育局工作,记得他在他爱人的陪同下,专程来县城找我,他说以前他并不在乎职称,但现在马上要退休了,如果职称上不去,退休工资要少很多。爱人在家里天天吵,要他去找领导,觉得教了一辈子书,教学成绩也不差,职称不上,实在觉得冤。他也找了学校领导,乡里领导,也去找了区教育办公室。领导们都对他表示同情,但是因为没有高级职称的指标,在他退休前没办法解决。我将这情况向县教育局领导反映,希望作为特殊情况,从照顾残疾教师的角度给他们学校增加一个高级职称的指标。这样终于解决了他的高级职称。我心里也得到一丝慰藉。
老应退休后,为他女儿读书和后来就业的事,给我打过几次电话,对他委托的事我总是当成自己的事,尽一切努力帮忙。只是我们再也未能见过面。老应病逝后,他的侄女给我发来老应临终时的照片,并告诉我说,老应在病危的时候,还念叨过我,说我帮他解决了高级职称,又帮了他的女儿读书就业,还没请我吃过饭,感觉欠了我很大的人情。
应我的要求,老应的侄女发来为老应治丧的视频,看着在我熟悉的那山坳,堆放着白哗哗花圈的坟茔,风吹动着花圈发出沙沙的声响,我眼前出现了老应走路一拐一拐的,不时举起他的左手,口里说道:我就只有这一把!
老应,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