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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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山
人生最初记忆中的愿望，或者说理想是什么呢？几十年来，当我沿记忆的长廊向人生的起点追溯，发现那最最早的一些愿望非常有趣。大约在我三四岁的时候，我的游乐场所是家门前的坝子，那一块坝子约有一百多个平方，靠近家门前的那一边因屋檐水长期滴落形成的水沟外，其余三边都长有一些杂草，中间因不断的长期踩踏，显得光滑但并不平整。二姐大我三岁，是兄弟姐妹中，和我年龄最近的，因此，在这块游乐场上，二姐是陪着我一起玩得最多的。有一天，二姐不知从哪捡回一个塑料袋，有点类似现在商场购物的方便袋，上面印有蓝色的花纹。那个年代，大约在我们那偏僻的农村，是很少有这种塑料袋的，这对我来说，简直是个最好玩的玩具，我用它装泥巴、装石子、装树叶，后来发现还可以用来装水，这一个袋子足可以让我玩上大半天。这个袋子可神奇了，还可以用来装空气：我将它拴在一根细细的树条上，在空中飞舞着，不仅发出哗哗的声响，空气贯进去，还把这袋子鼓得满满的，实在有趣极了。
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坐在这坝子里，突然又想起这个神奇的袋子，便问二姐这袋子是从哪里来的。二姐用手指着对面那座大山，说就在那山顶上的悬崖边，有一个洞，里面住着神仙，这袋子就是神仙从那洞里拿出来的。我顺着二姐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但见月光正照着对面山顶上那一面悬崖，果然见那悬崖上有一个黑黑的洞穴。我将信将疑，便去问母亲。母亲说，那就是神仙洞，里面住了很多神仙，神仙都是些非常漂亮、穿得也非常华丽的女孩，母亲说如果那一家人有事，家里要来很多客人，做饭时碗筷或桌椅板凳不够的话，就可以在有月亮的晚上去那神仙洞，找神仙借，用后，又等到月亮很好的晚上，再给神仙还回去。
母亲这样一讲，我便对二姐的这个塑料袋子的来历深信不疑。心中也萌生起一个愿望，希望也能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去那神仙洞一趟。这便是我人生中能够记起的最早的愿望。这愿望一直在我心中萦回了好多年，但终未能实现，不仅是因为那山太大，路太远，而且是密密的原始森林，要在一个有月光的晚上去那里，不可能有大人愿意陪我，我自己独自也更是不可能去的，这根本就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愿望。但关于这神仙洞，却在我记忆中留下了很多很多美好的幻境。在我十七岁读师范时，开始学写小说，我写的题目便是《神仙洞奇遇》，里面的故事情节，大多来自幼小时对那神仙洞的奇思妙想。教我们语文的老师看了我的这篇小说，夸奖说我有写小说的天才。这也是我学文学，创作出的第一篇小说。怪不得有人说，伟大的文学源于童年的想象。
我家房子旁边有一棵巨大的板栗树，这树身比房子还高出很多很多。记得在一个夏天的夜晚，我的父母，还有哥哥姐姐都坐在门前的坝子里纳凉。我望着天上的月亮，问父亲，月亮到底有好高，离我们有多远，十棵板栗树接起来，能顶到月亮么？父亲却指着对面的山说，你看月亮就是从那山后面升起来的，你只要爬到那山顶上去，再有一棵这样的板栗树，就有月亮那么高了。这更增添了我对门前这座巍峨大山的神往，那儿不仅有神仙洞，到那山顶上，还有可能到月亮上去。多么美好的愿望！
到了我念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也就是十岁左右，我对那座大山的一些愿望基本消失了，大概也失去了去实现那些愿望的信心。这个年龄段的一些愿望大约可以称作理想了，那时我有两个理想，第一个是关于读书，我听父亲说，我们生产队过去有一个读书人，绰号叫“字纸篓篓”，因为他能认很多很多的字，但凡认不得的字，去问他，他没有认不得的，传说他能把一本《康熙字典》全背下来，真牛啊。我当时就想成为他那样一个在生产队有影响的人。我想，他能背《康熙字典》，我现在就背《新华字典》，于是，我开始背《新华字典》了，每天早上和下午，在山上放牛或打柴，我都带着《新华字典》，我还暗自在心里想，如果有一天，我背完了《新华字典》，凭着我这学问，是不是可以去当国务院的总理？可惜我没有坚持多久，就放弃了。
我那时的第二个愿望，也可以说是理想吧，是希望自己将来能当上干部，一日三餐都能吃上大米饭。我的家乡不仅在大山深处，而且平均海拔都在一千多米，田里除了玉米、土豆，就再也不长别的庄稼了。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还没有解决温饱，不要说吃米饭，就是玉米也不够吃，每年都青黄不接。早上做饭的时候，母亲把玉米饭用木甑子蒸好后，不让我们吃，要用蔬菜混在饭里面后，才让我们盛了吃。每到秋季，母亲便在山上去彩摘火棘的果子，用来充饥。到了过年时，家里大人才舍得买点米回来，团年的晚上吃一顿。母亲常说，只有那些干部（吃国家供应粮的）才能天天吃大米饭。于是，那时我的理想便是争取将来当上干部，这样就可以天天吃米饭了。其实，在那个年代，不仅象我这样的小孩有这样的愿望，大人也把这看成是很大的一个愿望。记得有一次我大伯来我们家帮忙干活，父亲正好在生产队分了一点米回来，便弄出来请大伯吃。大伯端着一碗白白的米饭，若有所思，半天不忍往嘴里喂，犹豫了好一会，然后望着父亲，笑着说：“大哥，我们几弟兄，只有你有文化，能干点。你争口气，等到你这个儿子（指我）长大结婚的时候，请几十桌客人，弄米饭吃，硬是让我们这些穷亲戚吃个够”。在那时，这可是个不容易实现的愿望。
在我小学阶段的两个愿望，背完《新华字典》，当国家总理的愿望没能实现，第二个吃上大米饭的愿望倒是实现了。
到了高中，国家恢复了高考。我的愿望变成了考大学，最具体的是考北大中文系，这愿望几番努力，终归失败了。进了师范以后，疯狂的爱上了文学，特别是诗歌，其间更为大胆的愿望，或者可以叫理想，是要当二十一世纪的普希金，因为那时特别喜欢普希金的诗。这愿望自然也没实现。
岁月流转，世事更替，这理想、愿望也不断的在变化。如今，两鬓苍苍，满头银发，这理想愿望就只剩了健康长寿，最终，恐怕也是最后的愿望，就是少受病痛折磨，轻松而死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