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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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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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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煤


我家乡属于高寒山区,平均海拔在1200米以上,每到冬天,气温都在零度左右,冬天御寒,一是木柴,一是煤炭。家乡山大,煤储量丰富,在那些大山深谷,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煤窑。农村人家没有钱买煤,平时多是烧木柴,只在春节时烧几天煤。农村小孩,过年可是最重大最隆重的节日,早在春节前的几个月,就开始去煤矿买煤背回来存放在家里,看谁家存的煤多,到过年比看谁家升起的煤炭火大,燃得旺。

煤矿都在深山峡谷,即便有些煤矿有简易公路,在那个时代,也很难请到车拉煤,运煤,除了人背,还有木板车,也是需要人力拉的,就连马拉的车都很少。我们那时,不仅家里要背煤,在学校也要给食堂背煤,同时,上课的教室里到了冬天也要升火。因此,一到冬天,学校几乎每一周都要安排半天劳动课——背煤。我们的班主任老师姓黄,是一位下乡知青,身体强壮,他拉板车最行,学校分给班上背煤的任务,是按人均多少斤计算,这位黄老师就借一辆板车,满满的装一大车,剩下的再分给我们背,这样,我们就轻松多了。黄老师拉着一车堆起来象一座小山头的煤,后面还坐着两个同学,沿盘山公路飞驰而下,到了山下的平坦的路面时,他弓着背在前面拉,坐在后面的两个同学就下来帮忙在后面推。几十年过去了,至今,想起当年运煤的情景,我的眼前还常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风雪弥漫的深山峡谷,一条蜿蜒的公路上,一个身强力壮的年青人弓着背,拉着一板车煤,板车两边的手柄上搭着他的棉衣,他只穿了一套薄薄的秋衣,但他的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他后面跟着两个小青年,也弓着背,弯着腰在用力推车。往往在这辆板车的前前后后,还跟随着一群背煤的男孩子女孩子,他们都是我的同学,我也是其中之一。

给家里背煤,往往是约上一两个小伙伴,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出发,越早到达煤矿越好,因为一到冬天,煤矿里的煤往往是供不应求,去晚了,挖出的煤就被早到的人买完了,你就得等到下午,才有新挖的煤从煤窑里运出来。当然,你如果煤矿里有挖煤的熟人,也可以自己跟着他进煤窑里去把你要的煤背出来,然后再秤重量付钱。没有熟人绝对不行,万一出了安全事故没人负责。

有一天,我和邻居(说是邻居,其实距我家还有半公里路远)家的小伙伴一起去背煤,到了煤厂,头天晚上挖出的煤早就被别人买完了。邻居的小伙伴认识一个在这里挖煤的远房亲戚,厚着脸皮找到他,要他带我们进煤窑里去。因为是远房,他一直不情愿带我们,好说歹说他才答应。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进到煤窑里面,也是第一次目睹家乡那些小煤窑里的工人们挖煤的情景。如今,家乡的小煤窑全部关停了,在这几十年的时间里,这些小煤窑不知夺走了多少年青人的生命。

我们跟着这位远房亲戚进煤窑,他找来了两个墨水瓶做的煤油灯,让我们拿在手上,他自己头上戴着矿灯,他说一会到了目的地,我们装了煤要背出来的时候,他要留在里面挖煤,就让我们自己点着这油灯走出来。这个小煤窑没有铁轨,地面铺着枕木,装煤的车叫拖车,这拖车是没有车轮的,下面是那种类似雪撬一样光滑的木棒在枕木上滑着走。越到煤窑深处,那洞的高度越低,原来这煤窑到了有煤的地方,洞的大小就由煤层的厚度确定,煤层有多厚,这洞就有多大。我是后来才知道:家乡的这些小煤窑,煤层大多只有不到一米的厚度。你可以想象一下,在这样一个不足一米高的洞内如何作业?

到了煤窑洞的深处,有几条分洞,每一条分洞里都有人在挖煤。我们是半蹲着身子,就着那昏暗的矿灯慢慢的往里面移动。到了尽头,我看见了几条分洞里工人挖煤的情景:人仰躺在洞坑里,或是侧卧着,有点象电影里见到的军人在林中匍匐前行。这些工人就这样身子贴着地面,手里握着铁锨,一点一点的在那岩石上敲击,敲下的煤一般都落在自己的身上。挖一会儿,就地翻个身,又侧到另一边来挖。借着昏暗的矿灯,我看到斜躺在煤坑里的挖煤工人,身上从头到脚裹着破旧的被煤渣淹没的衣服,整个脸全是灰黑的煤灰,在灯光中,偶尔能看见一对白眼睛珠子在闪动。这一条条煤道就是他们斜躺着一点一点的挖出来的。我们将背篓里装满了煤,然后,依旧半蹲着身子将背篓往外面拖,一直拖到能站立起身子的地方后,再点燃手中的墨水瓶油灯,背着煤漫漫的走出洞来。

我的大姐夫也曾办过煤厂,他办的那个煤厂在离家很远的地方。我参加工作以后,曾去过他那煤厂,从家里出发,步行到那煤厂,走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大姐夫的煤厂,一共有七八个工人。我去的第一天晚上,在煤厂留宿。房间,就是用茅草搭成的棚子,七八个工人一人一床从家里带来的被子仍在地上,睡觉时,挤挤挨挨躺在一起,称为打地铺。离这床铺不远的地方,烧着一大堆煤炭火,这是这里唯一不缺的东西。他们的生活更简单,一个负责做饭的炊事员,把每人用来洗脸的铝制的盆洗干净后,装上大米,放在一口大锅里蒸。饭蒸好了,我却没见他炒菜,就听他在大声吆喝着喊开饭。原来这里根本就没有菜。工人们每人有一个玻璃瓶子,里面装着从家里带来的咸菜。一大盆子饭,就着咸菜几下就吃完了。我真被他们的饭量惊呆了,这么大一盆子饭,差不多够今天一桌人吃,可他们一个人就吃了,我不知道他们都吃到哪去了!

这些小煤窑,一点安全措施都没有。我断断续续听大姐夫讲到因瓦斯爆炸死掉的人不下十个。我父亲是坚决反对大姐夫去办煤厂。但大姐夫说,没有其它生活来源,只有这条路还稍微好一点,多少能挣点钱。在我们家乡,象这些家里有劳力,能够去挖煤挣钱的,日子还算过得不错的,那些家里缺少劳动力的家庭,日子就过得要惨淡得多。

几十年过去了,家乡通了电和汽,为了保护生态,所有的小煤窑全部关停了。家乡那些挖煤工人的艰辛,我儿时背煤的岁月都成了遥远的记忆。大山深处那些蜿蜒通向煤窑的小道早已消失在密密的大森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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