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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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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0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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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时期的沉痛

一条不太宽敞的街道,在我眼中延伸,寥寥无几的行人,让原本建筑还算繁华的街道显得有些萧条。场景的陌生让我既恐慌又不知所措。透过迷雾,隐约看见远处携手走来一对老人,定睛一看,却是我的父母,惊喜之余,连声呼喊,然而,父亲母亲只是双双对我露出和蔼的一笑,脚步丝毫没有因为我的急切呼喊而停留。“我是您们的小女儿呀,您们不疼爱我了么"?我想跟随过去,无奈双脚像灌铅般的沉重,怎么也迈不动,只有眼睁睁的看着父母渐行渐远······

 撕心裂肺的痛,让我蓦然睁开了双眼。眼前一片黑暗,眼角的泪打湿了枕头。短暂的大脑空白之后,才知道那是梦。我豁然明白,不管我信与不信,母亲真的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在这民间传说中的头七,在我不眠不休的几个日夜之后,母亲,您给了我这样一个梦境,是不是想告诉我:在父亲离开我们十四年之后的今天,您终于与父亲团聚了?是不是不忍看着您一直牵挂的小女儿一直这样萎靡不振,给我过度伤痛的心送来一点点慰藉?是不是告诉我不用担心,您会和父亲相扶相依,再续前缘?回想梦中您的音容笑貌,一如在世,我不禁再次潸然泪下。

 2020年的春节,本该像往年一样是一个喜庆、团圆、祥和的春节。无奈一场疫情改变了一切。一场新型冠状病毒引起的肺炎,从武汉蔓延到了全国,给人们的心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病毒的可怕,形势的严峻。武汉封城了,黄冈封城了,就在我们惶恐不安的时候,母亲却选在新年的正月初三晚上永远离开了我们。九十岁的母亲,您不是一直承诺我们一定要向百岁进军吗?回想您从武汉回黄梅的时候,看着院子里的菊花和月季都开了,您的脸笑得亦如盛开的菊花,您不是说这些生机也预示着您的生机吗?母亲,一向言出必行的您,把诚信看得比什么都重的您,这次为何却做了一个失信之人?您给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您走了,走的如此安详,让我有了一种,您仅仅是累了,不过是小憩一会儿的错觉。在这个国事疫情之忧,家事丧母之痛的冬季,我找不到坚强的理由,几近崩溃。当身边的文友在不断用文字以各种形式为抗疫加油的时候,惭愧的是,我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因为母亲的离去让我头脑混沌、心乱如麻。封城、封路的同时,我封闭了自己。

 纵观母亲的一生,其实极具传奇色彩。虽然不敢夸口是女中豪杰,但绝对是同时代妇女中的佼佼者。没有上过学堂的母亲,凭着自己的聪慧,自学成才,居然能读懂长篇小说,(这是后来她给我们讲西游记我才得知的)。不但能读懂长篇小说,更神奇的是还能把后来她工作的单位的账目做得井井有条、一丝不苟。以至于多年后的今日,我还在怀疑母亲是否是带了前生的记忆。或者是有神人相助。

 母亲1931年出生在一个平民家庭。本该有姊妹9个的家庭,因旧社会的条件艰苦,仅成活了四人。作为家中长女的母亲,自小聪明伶俐且胆识过人,深受外公的疼爱。生活所迫,外公在西门口摆了一个小布摊,本小利微,进货的次数就相对频繁。在那个动荡的旧社会,根本就没有什么治安而言。西门口的几个小摊主们只有用结伴同行来相互壮胆。据说那时候外公家进货,都是十岁左右的母亲担任,而且是大家一致要求的。当时听母亲说这事的时候,我心里挺纳闷,也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您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不能挑,不能驮,大家要求您去,不是自找麻烦吗?”母亲说:“不用我挑,也不用我驮,我只负责保管各家进货的银元,我家的货大家帮着驮”。听了这话,我更迷惑了。也许这个疑问不止我一个人问过,母亲一点也不急,慢慢的给我讲述了他们几次有惊无险的经历。印象最深的一次,母亲说那次也是最惊险的一次,沿途遇上了两帮打劫的,母亲说那时走在路上,是十万分小心,尽管年幼,但真的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因为身上带着各家进货的银元,深知责任重大,不能跟大家离的太近,也不能离的太远。那次因为母亲首先发现了情况的不对,及时与大家拉开了距离。利用劫匪对小孩的疏忽防范,成功的躲过了这一路上的两次劫难。我问母亲:“当时您怕吗?”母亲说:“说苕话,哪有不怕的,那时我也才十岁左右啊,可是怕也没用,大家都那么信任我,如果我被发现,那些人就会倾家荡产,所以我也只有麻着胆、硬着头皮上。”正是因为母亲的机智与胆识,成功的保住了大家的财产。在母亲的讲述中我慢慢理解了为什么大家宁愿分担外公家的货物,也要母亲同行这其中的原曲。

 县城解放前夕,社会动荡不安,谣言四起。什么“共产共妻”,让外公惶恐不安。恰逢母亲已到18岁适婚年龄,之前因为石家赛老(母亲名字里有个赛字)聪明伶俐早已出名,加之母亲模样出挑,求婚者虽不是门庭若市,但也不乏其人。睿智的外公却没有看家境选婿,而是相中了在一家店铺学徒的穷小伙子,也就是我的父亲。也许是时局的动荡让外公没有安全感,亦或是觉得父亲的诚实可靠,更或是冥冥中外公觉得自己的时日不多(这是我根据后来发生的事妄加断言的),就在母亲19岁这一年,就算有千般不愿,万般不舍,还是毅然匆匆将母亲嫁给了一贫如洗的父亲。

 那时父亲与他的母亲我的祖母相依为命。家境用一贫如洗来形容,真的丝毫没带一点夸张的成分。家里什么都没有,婚床是借的,桌椅是借的。也许是成家让父亲感到了肩上的责任,父亲参加了革命工作。那时的干部能上能下,在县人委(现在的县政府)工作的父亲,第一站被下派到孔垅区。母亲也就夫唱妇随跟随父亲离开了生活十几年的县城,来到了陌生的孔垅镇。之后的30几年,父亲辗转了全县的各个乡镇,母亲却一直在孔垅这个地方扎根了下来。随着第一个孩子的出生,原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安宁祥和的往前过。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1951年外公突然丢下外婆以及四个年幼的孩子撒手人寰。外公是疼爱母亲的,临终交代外婆:“天气寒冷,大女有小孩,离的那么远,就暂时不要告诉她”。然而当母亲知道这一噩耗时,那种伤心欲绝,在多年后我终于有了深切体会。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母亲,背着不满周岁的女儿,奔走在孔垅至城关的路上。五十多里路程,那时候没有车,全靠双脚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可想而知,那时母亲该是如何的心力交瘁。

1951年对于母亲来说应该是黑色的年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同年,母亲的第一个孩子,那个尚未满周岁的我的大姐不幸夭折。这双重的打击,我想该是致命的。无助的母亲是否欲哭无泪、是否怨天尤人?我不得而知。然而老天对母亲的折磨并没有就此打住,灾难并没有结束。时隔不久,母亲最小的妹妹也追随外公而去。我不知道在短短的一年内同时遭受了丧父、丧女、丧妹的三重打击之后,母亲是怎样挺过来了。在后来的日子,每每提及此事,我总会钦佩母亲的坚强,母亲总会双眼带雾地回应我:“不坚强行吗?外婆那时虽37岁,但毕竟是生在旧社会的女人,没有主见,那时候你姨才十岁,大舅才七岁,小舅才五岁,这边奶奶眼睛不好,我倒了,两家都会乱套,日子就没法过了,现实迫使我必须坚强”。这样的回答让我始料不及,总以为母亲是强大的,殊不知母亲那时也才20岁,相对现在的孩子来说,20岁还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年龄,这样年龄的母亲却要挑起两个家庭的重担。想到这一切,我不禁一阵莫名的心痛。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良药。两个家庭的责任,也不容许母亲用过多的时间去暗自神伤。随着我们姊妹五个的相继出生,母亲如一头老牛,不断负重前行。白天在居委会做工,晚上还要为我们姊妹五个的衣服鞋帽忙到深更半夜。母亲心灵手巧,做出的鞋子穿在脚上既舒适又美观。记得那个时候,很多阿姨都找母亲讨要鞋样子。日子虽然清苦,但看着孩子们一天天的长大,心里倍感欣慰。是金子总会发光,也许母亲在居委会工作中的出色表现,让孔垅镇的镇委慧眼识金。在那个镇办企业还很红火的年代,母亲出任过多个镇办企业的厂长或负责人,不管是绳索厂还是畜牧厂,不管是交易所还是小吃部,母亲都极尽其能的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和过人的魄力和胆识,把一个个走下坡路的企业扭亏为盈。记得母亲工作的最后一站是竹器社,说通俗点就是篾匠社,一群把竹子做成提篮,筲箕,箩、竹床等日用品的手艺人,又是一群大老爷们,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是一群大老粗。一开始母亲上任时,都是一副不服气的态度,极难管理。母亲的多年的工作经验让她明白,要想管人,必须让人服你。母亲在不动声色的了解了各人的习性之后,还偷偷在家学习篾器手艺。记得那段时间,母亲的手总被竹子刮的伤痕累累。然后跟各个员工交心谈心,在一次批评一个大刺头不节约用料的时候,那刺头因着母亲不会篾器,顶了一句:“你多能,你来”。别的员工也瞎起哄的坐在旁边看笑话。母亲坐下来,拿着他编了一半的提篮不紧不慢的编了起来,随着他的嘴巴越张越大,提篮在母亲手上逐渐成型,当提篮收边后,那刺头不自觉的竖起了大拇指说:“老石啊,我服了你,是我不对,总觉得你一个女人管着我们一群男人,感觉我们几丢脸,你是巾帼不让须眉啊”。自那之后他成了母亲管理上的得力助手。就这样母亲用她的人格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这世上任何事情有利就有弊。于母亲来说,能力最终成了她养老的绊脚石。每次想到这件事的时候,我的脑子总会不由自主的浮现“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句话。因为能力,母亲一直被孔垅镇委留用,辗转在各个镇办企业,固然造就了母亲事业的辉煌,但也让母亲错失了转国营企业的机会,跟母亲同时代参加工作的都转入了棉纺厂。正是这样的错失,让母亲在后来的日子时常念叨、生出些许的悔意。因为在母亲退下之后,随着镇办企业的倒闭,她晚年连一份微薄的能用来养老的退休工资都没有。相比较她那些转入国营企业,退休后能领得一份稳定的退休金的姨娘来说,简直是老天给她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这对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的母亲来说,不能不说是又一个沉重的打击。在当年多次找镇里协商未果的情况下,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基于不给国家添麻烦的自我心理安慰,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1985年,因为父亲和我们都在城关工作,母亲终于离开了生活了30多年的孔垅,回到了县城,结束了与父亲聚少离多的日子。彼时,哥哥已经成家,含饴弄孙的日子,让母亲渐渐忘了没有退休金的不快。在后来的日子里,随着嫂子调入武汉,结束了与哥哥分居两地的生活,细姐出嫁后,家里也就只剩下我这最小的女儿,陪在二老身旁,虽冷清了许多,但过年的时候,哥姐都带着各自的家庭回来,母亲的笑容是藏不住的,看着家庭成员这支队伍不断的壮大,日子越过越好,母亲的幸福和满足溢于言表。

 2006年,父亲与世长辞,享年80岁。家里就只母亲一人居住,我们姊妹不放心,希望母亲能搬到我们任何哪一家居住,也好照应。然而,76岁的母亲执意不肯,她说:“我身体还行,还能自理,你们上班都忙,不给你们添麻烦”。就这样硬是一个人独自生活了11年。直到87岁高龄,拗不过我们姐妹轮番轰炸的劝说,拗不过哥嫂的坚持,才勉强答应哥嫂,去了武汉跟哥嫂一起生活。在武汉的两年里,得益于哥嫂的精心照顾,不管是视频里,还是我们去武汉探望,只见母亲脸上的皱纹少了,头发也由白色转为灰色,这样的状态,让我们打趣母亲返老还童了,在我们说到她可以活到100多岁时,她总会笑呵呵的回应我们:“不可以的,那不活成精怪了,活多高寿,会给儿女添麻烦的。”在我们再三保证她没给儿女添任何麻烦后,才顺着我们说:“好好好,争取向百岁进军”。

 母亲最后的时光,也许感知了自己的大限将至,也许潜意识里有那个叶落归根念头,2019年年底,一直吵着让哥哥把她送回了黄梅。回来后的母亲,偶尔会犯糊涂,我们总以为90岁高龄,偶尔犯点糊涂是正常的,好在大部分时间是相当清楚的。只是在犯糊涂的时候,总把在她身边照顾她的大姐、哥哥以及细姐当成坏人来责怪,让我感到隐隐的不安。2019年小年前夕,母亲对陪伴了她一个月的大姐说:“快过年了,你暂时还是回宜昌吧,你那一大家子都在等你,不能让妈拖累了大家都过不好年”。犹豫不决的大姐,在母亲“我很好,没事。”的再三保证以及我们的劝说下,含泪回了宜昌。殊不知就是母亲这个顾大局的安排,造成了大姐终身的遗憾。让因为疫情封城、封路不能回来见母亲最后一面的大姐无数次泪奔。

  大姐回宜昌之后。白天我要上班,我就尽可能在下班之后去陪陪母亲。年已半百的我,深深知道,母亲在,家就在。对于母亲,我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给我心中带来了巨大的惶恐。在陪伴母亲的时光里,每每看到我忧伤的眼神,一向精明的她知道我在担心什么,总会用哄小孩般的口气对我说:“那条路是断不了的,我将活了90岁,也知足了,一个人就好比一盏油灯,油干了,灯就会自然熄灭。我走了就把不好的都带走了,你们大家就都平平安安”。也许是母亲的乐观感染了我,亦或是母亲怕我们担忧,伪装的坚强麻痹了我们,我们忘了母亲以前常说的那句:年龄大的人,今天不知明天事。我们真的以为母亲可以活到100岁,然而·······

 2019年除夕,因为疫情,武汉封城了。原本计划回黄梅过年的两个姐姐以及嫂子、侄子都不能如愿。因家里就只有哥哥和母亲两人,在黄梅的我和细姐两家,就一起到娘家陪着母亲和哥哥吃了年夜饭。饭桌上母亲还是好好的,还跟我们说了许多话,看着母亲精神状态很好,我还跟母亲说:“妈,我初一就不过来给你洗手脸了,叫哥哥给你准备水,你自己能行吗?”(因为白天我要上班,每天都是我下班去给她洗手脸)母亲当时很爽快地答应了我:“一年的第一天,你就别过来,我自己能行”。初二的下午,我去给她洗脸的时候,她还问我冷么?还跟我拉了半天家常,精神状态一点也不像大限将至的样子。想不到这却是我与母亲的最后一次交流。当初三下午三点多接到细姐的电话时,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赶过去的时候,母亲已进入弥留状态,任凭我声声呼喊,她也不再搭理我,守在母亲的床前,握着母亲的手,感觉它的渐渐冰凉,我知道那是生命流逝的体现。母亲,您知道吗?握着您的手,眼睁睁的看着您的生命在我面前一点点流逝,我却无能为力,那种痛是撕心裂肺的。无力回天的恐慌,最终衍变成心中一种无法言喻的痛。

母亲走了,永远的走了。悲从心来,我不禁试问苍天:在这个封城、封村的时刻,通往那个世界的路为什么就没有封呢?苍天无语,我却泪奔。在这个特殊的时期,母亲的丧事只好一切从简,我想深明大义的母亲会理解我们的。在这形势严峻的时刻。我甚至怀疑,冥冥之中,您是不是感应了这一切,不愿成为我们的累赘、拖我们的后腿,而匆匆离我们而去?疫情就是命令,防控就是责任。母亲,请原谅您最小的女儿不能为你守孝,因为您的女儿不仅仅是您的女儿,她还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她是一名共产党员,在这个疫情当前,共克时艰的时期,她不能再沉沦下去,她得收起悲痛,擦干眼泪奔赴到党给她安排的联防联控的岗位上去。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母亲,作为一个老党员的您,一定会原谅女儿的不孝是不是?我想,您一定会保佑所有您爱的和爱您的人安然无恙吧!因为您说过:您把所有的不好的都带走了,留给我们的是平安幸福。

 音容宛在,斯人已去。可惜泪水铺就不了通往天堂的路,思念也搭建不了通往天堂的桥梁。母亲,女儿只有用这浅浅的文字寄托自己这淡淡的哀思,愿您在天之灵安息吧!

附:小舅的祭文

大姐祭:面对您遗像,小弟泪流。您石家老大,吾石家老八,相思难抑。母17岁生您,32岁生弟。母37岁父亡。您20岁在唐家,为母和10岁以下二弟二妹操劳,您已不足岁初生女夭折。您像母般呵护5岁丧父的小弟。6年中学暑假在您家度过。我对长姐如母,体会真真。可恨疫情不能前往瞻仰遗容一面,实实弟天大憾事。大姐,您天堂安息。愿你继续保佑小弟方方面面。您最疼的75岁小弟淼痛悼。

再祭您:您前半生,真亏您。没有工作,靠姐夫干部30元薪水,养活三代8口人,还兼顾娘家弟妹,多不易。小弟中小学学费靠您,又筹钱送小弟上大学,您恩比天地日月。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小弟成人后不及它们那样报答您一二,令弟将惭愧汗颜永远。晚年,您四代同堂,您福报满满,小弟为您高兴。母10子女半成人中,您最聪慧最能干。您自己5子女个个不错,您最有福气。大姐,您一生不容易,也大成功。但愿你与唐剑鸣大姐夫天堂相聚相伴愉悦安息!小弟叩上祭奠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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