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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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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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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

 

夜色漆黑,繁星满天。

突然,一颗流星从天而降,变成了一只会吐人言的绿色话筒,悄然飞入一户农家。话筒穿墙遁地无所不能,在一个熟睡的小女孩儿床前绕了三圈,进入了她的梦里。

我叫小雪,和电视剧里的小雪同名。我的名字是妈妈起得,她希望我能像电视里的小雪一样健康快乐地成长。姥姥曾说,那是妈妈的遗言。

我今年6岁了,印象中妈妈的形象模糊不清,有的只是她在病床上虚弱的样子。我不知道我的爸爸是谁,他现在是否在世,只知道外公一家都很讨厌他。我曾在一个梦里哭醒的深夜许下一个大大的心愿,我想要爸爸再也娶不到老婆了,这是我对着流星雨许下的诅咒。

幼儿园开学了,我站在园外隔着铁栅栏看着那些和我一样大的小孩子。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上学,还得给零食给玩具给零钱,哄好久才肯进校门,还逃课、装病、撒泼。上学多好啊,有大人接送,有最好吃的零食,最好玩的玩具……

我也想上学,可是我没有户口。

梳妆台前,一个长发女人背对着一只话筒,镜子里一把梳子有节奏地上下移动,却看不到人影。

我是秦小雪的妈妈,那个男人叫我亲亲,他年龄比我大很多。我们是在煤矿认识的,那时他是村里煤矿的外包工头,我是煤矿的会计。他看上了我的年轻美貌,我瞧上了他的挥金如土。

说起那个男人的名字,请恕我不能告诉你们,他是哪里人?叫什么?我只能告诉大家,他比我大21岁,我是恨他,他不该骗我。

我是家里的老小,我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家里人坚决反对我和他在一起。

我对爱情有我自己的理解。家里人反对我们的婚事,并以断绝父女关系相要挟。僵持一年后,因煤矿效益不好,再到关停。我只好离家出走,我是和那个男人一起走的,用村里人的话说,秦可亲和一个老男人私奔了!

不久,我怀孕了,我的户口簿被母亲锁在了箱底儿,我结不了婚。可是,我后来才知道,那个男人根本就娶不了我,因为他是个已婚男人。

几个月后,我的女儿出生了。产后三天我出了院,却被那个男人接到了他所谓姐姐的家里。在这里,我没见到婆婆,也没见到公公,却见到了两个年龄不大的小女孩儿。

当天夜里,我不清楚是被女儿饿哭的声音吵醒的,还是被那个男人和他“姐姐”在床上搞事的声音吵醒的,总之,我明白了一些事情,我想回家,带女儿一起回家。

“我是小雪的姥姥,小雪是个可怜的孩儿。”玉茭地里,一个头发花白的农妇,一边拔杂草,一边对着话筒说。

那天是腊月二十三,天下大雪。我见到外孙女的时候,她冻得嘴唇发青,她妈也就是我的小闺女不知在大门外站了多久,矗在那里和个雪人一样。手还在不停地打着打火机,给怀里抱着的孩子取暖。

唉,我们家出了一个“谷类”,成了全村的笑话。我心疼闺女,可我却说了一生最恶毒、最后悔的话,我对闺女说,“你怎么不死在外头来!”我还做了一件自己都说不清的事,当面撕毁了亲亲的户口。我怎么能那么做呢?她毕竟是我的闺女啊。

亲亲一进院子,看到他爸就晕倒了,怀里的孩儿也哇哇地哭……

亲亲烧了一黑来,说了一黑来的胡话。倒是小雪,碰到奶瓶就和饿死鬼一样,咕咚咕咚喝完奶后睡着了。

 

 

夜深了,亲亲带个孩子回来的新闻,成了小山村寒冷冬夜里最热的话题。

……

斗转星移,直到一只绿色话筒进了村。

村民们听说话筒是来采访的,在看过稀奇后就胡侃了起来。

“我们都是煤渣村的村民,秦可亲未婚而育,回来后成了我们村的笑话。”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说到。

“跟野男人走了,回来没带金、没带银,带个累赘拖家穷。”一个中年妇女撇撇嘴补充到。

“那个男人真该吃屎,他不配做小雪的爹。”一个漂亮妇女说完后,拉着自家孩子走远了。

“都没事干了,地都荒了,还在这里拉闲话。”一个中年男人,叼着烟,扛着锄头走过来,指点着几个欲言又止的人。

“都散了吧,散了吧!”一个头裹毛巾的羊倌咳嗽了两声,啪啪响了几下鞭子,一群羊咩咩叫着走向村外,留下一地羊粪蛋儿。

两个小男孩儿拿着弹弓,惊飞了槐树枝上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

一只土狗,嗅了嗅跌落的瓦片弹丸后跑开了。

我是小雪的大爸,我们想不通为什么那个人渣不一起回来,一个没有结过婚的女人,带个孩子回来,以后还怎么嫁人。

我是亲亲的二哥,我不接受采访……

我是亲亲的姐姐,我也不理解亲亲她为什么要把闺女带回来。后来我才明白妹妹是怕小雪以后在那边儿受苦,毕竟那个男人已经有两个闺女了。

村里虽是个小地方,却是什么鸟都有,有很多说风凉话的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在这样的风言风语中,才半年时间妹妹就不成人样了,头发蓬乱,脸色焦黄,皮包骨头,典型的月子症。

由于我有了身孕,预产期临近,再次想见妹妹时,遭到了婆家人的阻挠。听老公说,妹妹的房间里,镜子等能反光的东西都用黑布蒙了起来……

我生了个儿子,兄弟姐妹、亲朋好友、爸妈公婆轮流来看望,我曾小心翼翼地问及妹妹的情况,他们言语躲闪,谁都不愿意多说。

妹妹生病了,而且是大病,做兄弟姐妹的这时才想起,要筹钱给她看病,只是妹妹走的很急,大家筹的十几万她没花掉一分……

“小雪小雪想上学,黑人黑户没有爹……”

一群玩输了游戏的小孩子,边跑边喊……躲到村口照壁后面,不时探出头做个鬼脸。

这时,不远处的芦苇丛飞出一只小蜻蜓,在追来的小女孩的面前绕了一圈飞远了。

小女孩儿忽闪着两个葡萄大的眸子,咦了一声追了上去,再不理会奚落她的那些小玩伴们。

“小蜻蜓,我知道你是谁,我在村里见过你。”

“外公说,我已经长大了。大姨说,我说话像个小大人。”小女孩一边说,一边追着忽快忽慢飞着的小蜻蜓。

“小蜻蜓,我不怕你,我对自己说的话负责。”

小蜻蜓终于停了下来,变成了一只话筒。

我是小雪,我在村子里一天天长大。我知道,我和别的小孩儿不同,这种不同我能从大人们的眼睛里看出来,也能从一起玩耍的小孩子们那里听得到。

我是一个野孩子,我也因此和那些说我坏话的男孩子们打架,时间长了我就有了个霸道的外号:大眼野人。

我经常看到姥姥对我笑,哄我开心,背过身子偷偷抹泪,我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其实我都看见了,也都听到了。

姥姥外公对我很好,大爸、小爸经常给我买好吃的,大姨每到过年都给我买新衣服。表姐表妹经常和我玩抓石子、叉交、追蝴蝶,表哥还帮我打架,表弟的胆子太小,还得由我保护他。

我不觉得我的童年是不快乐的,除了没有户口,上不了学。

只是,他们都开学的时候,我只能一个人玩,我好想上学,好想有个户口。

我是小雪的外公。话筒你等等!我在村里找你很久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不管你是来看笑话的还是听故事的,我都会对你说说,就算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我们一家人,对小雪户口的事非常上心,不是一天两天了。派出所的同志说,父母是孩子的监护人,母亲不在了得找到她的父亲才行。

作为外公,小雪是我最疼爱的小闺女留下的唯一骨肉,说什么也要供她上学。可是上哪里去找小雪的父亲?闺女在的时候说,那个男人的身份证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是真的。

……

我是派出所民警,现在社会上存在一些不法分子,专门拐卖幼儿。关于来历不明的儿童上户口,必须谨慎对待,以免为不法分子留着可乘之机。新生儿办理户口,需持医院开具的出生医学证明、父母双方户口簿、身份证到当地派出所申请办理。

类似秦小雪一样没有户口的不止一个,辖区还有像因超生没有上的,因抱养没有上的,秦小雪不能提供出生医学证明,如何办理还需要到相关部门咨询……

民生无小事,某部门接到秦小雪的情况反映后,去村里开展过调查。

村民家中。

调查员:刚才我们聊了半天,其实我们想了解一下秦可亲的事情,希望能实话实说。

村民甲:她的事儿我们都听说了,命苦啊,年纪小小的,长得也切特,怎就跟人跑了呢,还带回来一个闺女……

调查员:哦……,秦可亲来村时,带得小闺女有多大了?

村民乙:有几个月吧,还在吃奶,她妈瘦的那样……哎呀,你是不知道,把孩子饿的哇哇哭咧。

村民丙:她妈没奶水,听说月子里落了病,花了不少钱,没看好,看得迟了有点……

调查员:那个男的来过没有?

村民甲乙丙:没见过,没来过,好像没拿来过。

村委会。

调查员:支书,让大家说说秦小雪的情况吧,涉及到上户口,要实事求是。

妇女主任:可亲的情况特殊,未婚先育,而且患有大病,从作为女人角度说,我觉得哪个未婚女人会顶着压力,带个不明来历的孩子回来,人活脸树活皮,以后还怎么嫁人?

村支书:老秦一家六口人,除了秦可亲,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都已经成家立业,育有子女,不存在给兄弟姐妹抱养,应该是亲生的吧。

村主任:这个也不好说,毕竟村里存在抱养,想要儿女双全的情况。客观说,秦小雪应该不是这样的情况,要是的话,就不会和姥姥外公生活在一起了。

在村妇女主任的陪同下,调查员又随机走访了几户村民。

调查员:我们是上面下来调查的,想要了解一下,秦可亲是不是秦小雪的亲妈?

村民丁:那个女的有些疯,小闺女是不是她的说不上来。

村民戊:小闺女长得样儿像她妈,眼睛大,皮肤白。再说了,你是不知道,可亲临没的时候回光返照,给她爸妈磕头咧,要他们照顾好小雪呢,闺女肯定是亲的!

调查员:哪你们见过小雪的亲爸没,或者听说他来没来要过孩子?

村民戊:他怎么会来,那是个没良心的,有脸来?

村民丁:应该来过吧,来也不可能给了他。

调查员:你们村像小雪这样没上户口的还有吗?

妇女主任:有一些,村里都是这样,法律意识淡薄,有些等到小孩儿好几岁了才去办结婚证,才想到上户口。还有一些偷偷生二胎的,户口一拖再拖,到了上书房的时候才去想办法。

春天来了,沿河两侧的杨树枝抽出了新芽,倒影在河水里。

秦老汉肩挑两只空桶,扑通扑通两声,打满水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地里走来。

看着犁沟上玩泥巴的外孙女,秦老汉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的女儿亲亲,脸上绽放出幸福的笑容……

“我想上学。”小雪弱弱的声音打破了秦老汉的思绪,秦老汉浑身一颤,水桶里倒影的青天白云泛起阵阵涟漪。

“等下了种,就去南边找找看。”秦老汉边说边兜起水桶,把水均匀地充到下种的坑里。

不知什么时候,火车站、汽车站、地铁站、飞机场外,经常能看到一个和城管打游击的老人,身后领着一个小女孩儿……

但闲下来,时常总能听到这样的对话。

“外公,我是亲生的吗?”

“是亲生的。”

“外公,我是被拐卖的吗?”

“不是,你和你妈小时候一模一样。”

“人贩子会打断小孩儿的腿吗?人贩子会逼着小孩儿去要饭吗?那些后妈会打疼小孩儿吗?”小雪一口气接连问了三个问题。

“人贩子确实可恶。那些抱养了孩子的家庭,也是有好人家的,只是路走错了。”秦老汉顿了顿又叹息到,“孩子大了,总会想亲娘的……”

梦里,小雪经常会说梦话,“我是亲生的!我和妈妈小时候一模一样。”

梦里,小雪的脸上不时会露出甜美的微笑,有时还笑出声来。

一晃,两年过去了。

这些年来,秦老汉不知道的是,天上一只若隐若现的绿色瞳孔时常注视着他们。

在一片灰蒙蒙的空间,一个背影对着一只话筒,似在自言自语。

我可能是小雪的生父,其实我不想出来,小说的作者这样安排了,我也没办法。

你们想知道点儿什么?

好吧,我知道,有人在骂我没人性。

我还是自己坦白吧,请让我抽支烟。

我好歹也算是个煤老板了,那几年煤矿效益好,我挣了不少钱。可是,我家里那黄脸婆既不漂亮,也不会说话不会办事,而且生了两个崽都不是带把儿的。

我的圈子越来越大,应酬也越来越多,身边没个漂亮的秘书撑场子实在是没有面子。

我知道你们心里想的,说什么男人有钱就变坏,我承认,这标签适合我。

我不但坏,还会装。我没念过几年书,却喜欢戴眼镜装斯文,我心里羡慕那些有文化的人,嘴上则怼他们念书念多念傻了。

我用金钱开路,在酒桌上结交朋友,喝醉了总要有个扶回房间的人吧,消费了总要有个付账的人吧,这个人就是亲亲。她人单纯,属于胸大无脑却爱慕虚荣的那类人,一来二去我们就好上了,她跟着我确实是风光了几年的。

对,我是骗了她,谁让她年轻又漂亮的,要是能生个儿子的话,我还真想和她结婚,那边离婚还是值得的。

什么?我的价值观有问题?我封建思想严重?

……

让我想想,几年前煤炭的形势不好了,我就不想干了。好吧,我还是实话实说吧,是因为煤矿死了人,瓦斯,唉!

什么,你知道那些年我躲在哪儿?

很高兴想象力丰富的小说作者,你能想到我在监狱里就对了。

因为瓦斯?狗屁,瓦斯的事都被买下了。我被抓是因为吸面儿。

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就连那又丑又老的黄脸婆也和我离婚了。

你是说,要了解小雪的事情?

小雪饭店吗?对,那儿的猪头肉好吃,炒饼也不错。

你说……,等等,亲亲她爹在找我,找我干嘛,要彩礼啊!

不是我说,你们那地儿的彩礼可真高的吓人,1520万还说是正常价,闺女出嫁要论斤称。不然的话,亲亲也不会和我私奔了。

你不用说,她家的彩礼要的太高了。

好了,我开始讨厌你了,万恶的小说作者不要再来烦我了。

再见?哦,不见!

嗯……,我忘记告诉你,不要试图找我,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十一

欢迎收看由“大海捞针”智能器材赞助的,大型公益寻人栏目:“爸爸,在哪儿?”。今天,走进演播室的是,来自煤都省煤矿市煤灰乡煤渣村的外公、外孙女两人。

主持人:小朋友别紧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秦小雪。”小雪说。

主持人:你的名字很好听,谁给你起的?

“妈妈起的!”小雪的眼里瞬间充满泪水。

主持人:不用看外公,坚强点儿,说出你要找的人!

“我不哭,我很乖的!可是,爸爸,你在哪儿?我的出生证,你在哪儿?生我的医院,你在哪儿?”小雪哽咽着说。

现场沉默。漂亮的女主持人,侧身抹去眼角的泪。

“我想上学,可是我没有户口,我,呜呜……”

又是一阵沉默,哭声间歇,落针可闻。

主持人:秦大爷,说说你们寻人的经历吧。

“小雪的爸爸,听口音像是南方人,是个煤矿的外包工头。听说,煤矿出了事故,之后和他一起来的几个老乡就都找不到了。”秦老汉说,“开始,我们在煤矿附近找,没有结果。全家人陆陆续续找,没有任何线索。第二年,我们找医院,更是两眼一抹黑。”

秦老汉叹了口气,“秋天,小雪的姥姥生病了,就耽搁了半年。第三年,我们开始到处贴广告,听了别人的意见,开始用上网、广播、电视寻人。一听到类似的消息,我们就找线索。”

秦老汉歉意地说,“在这里,对着全国观众的面,我要向广大城管道个歉,我们到处贴的小广告太多了,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等小雪的父亲找到了,我会做一个义务清理小广告的志愿者。”

主持人:小雪,你对爸爸有印象吗?

小雪忽闪着泪花花的大眼睛,看着主持人摇了摇头。

主持人:好,小雪,拉着外公的手,等待那扇门的打开!

30秒后,那扇给予厚望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里面走出了一个男人,不过他也是个主持人。

“根据我们的了解,在公安部门、医疗机构的配合下,小雪的父亲仍未找到……”男主持人继续说,“我们也希望全国广大产科医护人员,帮助我们认真回想一下,是否能想起某年某月某日‘小雪’节气出生的一位女婴,女婴出生时哭声很大,被护士称为‘女高音’”。

主持人:我们也希望有关部门,从实际出发,让小雪这样没有户口的孩子也能正常上学,接受好义务教育。

十二

磁磁……嗤……哧哧……

一段听不懂的电波杂音后,话筒里,播放出一段剪切掉的新闻。

“两会”期间,小雪的情况被当地一位政协委员写成了议案。据了解,目前小雪已正常上学,户口问题或正在根据有关规定办理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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