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总显得漫长。不知是为了迎接白昼的到来,还是让孤独更显孤独,是无声湮没,还是桎梏其希望,使其心生恐惧?
我总是没用的。我恹恹的想。电视永远都在放着聒噪的节目,我无兴去听,但仍有个词灵巧的钻进我的耳朵,像是在取笑我的无能。“希望”,希望么?那我的希望早已消亡,我自嘲的笑了笑。春天啊,这么一个温暖的季节,我竟感到寒意刺骨。兴许是从来孤僻不合群,和同学的关系渐渐降到冰点,老师们也不喜欢我,和父母的关系也越来越糟,更无心学习,只盼着回家将自己锁进房间,终于,学校忍无可忍,通知书落地,轻飘飘的一句:“建议回家调整状态。”
不去上学,终日无所事事。某天,我歪在沙发上发呆,清脆的敲门声蓦地打破了安静的氛围,我慵懒地起身开门,本以为是外卖员到了,可这人手上并没有我的外卖,空气有些尴尬的沉寂着。直到母亲迎她进来,我才迟疑地确定她不是外卖员。这时候才想起来抬头看她,并不出彩的长相,但我只抬头望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目光了。离她有些距离,我却觉得她身上散发出太阳般的温暖,有如春天般的明媚,许是因为她脸上一直浮着真诚的微笑吧,经过她的自我介绍,我才知道,原来是亲戚家那个父母曾提过好几次的姐姐。我有些窘迫,只是笨拙地应了两声好。好在她完全没被我的少言寡语吓退,脸上酒窝盛着窖蜜糖,眼睛弯弯,她贴近我身旁,悄悄问我能不能和我一起住,她大概是很怕孤单的。也对啊,那么明亮的小太阳,应当是很怕被黑暗吞噬的吧。尽管母亲十分忧心她会被我影响,最终她还是顺利的住进了我的房间。当杂乱的房间呈现在她眼前时,我有些羞赧地低下头,但想象中的嫌弃却并没出现,她只是默默将窗帘拉开。久违的自然光又一次溢进了我漆黑的小房间,我被那样的光刺的有些恍惚,我应是更喜欢夜晚吧。我想。她是高四的复读生。我一直以来都瞧不上复读生,“状态不好”“发挥失常”诸如此类的借口,无非是落榜人的自我麻痹罢了。但……如果复读的是她呢,我曾从父母口中得知她成绩十分优异。我终于做好心理准备亲口去问她。她告诉我,她喜欢无垠大海,喜欢澄澈的阳光,喜欢自由的风和广阔的天空,喜欢缀满了星的夜,喜欢摄影,喜欢记录下她眼中一切美好,她想去厦门大学。她没说她为什么落榜,很久之后我才从别人口中得知,她患有先天性疾病,好巧不巧,高考时突然晕厥发作,结果可想而知。我无法想象自医院醒来的她是怎样的心情,小太阳啊,你也会觉得不甘和悲伤吗?可尽管世界和她开了个如此不合时宜的玩笑,她仍然是很努力的。最开始我还怀着一种质疑的情绪,现在想来,却不知道当初到底是在质疑谁了。质疑自己么,质疑消极和颓废是做给谁看的;质疑她么,质疑她的认真?不对吧。
孤灯挑尽,她未眠。我总是整夜整夜地泡在网络里,不知是麻木自己还是寻求慰藉,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暂停,对面的楼房星星点点亮着几点光,没有一盏灯为我而留,脱离网络,拥我进怀的只有孤独。当我终于无力抵抗侵袭而来的倦意和夜晚刺骨的寒意,翻个身却见她微埋着头伏在张小桌前,留着盏小小的灯。她睫毛翩翩轻颤,似蝶儿振翅,柔和的微光洒在她安静的侧脸上,胜过所有刻意浮夸的滤镜,墙壁上投下淡淡的影子,我想这是美的具象化。突然觉得这个冬夜也没那么冷,整颗心都是滚烫的,细嗅空气中荡漾着的幽香,恍然跌入了沁人的温柔乡。不可控地,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竟像是生出了一种难言的羡慕之感。夜夜如此,从未倦怠。我费尽心思想找到她偷懒的证据,这么认真么,不信。接连熬了几个晚上,我却一无所获。有一天终于忍不住向她搭话,“你努力是为了什么呢?”她像是惊异我第一次主动开口,又像是一时以为自己幻听了,半晌才简单地回答:“为未来。”我对“未来”二字嗤之以鼻,“未来?你也信那种飘渺又遥不可及的东西?”有些恼,大概觉得她在认真地敷衍我吧。她搁下手中的笔,清澈的眸子与我对视,我没来由的有些心慌,“对不起,我不是那个……”“为了不让未来的自己后悔。如果今天不开心的话,那么一定要让明天的自己快乐起来呀!”我被这简单的两句震住,我后悔么?我在心里问自己。后悔什么?反正已以败局开场,那么……“没有什么能决定你的一辈子,不顺利不意味着烂尾。”她打断我的心声,我将头埋的更低,不敢看她的眼睛,那光芒过盛,灼伤了我,烧尽了我那由颓废凝结成的自尊心,同时失去了驳斥她的信心。
天色微亮,她不眠。贪恋被窝里的那份温存,即使早早醒来我也不愿离开床,再度漂浮在冰冷的空气中。我悄悄探出脑袋,有些羞涩似的,想看她恬静的睡颜,有些意外,那张床上空荡荡的,近来渐渐与她熟悉起来,依恋小太阳的温暖,我怅然若失地走上前,唯有一缕青丝悠悠地伏在枕头上。我叹了口气,重新躺回床上,却感受不到先前的暖意了。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无可奈何的,我起来了。轻轻推开门,走进客厅,站在落地窗前挑开紧闭的窗帘,满卷天空被墨泼洒,唯余天边一抹淡淡曙光,微弱的,奄奄一息的,随时会湮灭。一向讨厌黑色,因而更不忍看那微光与滔天黑暗对峙。拉上窗帘,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盯着某个陌生的点出神。门吱呀一声轻响,我猛地一回头,啊,是她。我嗫嚅着,“你……去哪了?”关门的声音停滞片刻,“去晨跑啦,给你带了早餐。”她鼻尖如凛冬的梅花殷红一点,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细汗,她将手中温热塞到我手中,回房间去了。我跟上去,透过房门缝隙,看着她遥远的背影。我同那沧海一粟,她自然是看不见的,毕竟太阳那样明亮。不想打扰她,我回到沙发上,那样平静的画面,却总不能使我震动的心平静,复杂的情绪中夹杂着恼怒,为什么我一定是这样的呢,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竟丧失了好好生活的勇气;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再次燃起了突围的希望。那画面刺痛着我的眼睛,刺痛着麻木的心,有什么东西悄然破碎在黑暗中,光明将我抛在原地,渐渐淡去,心脏被刀刃划过,剧烈收缩着,带起五脏六腑的抽痛,我失声痛哭,脸埋在臂弯中,无法抑止悲伤的情愫涌来,我觉得世界真是不公极了。待到抬起头想擦拭泪水,眼睛模糊失焦,看见窗帘已被拉开,她站在窗前,逆着光回头,像是乌托邦黎明的使者,“你看,天亮了。”
黑暗消逝,曙光初现。终于下定决心,重拾曾经信念。她有些惊喜,当看到我和她同频时。一个深夜。精神有些疲乏,眼睛也酸疼。我闭上眼,趴在桌上小息片刻,想着方才解了一半的题,太过入迷,直到感觉身上被披上了什么我才惊醒,下意识回头,自然无所可寻。身上是条毯子,这不是父母房里的那条吗?可是房门依旧如先前般紧闭,固执地不肯承认自己的改变。我亲爱的人儿,我怎么会冷。你们早把热量不遗余力地输送给了我。请原谅我的莽撞无礼,那其实并非我本意。以后的那些个少眠的夜晚,心里总是留存着暖意的。为什么会想放弃呢,人就这么一辈子,这辈子就这一段青春。
逃离黑夜,与她并肩,朝着白昼放肆奔逃,乘着风再踏着黑暗,天边朝霞潮涌,第一抹光划破黑暗,无数光点飞速汇聚,似翩翩霓裳羽衣舞绽放,绚烂了这悲惨的世界。黎明斩破黑暗,数月的沉郁倾荡而出,忽的失了魂,坠入极乐世界。她拉住我的手,嘴唇微启,唱响青春的歌。我是一颗内坍塌的死星,她凝聚尘埃汇成星云将我重组;她是太阳,我是绕她运行的小行星。这个世界的终极奥义,正负粒子相撞,我与她相遇。
黑夜不再,天光大亮。她最终如愿以偿,我收到了她寄来的照片。朝阳正好,澄澈的海水漾着粼粼微光,定格在空中的水滴折射出极漂亮的光彩,是啊,海真美。我回到了学校,并没有小说里的一夜脱胎换骨,但我终究是达成了曾经的目标。我想这一年应是最好的一年,因为我又见到了父母久违的笑容,欢声笑语再次充满我们沉寂已久的家。偶尔还是会想起她,大概是我生命里的匆匆过客吧,但仍是最鲜艳的一抹颜色,让我灰色的世界又被色彩明艳。
当你热爱这个世界时,世界便拥你满怀,如临极昼的北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