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来兮辞

鸟儿是长着翅膀的天使，要么翱翔于蓝天，要么栖息于深林。因而我认识的鸟儿不多，大概有十几种，喜鹊、乌鸦、老鹰、啄木鸟，包括“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的燕雀。以前上课不专心，也可能老师没讲过，我一直以为鸿鹄是一种像精卫凤凰之类的古代神鸟。

神鸟总是活在人们的想象中。人们常说一句俗语，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由此推断很多人没见过天鹅，所以我以为天鹅算一种神鸟。我最初关于天鹅的认识来自安徒生的童话《丑小鸭》和《野天鹅》这两个故事。读骆宾王的《鹅》“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我在想白天鹅会不会像池塘里的大白鹅？

好风吹得贵客到。十六年前，深冬那天的风应该和煦的像春风，阳光像碎银子铺洒在孔雀河上，吸引了一群天外来客。她们在孔雀河上自由地嬉水鸣唱。天鹅来了！一时间，这群不速之客，轰动了安静的边疆小城库尔勒。

库尔勒是一座北方城市，冬天原本寒冷而无趣，因为天鹅的到来，一下子美丽生动起来了。激动之余，我上网查了下，方知中国古代称天鹅为鹄、鸿、鹤、鸿鹄、白鸿鹤、黄鹄、黄鹤等，许多地名比如雁门关、鹄岭、黄鹤楼等原是天鹅等雁形目鸟迁徙的重要通道而得名。天鹅一词最早出现于唐朝李商隐的诗句“拔弦警火凤，交扇拂天鹅”。美丽的鸟儿，从遥远的诗词中飞来，想必来给我补习古老的“鸿鹄”，不只是一个词语，也不是一个人们想象的或消失的物种。天鹅飞行高度可达9千米，能飞越世界最高山峰——珠穆朗玛峰，上九天揽月的高度，古人曰“鸿鹄之志”名副其实。

飞临库尔勒的十几只天鹅，从巴音布鲁克草原迁徙途中看见孔雀河波光粼粼的河水开了小差来歇歇翅膀。他们在这一河碧水中，终是留连忘返，盘桓了一个冬天。第二年冬天他们拖家带口，呼朋唤友，欢欢喜喜重返故地。几个天鹅家族来孔雀河过冬。孔雀河两岸高楼林立，建设桥车水马龙，库尔勒人给天鹅在孔雀河中种了芦苇搭起了草洲，成立了天鹅小分队，专门守护和喂养天鹅，每年都会救治几只受伤的天鹅。胆小而警觉的天鹅在库尔勒找到了幸福新家。

从此以后，天鹅每年一到初冬就如期而至，孔雀河这一方水域，成了天鹅快乐的休憩园。库尔勒看天鹅是一场盛事，就像春天赏梨花一样。都是一样的白，都是一样的美。天鹅快来了吧。秋叶一黄，库尔勒人走到孔雀河边，望着幽蓝的河水就会想念天鹅，如同惦记和想念自己远游的孩子或朋友。人们见面必聊天鹅的话题，你去看天鹅了没有？杜鹃河也有，鸿雁河也有。库尔勒人的幸福就是在午后的暖阳下去看天鹅。

天鹅的白，如雪似玉，额前一抹黑，像戏妆描的眉和眼线，嘴到鼻间疣状桔红色，像美人天然亮丽的口红，腿爪全黑，好像只为了映衬她高洁的白。天鹅脖颈甚至比身体还长，一袭洁白的礼服裙，引颈高歌，仿佛歌唱家那样自然优美、袅娜多姿。白天鹅真不愧鸟类里的顶级颜值担当，好似花中的白莲，符合我对《野天鹅》里优雅高贵的公主艾丽莎的想像。天鹅起飞前张开宽大的双翅，像一架飞机在水面滑翔，在高空飞翔像他的近亲大雁，长长的脖子伸得很长，有力地扇动双翅，腿脚伸直，像一条在蓝天游泳的美人鱼。天鹅掠开翅膀在水面舞蹈，伴舞的鸳鸯和水鸭子像白雪公主身边可爱的小矮人，海鸥欢喜地飞上飞下。天鹅脖子伸进水里觅食的时候，只见一只可人的玉贝，一瓣娇羞的白莲，或者一片轻盈的白帆。

最动人的要数夕阳的余晖里，在金色的波浪线上，天鹅情侣头靠头，嘴对嘴，优美的脖颈相抵比一个心，同谱最浪漫最情意绵长的爱乐了。司马相如诗云“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唐代诗人卢照邻《长安古意》诗中有“愿做鸳鸯不羡仙”，这么美好的寓意描写天鹅更为恰贴。因为有人观察鸳其实多为花花公子，诗人虚掷了忠贞的名头予他。草原上的朋友说，天鹅是鸟类里的天仙配，双飞双栖白头到老的爱情鸟。一只天鹅死亡，另一只会孤独终老，完成令人忧伤的爱情童话。两只大天鹅领着几只灰白毛的小天鹅，让我不由地想《丑小鸭》可能是安徒生看见刚孵出来的小天鹅起意而著的，“丑小鸭对天鹅美丽生命状态的由衷渴望，支撑他度过漫长的青涩岁月”，最终成长为一只白天鹅。

有人每年做天鹅直播，孔雀河以外的人看见朋友圈里晒天鹅，知道天鹅来了。我家住在孔雀河边，白天鹅就如同我家后院养的一池白鹅，大鹅，这让我又想起了骆宾王的“鹅，鹅，鹅”，那个鹅是鹅大妈，鹅大叔，肥硕的身体，蹒跚步态，不由人忍俊不禁，《尼尔斯骑鹅旅行记》里那只叫马丁的大鹅倒是确实挺惹人喜爱的。白天我从阳台上看闲云白鹅，晚上能听见天鹅“克噜——克哩——克哩”说情话或者唱摇篮曲。如果听见天鹅哀婉动人的鸣叫，也许是一首不同寻常的生命的挽歌。

天鹅每年都来，像来度假，或者像老朋友赴约。天鹅是有灵性的，来的越来越早，去的越来越晚，从第一年流连50多天到如今的小半年，不确定的等待时间充满了惊喜，让这个天蓝水碧人善的小城充满了牵挂和向往。三四月间，春天来了，天鹅就要归去了，大家总是说，快去看天鹅吧，过两天可就飞走了。

给天鹅送行，这个时候我脑海总是浮现一首叶芝《柯尔庄园的天鹅》

“我还来不及细数一遍，就看到

它们一下子全部飞起，

大声拍打着它们的翅膀，

形成大而破碎的圆圈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