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公园芍药圃相邻的那一湾湖水里,开辟了半亩方塘,种了一池荷花。与池畔数尺间隔的荷塘外围,园艺师别出心裁种了一圈睡莲。每年小满时节,芍药萎谢,荷叶铺满荷塘,远看像一大片荷叶浮在水面上,走近才发现睡莲已含苞绽放,“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
睡莲挣开棕绿萼片包裹之时,露出半点白或半点黄,像半睁着眼的星星,萌萌的,惹得我每天绕着荷塘数一遍星星。不几日,一朵朵菡萏初放,舒展白的、粉的、鹅黄的、粉紫的、桃红的花瓣,露出金黄的鲜蕊,有的漂浮在水面上,有的藏在肥厚油亮的叶片下,像谁家放的莲花灯,优哉游哉,不亦美哉。一日清晨,田田莲叶间,偶见几枝白莲挺在水面,随风起舞,仙裙飘逸,美艳至极。
夏至一过,一幅幅荷叶像夏天的卷轴向两边打开,如同为一朵两朵可怜的睡莲高高低低撑起了一把把遮阳的荷叶伞,这时的荷塘可谓“接天莲叶无穷碧”。又几日,小荷才露尖尖角,菡萏发荷花。
我何其有幸,遇见今年荷塘里高高挺立的第一枝荷花,对镜贴花黄。在伞兵的护卫之下,她绽开饱满丰润的笑靥,像一场盛典的主角登场,脱俗出众,独领风骚;更像是密阵环侍之中,穿越时空的仙女,“荷衣蕙带绝纤尘”,浓妆淡抹总相宜的那种,令人久久不忍离去,心心念念像得了相思病。
此后,或早或晚,我每日必去荷塘看荷花,就像赴一场约会。花茎秀颀,荷一枝高过一枝,过人头却未可知。有如饱醮颜色的画笔,有如熟透的仙桃,有如灵动的荷花灯,有如佛祖的莲花座,有如少女头上的花结,看不够,想象不出的美。宽披针型花瓣像初月的罗裳,层层环抱着娇蕊,闲风解开片片羽衣,又无力挽留,零落如一叶独自横的粉舟,载不动许多愁。寻不见小荷尖尖角上的蜻蜓,更不见蛱蝶踪影,倒是最寻常的黄粉蝶飞来了两三只,聊以安慰我莫名的惆怅。
清晨云兴霞蔚,娇荷白若粉,粉若桃红,红若紫,呈现娇酣颜色。荷亭亭,叶田田,荷影随波如圈圈涟漪环散,像印象派的朦胧画风,有一种倏忽即逝的美。
午后清风骤起,荷风送香气,荷叶轻摇碧罗扇,一一风荷举,像大型 《转碟》 杂技表演,晃动旋转,看似要倾倒,却又迎风而立,又若群舞的彩蝶轻盈飘逸,又或者像得意的风儿指挥的唱诗班,优美而抒情地合辙有韵。有云无雨,此情此景妙不可言,若借用朱文公的诗句“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也颇为恰切。池陂与荷塘之间,碧水清流微波如魔镜,莲荷映蔚,我这个看官独独凌波其上,好像和留下“菱叶萦波荷飐风”“风荷似醉和花舞”的诗人们接通了时光的脉络,又自然地想起太平歌词《白蛇传》的唱词:“杭州美景盖世无双,西湖岸奇花异草四季清香,那春游苏堤桃红柳绿,夏赏荷花映满了池塘……”那游湖借伞的场景里定有一湖浪漫的风荷。
傍晚的荷塘边都是人,喷泉水声嘈杂,如是“柳叶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热闹之中失却了观荷的心境。我站在邀月亭边,想起诗仙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亦有些诗人的落寞。
小暑过后,荷花日渐披离,花蕊干枯像流苏包裹不住镂空的光阴,有荷叶镶了金边,又像光阴留下的锈色。一只只日渐长大的莲蓬,像鲜翠浓郁的粽子,又像巧手缝制的香袋,或是传送秋音的风铃,又或是朝天而歌的喇叭,更是荷花仙子盖向夏天的印章。我读懂了和曲高和寡的独清,却参不透莲子的苦心。我在楼上的窗子里看碧叶遮天的荷塘,时常想起美丽的新荷。
那日晚上,我信步走进了静谧的公园。灯光昏黄朦胧,树影绰绰,干枯的树叶踩在脚下碎裂的声音尤为刺耳,荷塘里“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明暗之间,我看见近旁一枝孤独的荷花挺立着,两三片花瓣像天使的薄翼扇舞着。我仿佛错过了最美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