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志文
图木舒克的春天,来得有点晚,翻来覆去,乍暖还寒,仿佛要出门约会的女子,犹豫、踌躇、迟疑,总下不定决心似的。就像今天,一出门,便撞见了漫天的沙尘。
在潇湘故里,春天来得要早一些。每年这个时候,已经是万物复苏、春意盎然了,到处是绿的树丫、花的色彩。不管谁家的房前屋后,人们总喜欢种上几株垂柳和桃树,我家院里就有一株桃树。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开出一树明艳的花。于是我知道,春天已经来到。
这图木舒克的桃花,好像要羞涩一些,初春不容易见到。前些日子路过锦绣公园的时候,眼前猛然亮了一下,一枝粉红斜伸了过来,那淡淡的粉色好似粉墨在宣纸上晕开的色彩,又像维吾尔族少女娇羞的脸庞。
“桃花?!”我的心跟眼睛一样,一下子被萌化了。在这西部城市,在黄沙掩映的荒漠里,还能见到一树盛开的桃花,感觉不可思议,像是见到久别的老朋友一般,除了激动,就只剩下满心的欢喜。
在潇湘故里,我是经常看到桃花的,不管是在房前屋后,还是在田间地头,总有那么几株,粉红或粉白的花开满枝头,一朵挨着一朵,一朵挤着一朵,层层叠叠,有的仰脸微笑,有的低头含羞,有的迎风引蝶,还有无数含苞待放殷红欲滴的花骨朵,像顽皮的孩子正撅着小嘴,向姐姐们耍小脾气。
而图木舒克锦绣公园这一树桃花。有的花苞鼓胀着,好像是积攒了一个冬天的话语,急于讲给春天听似的;有的花苞则撑开一些,就像刚破壳的小鸡那嫩黄的脑袋,透着勃勃生机;有的已经露出了几瓣粉白,像是枝头绽开的一个明亮的笑,将这塞外的春天点亮了许多,即便是在这伴有灰黄沙尘的恶劣天气里,让人感觉也不再那么压抑;还有的花瓣已经完全展开了,宛如一只粉色的蝴蝶停在枝头,正晾晒着自己的翅膀。微风拂来,这些蝴蝶在起舞、翻飞、扑腾、打闹、嬉笑,显得格外热闹。
但热闹是她们的,我知道,在这个离家5000多公里的西部城市,我不是归人,只是过客。就像每天晚上,一个人走在寂静而空旷的街道上,看着一扇扇窗户里透出来的橘黄色的灯光,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迈向何方。通常这个时候,我会回想起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母亲在老家点过的那盏煤油灯,灯头如花小,却很明亮。有时候,我会站在院里那株桃树下,看着满树桃花就像无数个淡红的小火把,在晚风中摇曳,却总不熄灭,便觉得心是安定的、温暖的,也是满足的。偶尔,我还扯着花枝摇几下,让花瓣飘落下来,开在自己的衣服上。
后来因工作原因,我离开了潇湘故里,也离开了那株桃树。算算时间,已经十八年了。时常感觉自己像是一片黄叶,被这样漫天的风沙裹挟着,摇摇晃晃,跌跌撞撞,不知道究竟要飘落到哪里?还好,在图木舒克也能看到桃花。我觉得,潇湘故里的桃花明艳,就像江南女子,温婉典雅;而图木舒克的桃花则如维吾尔族少女,俊美坚强。你看,不管开着的或是没开的,每朵桃花都含着一抹笑,让人觉得她不管在哪里,始终是欢喜的、轻快的、满足的,年复一年,开着自己心中的颜色。桃花享受得了江南的暖阳,也忍受得住塞外的风沙,在江南水乡开得欢快,在边城公园一样热热闹闹。娇艳却不娇贵,高贵却不高冷。就像这株桃花,迎着大漠风沙,顶着咋暖还寒的天气,展露出自己别样的芳华,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接下来的几天,我便留意了起来。不管是在路头,还是在道旁,抑或是没有人烟的地方,总能看到桃花的身影,这儿一丛,那儿一簇,自顾自的开着,始终露着明媚的笑靥,将图木舒克的春天渲染得生动、热闹、艳丽、多彩。
你看,她不挑剔,也不选择,只要有土的地方,她的根便向下扎,枝向上长,含苞着自己的理想,花开着心中的模样。面对这一树一枝、一丛一簇的热闹,我又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突然感觉,故乡就在咫尺,咫尺就是故乡。在十八年的坚韧和厮守里,图木舒克的沙尘、阳光、空气、土壤和水分已经成了润泽我的环境,对待这个“故乡”,我的情感虽不可名状,但它早已经融入了我的血液和青春里。告别江南,我决心扎根图木舒克,在盐碱地盛开自己繁盛或是渺小的花朵。毕竟,桃花如人面,人面似桃花;机遇和机会就像土壤和空气,总会和梦想有几分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