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志文
外祖母离开我们已有二十余年,二十年来,我对她的思念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外祖母那坚毅、质朴、善良、慈祥的面容常常浮现在眼前。
外祖母是个坚强的人。她一生清贫、一生艰辛,中年守寡,在母亲两岁的时候(大概是1959年),当教书先生的外祖父因国内闹饥荒饿死了,外祖母从未在别人面前哭泣,白天拼命干活,晚上织麻纺线,用瘦弱的肩膀和三寸金莲(外祖母从一生下来就被缠足,脚大约相当于成年人手掌大小),挑起养活一家人的重担,拉扯大了在穷苦年代幸存的五个孩子(因为家贫,还有一个女儿从小就寄养了,没带在身边),当我听母亲讲起这段往事时,心中五味杂陈,谁能想象在那个羸弱的身躯之下,竟藏着如此坚强的灵魂?打我记事起,外祖母就经常告诫:“穷莫失志,富莫癫狂……做人讲良心,饿死不偷抢……做人讲骨气,活得有价值。”
外祖母是个善良的人。她没读过书,但却懂道理识大体,说话做事有分寸。她从不与人争吵,不跟人怄气。她省吃俭用,送两个年长的儿子读书,其中一个读到初中毕业。她宁愿自己苦、自己累,也不愿孩子受委屈,不想让孩子做没文化的人。斗转星移,母亲和舅舅在她含辛茹苦的抚育下渐渐长大,个个结婚成家,大舅、二舅还在广西桂林有了产业。原以为苦日子快熬出头了。可祸不单行,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父亲罹患脑血栓卧床不起;大舅突然病重回家,此后三舅和他的长子身体时感不适,他们一病就从此没有好转,未过一年半载,还有未成年儿女待抚养的大舅和三舅便病故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对外祖母是多大的打击?老天怎么这般无情?外祖母虽然痛不欲生,但看着还有抱恙的孙子需要照顾,还有一些外孙子女和孙子孙女在念书,又不得不打起精神,继续操劳下去。
外祖母是个勤俭的人。在我的记忆中,她每天都在忙碌着。由于家中劳动力包括没钱上学的我都得外出打工,所有家务事和我们的日常生活,都是外祖母一手操劳。从早忙到晚,她在不停地转动。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被子折叠得整整齐齐;粮食不够,外祖母想尽一切办法弄来杂食给我们充饥;衣服、鞋子破了,她会从垃圾场里找一些,洗刷一番给我们穿。为了这个家,外祖母舍不得吃穿,一门心思就是要我们健康成长,将来“有出息”。
外祖母是个聪慧的人。她正直且性格刚烈,当我们受到委屈,她会帮我们据理力争,即使在至亲舅妈跟前她也“袒护”我们,舅妈曾经取笑她是个“顾崽崽”(护犊子)的老太婆。她听到后毫不动怒,对身边人说:“我的外孙、外孙女骨头没硬就出来打工,很可怜!我不袒护他们,谁来袒护他们!”外祖母经常把别人孝敬她的水果、鸡蛋藏起来,见到我们才拿出来分着吃,她还把舅舅、舅妈拿给她的生活费偷偷塞给我当学费,我若拒绝她还会生气,说自己半截身子埋入了黄土,好不容易从精明的舅舅、舅妈处要来伙食费,不用到送外孙读书的正途上,就等于没把好钢用在刀刃上。在她的心里,没有自己,只有我们,我们是她永久的牵挂,永远的爱。
上大学二年级的一个晚上,我刚下晚自习,就接到家人电话,得知外祖母去世的噩耗。我怎么也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身体依然硬朗的外祖母有一天会离我而去!我挂断电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宿舍楼下跑了一圈又一圈,泪水犹如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直到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外祖母就这样走了,走得那么让人心疼,走得那么让人措手不及。次日赶回外祖母的故居奔丧,发现她的丧事办得既隆重又热闹,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前来吊唁,也许是她生前积下的人缘吧!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说:“你外祖母只要稍微自私一点,便能多活三五年,她是被子孙们拖累而死。现实生活中我敬佩的人不多,你外祖母是我打心眼里佩服的一个!”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这一生会永远怀念外祖母。不知道人生有没有来世,如果有来世,我还愿意做外祖母的外孙,为她尽一生的孝道,不再让外祖母当孺子牛,而心甘情愿地为外祖母当牛做马。
外祖母默默地来到人世,又悄悄地告别人生,史册上不会有她的记载,但在我的心中,她永远是一颗闪亮的启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