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名,山药蛋和地蛋从外形上确实与它更匹配,听起来也更亲切,但我实在难以用我以往不熟悉的词儿来叫它,因为在我心里它就叫洋芋。虽然它长得并不洋气,甚至土味十足,叫“土豆”也更有生活气息,但洋芋是外婆教我识别它的第一个名字,也在我斑斓的岁月里有了长长的回味。
洋芋的吃法比它的别名来得更丰富而有创意,我却独爱那一碗洋芋焢饭。而我要吃到地地道道的洋芋饭,只能是在外婆家。每逢暑期,外婆会从放灰土的房里取出一个花篮,花篮是外公用竹条编的,里面装满了洋芋,洋芋土里土气的,像一个个泥娃娃躲在暗房里,怕见生客。我见了它们,随手便拿出八九个放到盆子里用清水冲洗,我那热情的双手揉搓着它们的每一寸皮肤,当清水变浑浊,明媚干净、身着黄衣的小伙伴们悠然等待下一盆清水沐浴,就这样,它们享受了人生的一次重大洗礼。外婆将我洗好的洋芋放在菜板上,一刀刀切下来,几乎是方方正正的小块头,此时不再用清水冲洗溢出的淀粉层,待油锅加热,一个个齐上阵,稍微加点盐,劈里啪啦一阵脆响之后,它们也不再折腾,和锅黏在一起,此时再将沥好的五成熟的米覆盖在土豆上,锅四周加一点水,随后用锅盖盖上,再用柴火焢20分钟左右,就能完成这一道洋芋焢饭。
每当外婆揭开锅盖的那一刻,锅里升腾起来的热气和香气总会抚慰我期待已久的焦急。外婆会把第一碗洋芋饭盛给我吃,碗里的洋芋占了一半,还有一半是米锅巴,我忍不住吃了第一口,米锅巴的香脆加洋芋的软糯让我忍不住吃接下来的第二口、第三口......我问过外婆:“为什么洋芋饭这么好吃,这么香?我要一直吃,吃到我不喜欢吃为止。”外婆说:“自己种的洋芋,自己种的油菜籽酿的油,自己种的大米,自己砍的柴,都是自己的粮食、自己的手艺、自家的火,你吃的米锅巴也只有这柴火才能促成啊,你看我们都吃了大半辈子了,健健康康有力气。”我那时不太懂“健康有力气”这句话的分量,直到许多年以后,我再也吃不到那样的洋芋焢饭。
成长所带来的优越,求学所带来的奔忙,是远离乡村,远离外婆,远离有泥土的洋芋所换来的。一些怀旧的餐馆里,会用洋芋饭招揽有故事的人,毕竟谁不想通过味道打通记忆,回到小时候?但你去的那些餐馆,你吃的那一碗洋芋饭,怎么都差点意思,而且也看不到米锅巴。还有一些山区景点里,老婆婆用甑子盛的洋芋饭也招来了好些人去吃,一碗一碗,没有旁菜点缀,只有洋芋和米饭混合的素味儿,吃着吃着也越觉香甜,毕竟想着老婆婆肯定是用柴火做的这道饭,虽然也没看到米锅巴。如果你回到家,兴致勃勃地也要来做一道洋芋焢饭,那么你面对的不粘锅,天然气,还有电饭锅就显得格外矫情,不粘锅让你炒的土豆均匀受热,不粘不糊,天然气让你控制绝佳的火候,电饭煲让你在最佳的时间内做好饭。精细造作的洋芋饭,促不成米锅巴,越吃越不对味儿。再完美的用具也做不出儿时的佳肴,但好在,每次这样的尝试总会让家人多吃一碗米饭,看来都是洋芋的功劳。
日子是长长的告别,回忆是把远离的时间拉近。记忆中的洋芋焢饭消解着我平日的庸常,也让时间的河逆流而行,去激荡生命里休眠的活力!
往后,自己种点洋芋,就在阳台的泡沫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