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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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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伦希尔德

fragment 1.」

布伦希尔德站在寝室的阳台上眺望着拉西亚的原野,清晨的雾气围绕在山腰间,草地像地毯一样从山脚下铺展开来,点缀着星星点点各色的花朵,一条条闪亮的溪流从中流过,将平整的原野划成一块块。朝阳升起来了,有羊群冒出头来,一小群还睡眼惺忪地在溪边低头喝水,其他的则在草地上追逐打闹。

布伦希尔德听见身后佩剑撞击铠甲的声音,她转头看去,来的是安斯普伦格

安斯普伦格向她屈膝下跪:“陛下。”

布伦希尔德点点头。

安斯普伦格见布伦希尔德还没有梳妆,说:“大臣们已经在等了。”

布伦希尔德一挑眉,双手抱胸,没有说话。

安斯普伦格说:“西日格尔他们也在。”

布伦希尔德淡淡地挑眉,说:“那就让他们等着吧。”

安斯普伦格也没有催促她,顿了一会儿,说:“布林娜,让我和你一起去吧。”

布伦希尔德有些惊讶,说:“可我已经封你为安克索伯爵了,你应该去领地。”

安斯普伦格却摇摇头,说:“我母亲已经去世了,我们的父亲也去世了,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让我保护你吧。”

布伦希尔德听到这话,沉默地靠在阳台上。

安斯普伦格说:“我知道你为了将安克索的领地赐给我,和大臣们周旋了很长时间,但我并不需要领地。如果你的宫廷不欢迎我,我会回到我的村子里继续放羊。私生子本来就不属于宫廷。”

“别这么说,安斯。”布伦希尔德说,“我们有同一个父亲,虽然母亲不一样,但你是我的兄弟,是我唯一的哥哥。”

安斯普伦格说:“但我们的母亲不一样,就注定了我们的命运截然不同。你的母亲是公主,你的外祖父是另一个国家的国王,你的母亲和父亲的结合是法定的,他们的婚姻是神圣的,可我的母亲是一个放羊女,她和我们父亲的结合不过是我们父亲的一次放纵情欲罢了,甚至可以说是可耻的。我本来就不应该出生于世的。你知道吗,教士们说,私生子甚至在天堂都是不受欢迎的,我们的出生就是犯罪。”

“别听他们说!”布伦希尔德忙说,“安斯,听着,我很高兴你的出生,当我知道我有一个哥哥时,我是多么高兴……”

“不,布林娜,”安斯普伦格打断她,“我没有怨天尤人,我也很高兴有你,虽然,你之前是公主,现在是女王,我们只是有一半相同的血液,我或许都没有资格叫你妹妹,但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血亲,是我在世上最亲近的人。所以我并不需要你给我任何头衔和封号,因为一个私生子本来就不是贵族,我只要安于本分就好了。”

“可我受不了。”布伦希尔德说,“我们拥有同一个父亲,我们的父亲是国王,你是一个国王的儿子,而我是女王,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我怎么能够忍受我的兄弟——”

安斯普伦格握住她的手:“言语上的轻贱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不介意给别人多鞠几个躬、多行几个礼,你总是为此生气。布林娜,取消我的伯爵头衔吧,封我做你的骑士,让我和你一起去奥洛温。”

“可……”布伦希尔德犹豫,安克索是拉西亚王国最富裕的属地,为了将这片领地赏赐给私生子出身的安斯普伦格,布伦希尔德和大臣们讨价还价了很久,最终是以她同意这次婚姻为条件,大臣们才应允的。布伦希尔德是希望自己离开拉西亚之后,安斯普伦格能够在领地里生活无忧,可没想到安斯普伦格居然提出要和她一起去奥洛温。

布伦希尔德考虑良久,最终摇摇头:“不,安斯,我已经宣布你是安克索伯爵,你应该尽快前往你的领地,在属臣的帮助下成为一个好的领主。”

安斯普伦格说:“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布林娜,我以前在村子里生活得很快乐,大家都对我很友善,我喜欢那里的人们,我喜欢我的羊群,喜欢每天对着蓝天白云唱歌,我过得自由自在。可在这里,布林娜,你也看到了,人们并不欢迎我,因为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而我,是个私生子,哪怕我的父亲是国王。我在这里要学习各种礼节,遵守各种规矩,还有忍受各种白眼和嘲讽。而唯一让我愿意留在这里的原因就是父亲和你在这里,我的两个至亲在这里,所以虽然这里的生活不如人意,但这里是我的家。现在父亲已经去世了,如果你也离开这里,那么这里的一切都对我而言失去了意义。如果你不需要我陪你去奥洛温,那么我也不会去安克索的,我想我的破草屋会比豪华的城堡更适合我。”

布伦希尔德沉默许久,说:“你真的不愿意去安克索?”

安斯普伦格坚定地说:“不愿意。”

布伦希尔德叹了口气,靠进他的怀里,说:“那你和我一起去奥洛温吧。”布伦希尔德突然觉得很疲惫,或许是因为她找到了依靠,疲惫才一下子袭击了她,安斯普伦格胸前的盔甲冰冷地贴着她的脸,却是她唯一的安慰了。布伦希尔德抬起头,正对上安斯普伦格温和的眼睛,他充满感情的目光令布伦希尔德也终于露出了微笑。就像安斯普伦格说的,他们两个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而在这个房间之外,在拉西亚的大殿上,则是一大群迫不及待地将她卖给奥洛温的大臣。

快等到日上正午,布伦希尔德才出现在大殿上,她用冰冷的目光压下了大臣们的抱怨,宣读了任命诏书,随后布伦希尔德的仪仗队伍和西日格尔率领的人马才浩浩荡荡地从拉西亚的宫廷出发。布伦希尔德没有再回头看一眼拉西亚。

队伍行走了三天才到达奥洛温的宫廷。奥洛温的都城处处张灯结彩迎接她的到来,一路上都有民众向她抛撒花瓣,欢呼着她的名字。等她进了王宫,发现奥洛温全部的贵族都到齐了,居中的是一个头戴王冠的青年,他满脸微笑地向她走来,对她伸出手:“欢迎你,我的新娘。”

布伦希尔德定定地看了他几眼,这就是奥洛温的国王,希尔佩里克,她的丈夫。

布伦希尔德面无表情地把手递给他。希尔佩里克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立马就有一大群侍女和女官围了过来,将她带去寝室更换衣物。他们立即举行了婚礼。

晚上布伦希尔德筋疲力尽地回到寝室,觉得这一天发生的事都荒诞无比,她想起刚刚举行的盛大又迅速的婚礼,只觉得可笑。

不一会儿,希尔佩里克也进了房间,布伦希尔德立即警戒地站了起来,高昂起头颅:“陛下?”

希尔佩里克站在门边,也装模作样地对她行了个礼:“陛下?”

布伦希尔德皱了皱眉:“国王陛下,请问您来这里做什么?”

希尔佩里克假装向左右看看,故作不解地说:“尊敬的王后陛下,我想这里是我们的寝室?是我走错了吗?”

布伦希尔德问:“您的,还是我的?”

希尔佩里克扬眉:“我以为,这是我们的?”

布伦希尔德说:“王座是‘我们’的,而寝室,只有是‘您的’,或者是‘我的’。如果您喜欢这间寝室,那么我就让给您,只需要您吩咐立即给我整理出一间一样的,而且,最好要离这里远远的。”

希尔佩里克装作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那我就再回去多喝些酒,再醉醺醺地去找我的情妇,我想您不会介意吧?”

布伦希尔德冷冷地道:“悉听尊便。”

希尔佩里克连连点头,说:“很好,很好,您这样通情达理让我很是欣慰。不过也请您千万锁好您的房门,如果在哪一天的清晨或深夜,被人发现您的床上躺着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不是国王希尔佩里克,而是某个英俊的贵族、英勇的骑士,那么,就很不好了。”

布伦希尔德气得两腮通红,说:“请您放心,拉西亚的贞洁一定比奥洛温的浪荡流传地更久。”

“那我就很放心了。祝福拉西亚和奥洛温。再见,我的王后。”希尔佩里克向布伦希尔德鞠了个躬,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寝室。

希尔佩里克一离开,布伦希尔德就气得砸碎了茶盏,她把安斯普伦格唤来:“安斯,你今晚守在门外,如果那个畜生再敢过来,就给我一剑刺死他!”

安斯普伦格有些愕然于布伦希尔德的盛怒,问道:“希尔佩里克?”

“是的,他这个混账,他这个混账!他们都是群混账!”布伦希尔德愤怒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甚至分不清她到底在生谁的气,希尔佩里克,奥洛温,还是拉西亚的大臣,“他们这群混账,每天就知道尸位素餐,肥肚流肠,一遇到事情就吓得抱头鼠窜,他们也配叫做贵族,也配做大臣!一群鼠辈!我就该用剑把他们的脑袋一个个砍下来!丢进奥洛温的军队里,给西日格尔当下酒菜!混账,一点计策都拿不出,畏首畏尾,只知道出卖他们的女王!把他们尊贵的君主当做个娼妇一样卖给这个又卖给那个!”

安斯普伦格握住布伦希尔德的双肩,制止她:“布林娜,冷静些!”

布伦希尔德却停不下来:“我现在就回拉西亚。我要号召拉西亚的人民为他们的女王而战!我,我是女王!我,我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不可?什么马克西米,什么奥洛温,通通见鬼去吧!”

安斯普伦格望着她:“布林娜,你已经和希尔佩里克成婚了,你们已经夫妻了。”

布伦希尔德推开他的手,暴躁地说:“什么夫妻?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我才认识他一天,我根本没让他碰我一指头!”

安斯普伦格说:“可你们已经举行了婚礼,那么多人都见证了,婚姻是除非死亡不能解除的。只要他活着,他就永远是你的丈夫,只要你活着,你就永远是他的妻子。”

布伦希尔德暴怒道:“所以他们才这么着急地举行婚礼!阴谋,都是阴谋!他们都是为了得到拉西亚!这群混蛋!如果拉西亚的君主是个国王,他们就会派兵来打,把他的头颅挂在城墙上,如果是个女王,他们就要强娶她做妻子,把她一直骗到床上蹂躏!他们都是混蛋!”

安斯普伦格拥抱住布伦希尔德,他感到无可奈何,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这个地位尊贵此时却脆弱无力的异母妹妹。布伦希尔德的泪水流淌在安斯普伦格的铁甲上:“他们这群胆小鬼,马克西米吓唬他们,他们就把我许给马克西米,奥洛温带兵来攻,他们又慌慌忙忙撕毁婚约,把我许给更强大的奥洛温。他们只顾自己的安稳富贵,他们都是卖国贼,他们都犯下了叛国罪!”

布伦希尔德一直哭着,直到哭得睡着了,安斯普伦格轻轻把她放在床上。布伦希尔德在泪眼和睡梦中朦朦胧胧中又看到了拉西亚的原野,在清晨里是那样祥和安谧,她知道自己是为何而嫁。

 

fragment 2.

牢狱的狱卒拦住她:“王后陛下,您不能来这里。”

布伦希尔德冷然地看着他:“我有王上的旨意。”

狱卒看向布伦希尔德身后希尔佩里克的侍臣,侍臣点点头,狱卒这才放布伦希尔德进去了。

安斯普伦格看到向他走来的布伦希尔德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了,他安详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他从牢房中伸出手握住布伦希尔德的手:“布林娜,我以后没有办法保护你了,你要保护好自己。在奥洛温,你有那么多敌人,我真担心,希尔佩里克……”

布伦希尔德早已泪流满面,她懊悔道:“我当初就不该让你来奥洛温,你应该去安克索,或者回去你的村子,都不会这样……”

安斯普伦格却摇摇头:“如果我不在这里,那么今天被关在牢里的人就会是你,或许更早。这里对你太危险,四处都是陷阱,都是阴谋。布林娜……”

布伦希尔德却只是埋在他的手里哭泣:“我没有办法,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我去求希尔佩里克,去向拉西亚呼救,去买通狱卒和守卫……可没有一个人愿意帮我。每一条路都是拒绝,都是背叛,我该怎么救你,我该怎么救你啊?”

安斯普伦格轻声说:“不要救我了,布林娜,他们只会利用这个来陷害你。以后的路只能你一个人走了,答应我,你一定要坚强,你要更加谨慎,要有自己的力量……”

“我,我……”布伦希尔德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哭得昏厥过去。

第二天,虽然希尔佩里克极力劝阻,但布伦希尔德还是执意观看了安斯普伦格的行刑。她坐在王座上,看着安斯普伦格被绑上断头台,她的手紧紧攥住王座的扶手,心脏剧烈地跳动,几乎要在胸膛中炸裂了。但当刑刀落下的那一刹那,布伦希尔德还是闭上了眼睛。当她睁开眼睛时,她的手掌已被自己的指甲掐得血肉模糊。

下午,希尔佩里克去往布伦希尔德的寝室,虽然她的侍女们从走廊上就开始拦他,但他还是强硬地闯了进去。一进门,希尔佩里克就闻到了非常浓重的血腥味。布伦希尔德的侍女悄悄告诉他说:“王后陛下刚刚流产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盆冷水从希尔佩里克头顶浇了下来,希尔佩里克一时愣在当地:“这,这是怎么回事?”

女医官皱着眉说:“王后陛下怀孕的时机很不好,是这两个月……您知道,王后陛下一直都心神不宁,孕期前几个月本来就很不稳定,所以……今天王后看了安斯普伦格大人行刑,完全被刺激到了,回到寝室就腹痛不止,很快孩子就保不住了。”

希尔佩里克怔怔地。这个孩子是他盼望了很久的,可不曾想在他还没来得及高兴时就已经失去了。希尔佩里克不知所措地站着,他屏退了侍女和女官,走到布伦希尔德的床边。布伦希尔德正靠坐床上,脸色苍白憔悴,脸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

希尔佩里克说:“布林娜,我们的孩子……”他没办法把“死”说出口,深吸了几口气,说道,“没关系,我们很快还会再有孩子的。”

布伦希尔德冷冷地开口:“不会再有的,陛下。”

希尔佩里克吃惊于布伦希尔德冰冷的语气,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疏远的口气和他说话了。希尔佩里克说:“布林娜,我知道安斯普伦格的死让你很难过,但你还有我,我现在是你唯一的亲人,我会保护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安斯是我唯一的亲人,只有安斯才会保护我,用他的一切保护我!现在唯一会用生命保护我的人,我唯一的亲人已经死了,他是死于你的命令,是你杀了他!”布伦希尔德双目通红,厉声指控着他。

“布林娜,安斯普伦格犯了叛国罪,他自己亲口承认的。”希尔佩里克平静地说。

布伦希尔德狠狠地直视着他,怒不可遏:“你明明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明明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为了保护我!因为这个指控是指向我的!而你也知道,这个指控是子虚乌有的。都是陷阱,都是肮脏的陷害!那些所谓的证据,那些证人!而你也知道这个巨大的阴谋的背后都有些谁,可是你,为了保护那些人,把安斯推向了断头台!”

希尔佩里克看着布伦希尔德,叹了口气:“布林娜,你知道,我没有办法。我是一个国王,我不是上帝,我不是正义的审判官,我首先要维护的是这个国家的安稳。我不能把德诺大主教、克努特公爵、格奥弗伯爵通通罢黜或者关进监狱。他们是王座的基石,那样做只会让这个王权崩塌,让国家陷入混乱。”

布伦希尔德说:“所以你向罪恶和阴谋妥协,枉顾正义,让无辜和正直的人流血送命。”

希尔佩里克看着她,眼中流露出许些忧伤,他说:“作为一个国王,我没有办法保证我的双手是干净的,我所能做的就是权力的制衡,我的职责就是用最小的代价换取国家最大的利益和和平。”

“好,很好。我完全听明白了。”布伦希尔德哭笑着点头,“现在,国王陛下,您可以离开了。”

希尔佩里克紧紧地看着她,急切地说道:“布林娜,你知道我是真心爱你的,我希望我们……”

布伦希尔德流着泪说:“我的错误就是相信了你的爱,相信了一个英明的国王的爱,所以我才让我唯一的亲人为我无辜地死去了。现在,国王陛下,我们之间就不要再谈什么爱了,我们只要谈权力的制衡就好了。”

希尔佩里克痛心地道:“布林娜!”

布伦希尔德别开脸:“如果你对我的爱还不如你对德诺大主教、克努特公爵、格奥弗伯爵的爱,这还算什么爱?如果没有安斯为我顶罪,你不是一样要把我送上断头台吗?那我此刻是不是应该在阴间感谢你对我的爱呢?”

希尔佩里克无话可说。他闭了闭眼睛,离开了布伦希尔德的房间。在不久以前,希尔佩里克以为他获得了对于王室来说几乎是不可得的真诚的爱情,他无比地珍视和欢喜,可没有想到这份感情这么轻易地就破碎了。他和布伦希尔德历经了三年,从彼此敌视,到彼此谅解,到心心相印,经历了那么多艰难困苦,他们的两颗心才终于紧紧结合在一起,可他们还没有充满喜悦地相互注视多久,仅仅一个阴谋就将他们之间珍贵的关系彻底粉碎了。

希尔佩里克站在大殿上,望着高高在上的王座,难道一生孤寂真的是他们王室一族与生俱来的宿命吗?统治和感情,果然是不可兼得的吗?作为一个君主,就必须要舍弃自己的私心、枉顾心爱的人的感情吗?

 

fragment 3.

清晨的墓地里还弥漫着夜间未曾散去的迷雾,周围的树林里已经掉得连一片枯叶也不剩,树木的枝干直愣愣地向灰暗的天空杵立着。乌鸦没有地方藏身,惨叫着向远处飞去。

在这个时刻,只有布伦希尔德和西日格尔站在希尔佩里克的棺木前。

布伦希尔德说:“是你谋杀了希尔佩里克。”

西日格尔说:“怎么会呢?我的哥哥是在狩猎途中不幸坠马身亡的,亲爱的王后陛下。”

布伦希尔德的目光望着希尔佩里克胸前的花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西日格尔转头盯着她说:“当然是为了你,美丽的布伦希尔德,在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你了。可是凭什么,明明是我带兵去围攻拉西亚的,明明是我先看见你的,可我却要护送着你奉献给他!我不甘心!”

布伦希尔德说:“是的,你不甘心,你不甘心希尔佩里克是国王,而你却是亲王、公爵,你不甘心你无比地接近王座,却永远无缘于王座!”

“你不相信我对你的爱吗?布林娜?”

“我当然相信,我相信你非常地爱我,因为我是奥洛温的王后,拉西亚的女王,瓦尔基里的公主,还有谁比我更适合做你的伴侣的吗?只要我同意做你的妻子,你就有了三个国家作为盟友,你就有了最坚实的屏障,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就算人们再怀疑你谋杀国王,但还有谁敢公然反对你呢?”

“那么你怎么看呢,布林娜?我是不是可以称你为我的王后?”

“你的王后?”布伦希尔德挑眉,“我想你还没有登基?”

“只要你允许我牵着你的手走出去,我想所有人都会同意的。还有谁比我更适合继位?王后的丈夫,前国王唯一的亲弟弟。我想我亲爱的哥哥应该教过你很多谋略,为了王国的安定,这样的做法是最稳妥的。一个善良的国王死了,他的亲弟继承他的王位和王后,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一切都没有什么争议,没有纷争,没有战乱,这不就是希尔佩里克的愿望吗?”

“但你不是希尔佩里克。你做不到他能做到的事。”

西日格尔显出愤愤之色:“我做不到?哼!我不过比他晚出生几分钟,可凭什么一切都被他占有?父亲母亲宠溺他,大臣们重视他,人民热爱他,他做什么都是对的,他就是希尔佩小宝贝,那个可爱的王储殿下!呸!他都做些什么了?他不务正业,每天花街柳巷,喝酒赌博,无所不做,从来没个正经样子,连王冠戴在他的头上都是歪的!可人们还是喜爱他,舍不得说他一句坏话,连你,连你都爱上了他。我真不明白,你们的眼睛都是瞎的吗?”

布伦希尔德脸色冷冷的:“你以为你比他多背了两本书,在比武场上多击败了两个对手,你就比他强了吗?”

西日格尔忿忿不平:“为什么不?希尔佩里克他根本就不想当国王!他对我说了无数次了,他更愿意去当个放羊人,国家对他来说就是个麻烦,是个包袱。他戴上王冠都是勉勉强强的,他坐在王座上也是嬉皮笑脸的,他根本就不配做一个国王!可是我愿意!我也是王族,我和他流着一样的血液,和他拥有一样的权利,我不比他差,我更适合坐上王座,因为我有更强烈的成为国王的意志!”

“那你是否有成为君主的品质呢?希尔佩里克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国王就是因为成为国王从来都不是他的野心,而是他的职责和使命。与我们的国家和人民同生共死从来都是我们逃不开的宿命,我们是被钉死在王座上的人,无论我们如何不情愿,我们都必须舍弃自己的一切,一切幸福和感情,去为国家服务,去换取人民的安乐,这才是生而为君者的天命,而你们却总以为是继承的次序或是血统。”布伦希尔德目光寒冷地盯着西日格尔,“你知道为什么人民爱戴希尔佩里克而不是拥护你吗?因为人们看到希尔佩里克时只看到了善良和宽容,而看到你时只看到野心和凶残。希尔佩里克把王国看成是他的家,他守护它;而你却当做是目标,你劫掠它。他把人民当做是他的亲人,他热爱他们;而你却把他们当做奴隶仆从,你奴役虐待他们。你以为君主的品质是会领兵作战,同时野心勃勃吗?不,君主的品质是为国家和人民牺牲一切!”

西日格尔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凶狠地道:“那又怎么样?哪怕你把他夸上天,他也不会起来再给你一个吻了,哪怕奥洛温的人民为他哭瞎了眼睛,他也不能再对着他们满脸微笑了。他已经死了!你的好丈夫,他们的好国王,已经死得透透的,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只有阴冷的风从他们中间穿过。布伦希尔德低声喃喃地说:“你竟敢杀了他……”

西日格尔死死地盯着棺木里的希尔佩里克,恶狠狠地说:“我恨透了他!我恨他那一副亲热兄长的姿态,总是对我勾肩搭背、推心置腹的。我恨他这一头金黄的头发,湛蓝的眼睛,洁白的牙齿,像个太阳神似的对谁都笑嘻嘻的嘴脸!他把最恨他的人当做最亲的人,他活该死!”

布伦希尔德见西日格尔已经歇斯底里,便不再作声,悄然离开墓地,回到自己的寝殿中。侍女安娜正焦急地踱步,见她回来,忙说:“王后陛下!克努特公爵他们已经在拟定诏书要推举西日格尔继位了!”

布伦希尔德并不意外:“希尔佩里克遇害只怕克努特他们也参与了,一群叛贼。”

安娜忧心忡忡:“可是雷德公爵、曼维伯爵他们也同意。”

布伦希尔德的目光低沉下来:“哪怕西日格尔阴谋暗杀了国王?”

安娜说:“可问题就在于现在我们没有确切的证据。如果我们能够确实指证西日格尔,他肯定没有多少支持者的。而雷德公爵他们一向保守,只是传言和怀疑还不能使他们动摇,您和希尔佩里克国王没有子嗣,西日格尔是王位的第一继承人,一些保守的大臣认为按照王位继承法应该是西日格尔继位。当然,还有很多贵族在等待您的态度,比如塞里克公爵、艾玛斯伯爵、玛奇子爵等等,我们有很多朋友。”

布伦希尔德低吟着:“我们的朋友……”

安娜问道:“王后陛下,您打算怎么办呢?有很多大臣希望您改嫁西日格尔,特别是西日格尔的支持者,他们在宫廷内外到处造谣……”

布伦希尔德站在窗边,冷笑一声:“他们当然这么希望,毕竟我为奥洛温带来了五分之二的国土和人民,他们肯定不希望失去它们,毕竟当年拉西亚的大臣们把我许嫁马克西米时,奥洛温甚至不惜发动战争来阻止。如果希尔佩里克的死使他们既失去一位贤良的君主同时失去近半的国土,那才真是大灾难。他们无论如何都会想要留住我的,哪怕是随便嫁给一个贵族,最好就是新国王西日格尔。”

安娜说:“西日格尔肯定不会允许您嫁给其他大贵族的,那就等于有了可以威胁他地位的实力。他一定会强迫您嫁给他。”

“他做梦。”布伦希尔德一字一字地说,“他害死了希尔佩里克,我要把他的头砍下来祭奠希尔佩里克。他还当我是十六岁的布伦希尔德,可以任由他们摆布,嫁完这个又嫁给这个?藐视女王尊严的家伙,他们都会为此付出代价!”

安娜听着布伦希尔德的意思,问道:“那您是打算返回拉西亚吗?我打听到西日格尔两天前就派了查奥姆伯爵去拉西亚。”

听到这个消息,布伦希尔德眯起了眼睛:“自从嫁给希尔佩里克,我已经六年没有回拉西亚了,在拉西亚我并没有太多可以信任的大臣,而西日格尔想必已经安插了很多心腹在拉西亚。拉西亚,拉西亚是我的国家,但现在或许也是对于我最危险的去处。如果我回拉西亚,就等于自投罗网。如果拉西亚的人民保护我,西日格尔就会给我捏造罪名,攻打拉西亚,他不会给我们喘息壮大的机会的。”

安娜也说:“是的,在玩弄阴谋诡计方面没有谁比西日格尔更擅长了,现在没有国王陛下保护您了,我怕您会被他陷害的,那些大臣都没有分辨真相的能力,而他又有那么多爪牙。”

布伦希尔德的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窗台,她沉吟许久,说:“安娜,我需要你帮我做几件事情。”

“我听您的吩咐,王后陛下。”

“我需要给几位国王送信,我想随着希尔佩里克死去,想要迎娶拉西亚的不仅仅是奥洛温的新君,在我还没有选择我的丈夫之前,他们之间的势均力敌和相互竞争就足以保证我的安全了。另外,我还要传信给我的舅舅和表兄,瓦尔基里的国王和王储,我需要他们的力量和支持。不过,我要去的地方并不是瓦尔基里,而是修道院,所以我还要送信给圣父,我需要得到圣父的庇护和见证。西日格尔可不是奥洛温王位的第一继承人,他只是个谋杀国王的罪恶的该隐。奥洛温的合法王储还没有出生呢。”

 

fragment 4.

布伦希尔德站在碉堡上眺望远处的战场,只听见嘶声的呐喊,咆哮,轰隆隆的马蹄声,刀剑砍在盔甲上的搏杀声,飞扬的尘土中飘扬的旗帜,以及前仆后继的士兵。那是鲜血和死亡的战场。

指挥官豪特托走过来对布伦希尔德说:“王后陛下,特费尔德伯爵前来拥护您。”

布伦希尔德转过身,从碉堡上下来,对特费尔德伯爵伸出手。

随同豪特托前来的特费尔德伯爵向布伦希尔德下跪,亲吻她的手:“请您接受我的效忠,王后陛下。”

布伦希尔德微微颔首:“多谢您,特费尔德伯爵大人。”

特费尔德伯爵站起身,对她说:“我以为我会在更晚一些时候看见您,在后方安全的宫殿中,没想到您居然来了前线,这里很危险。”

布伦希尔德说:“我也以为我会在更晚一些时候看见您,当战局更为明朗一些的时候,就像现在很多正在观望的贵族一样,他们都在准备着加入即将获得胜利的一方,而不是像您一样,在我最为危急的时候来到,您明明知道,现在的战况对我很不利,您的做法也一样非常危险。”

特费尔德笑了,他的眼中满是欣赏,他说:“可是如果不愿意为您效死,又怎么配获得忠诚的荣誉呢?”

布伦希尔德看着灰色的天空,说:“我小时候也以为是这样的,英勇和荣誉,就像花环一样挂在高贵的人的颈项。可当我长大之后,我发现人们并不缺乏忠诚,只是他们忠诚的对象是他们自己。身处高位的人们只要攥紧手里的金子就足以发出满足而阴险的笑声,荣誉像花瓣一样枯萎飘散了。本该高贵的人变得低贱,而身份卑微的人们反而表现出更多的高尚和热忱。您说,这是怎么了?”

特费尔德说:“王后陛下,利益和私心或许会腐化某些人的内心,但绝不是所有人,每一个热血的人都有一颗勇敢的心,大地上的人民都在为您而战。”

布伦希尔德回望硝烟弥漫的战场:“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有权利让他们为我而战。当我看到这么多人为了我和我的孩子流血,我的决心开始动摇了。我只想夺回属于我的孩子的天赋权利,让那个谋杀了我的丈夫的恶徒受到应有的惩罚,我并不想任何无辜的人因此死去。可现在,我点燃了战火,奥洛温、拉西亚、瓦尔基里,都战火纷飞,我把无数的人从他们温暖的家中牵扯进这无情的战场上来,让黑暗的死亡取代他们原本漫长的人生和安详的晚年。”

“王后陛下,您不必为此自责,因为您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你的丈夫不是一个普通的男子,您的孩子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儿。你们是王室一族,你们是女王和王后,是国王,是王储。你们的命运代表了我们整个国家的命运,如果连国王之死都无法得到正义的审判,人们怎么还会相信正义和法律呢?如果连国王的儿子都无法继承王位,平民的儿子还能继承他们父亲的产业吗?如果连国王的妻子都不能享受她应有的权利,都不去为她的丈夫和儿子伸张正义,那么普天下的妻子和母亲都将不会受到尊重和信赖了。这就是为什么所有的父亲、儿子、母亲和妻子都在为您和王子而战,您的子民并不害怕牺牲,我们会一直战斗到正义得到实现的那一刻。”

布伦希尔德微微颤栗,她把手给特费尔德:“谢谢您,伯爵。可您的忠诚和英勇也可能让您送命。”

特费尔德握住她的手,微笑道:“如果我今天不来,我日后也无颜去到您的宫廷中请求得到您的青睐。我很庆幸我来了,因为这使我有幸与这世上最美丽的女王和王后同生共死。”

布伦希尔德望着从远处逼近的战火,微微地笑着,眼中有几分忧虑:“我原本以为只要我和希尔佩里克的孩子平安降生,只要宣告证实西日格尔的罪行,西日格尔的王座和权力就会自然瓦解,没想到他比我预想的要顽强得多。我还是要发动战争来纠正这一切,还是要流血,要牺牲,而且战况还这样惨烈。正义是会胜利的,但正义不一定总是胜利的,就像黑暗也会吞噬光明。就像西日格尔杀死了希尔佩里克,他最终或许也会受到审判和惩罚,但在此之前,他或许也能先将我送上绞刑架。另一个白天会在这个白天被吞噬之后来到。而我只能在另一个地方见证了。”

特费尔德将剑插在地上,向她单膝下跪:“王后陛下,我想我现在必须先离开您一会儿了,我将去为您战斗,为您流血。如果我不幸牺牲,请您为您的骑士流一滴泪吧;如果我最终斩下您的敌人的头颅,将您和您的孩子护送回您们原本的位置,请您将手中的第一朵玫瑰赐给我。”

布伦希尔德目送着特费尔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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