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温妮薇走到面向花园的露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忽然闻到夜色里飘荡着一股强烈而幽微的花香。实际上整个晚上都弥漫着这股幽香,只是她的心情烦乱,没有太在意。这股幽香是如此独特,她从来没有在别的时间、别的地方闻到过。格温妮薇细细地品闻着这阵芬芳。她想,或许她一直都在期待着能够闻到它,这几乎是一种魅惑,蒙着轻柔面纱的魅惑,在这个夜晚突如其来地到来了。这份沉醉,甚至让她暂时忘记了她刚刚与她的丈夫爆发的争吵。
“——这是败坏的婚姻!”格温妮薇愤怒地说,她刚刚摔碎了一个精美的花瓶,把侍女们吓得瑟瑟发抖。格温妮薇觉得她和亚瑟的婚姻就像这个花瓶一样,华美不可方物,可以摆在桌上供人观赏称赞,但实则已经爬满了缝隙。
相比于格温妮薇失态的愤怒,亚瑟则保持着近乎冷漠的平静:“格温妮薇,我实在不能理解你的愤怒和不满,我想我给了你足够的尊重和体谅。”
格温妮薇竖眉:“你的尊重?你的尊重是什么?是一些空洞的语言和词句,是那些迂腐的繁文缛节,还是那并排而立的两个铁王座?”
亚瑟说:“可正是那些繁文缛节保持着你我的尊贵地位,我的王后。一旦我们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别人也就不在意了。当我们对别人觊觎我们的地位的野心表示宽容,那么别人就会放肆地爬上我们的铁王座还不认为是一种冒犯。而当那时候我们就不再是国王和王后了。如果我不对你表示尊重,这宫廷里就不会有人敬畏你,那么你还是王后吗?你以为最无所谓的,其实恰恰是你最重要的,不要因为你长期享受着它们而无视它们。”
格温妮薇说:“所以这就是你的理由吗?所以我应该对您感恩戴德是吗,伟大的国王陛下?或许我应该像城里的那些游吟诗人一样,一天给您写一篇赞歌到处传唱会更符合您的口味?”
亚瑟摊开手:“哦,格温妮薇。好吧,我们开诚布公地说,你是想说我的那些情人吗?”
格温妮薇尖刻地道:“哦!您把她们称为情人!”
亚瑟摇头:“格温妮薇,你不是男人,你也没有经历过战争,你生来是尊贵的公主,所以你不必配剑,你不知道剑锋的饥渴,你不知道搏杀,你不知道以血洗面的感受,你也无法了解经历了这一切之后的疲倦,我们内心的空虚,我们需要一个柔软的怀抱,来安抚我们的伤痛,平息我们胸中的怒火——”
格温妮薇打断他:“为什么不简略一些说呢,就是男人的淫欲。”
“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
“就像我们口渴了想喝水一样,无所事事的时候想娱乐一样,但也可以选择说不或者忍耐,不是吗?但您选择了是,还把它渲染成壮丽事业之后的必需。而你完全可以取消这场余兴。但你想犒劳一下自己,而且你是国王,为什么不呢?我想您的士兵们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到您的这种需要的满足吧?看,这不过是位高权重者的特权。而哪怕不在征战,哪怕只是在原野上骑马,您看到美貌的姑娘也是要去追逐的,不是吗?”
亚瑟有点尴尬:“呃,这个,看到开得美丽的花儿,人人都会想去采摘,这是人之常情。”
格温妮薇严厉地道:“人人是‘想’,而您是毫不迟疑地行动。”
亚瑟说:“但我想这并没有对您的王后之位有任何动摇。我从来没有长久地对待过哪个姑娘,更没有给过她们权力和尊荣,外面谣传的私生子,我都予以坚决地否定。我对您的尊重一丝未少啊。”
格温妮薇讽刺道:“这反倒让我对您的品性更无法尊重了呢!如果您确实爱上了除我之外的女人,我祝贺您,如果您对您的爱人矢志不渝、一心一意,我敬重您。可是您呢,您哪里有爱情?您只是在玩弄别人的爱情,抛弃了一个又一个!您在作践那些可怜姑娘的人生!”
亚瑟耸耸肩:“那也是她们自愿的,我可没有逼迫欺骗过任何人,而且我也有尽量安排她们的人生。”
格温妮薇指出:“我知道你会让人照看她们,给她们送去金银,可你对得起你的良心吗?她们给你她们的真心和青春年华,而你,给她们金银?”
亚瑟不以为意:“也许她们想要的就是金银呢?谁没有一颗真心和青春年华呢?但不是每个人都有金银。真心总是要付出的,青春年华也很快会消逝,如果还能获得金银,那就更好了。”
格温妮薇露出不可置信的厌恶神情:“您真是让我难以想象。”
亚瑟缓缓地说:“是您太高贵了,我的王后。因为您有最高贵的出身,从小就过着尊贵的生活,您从来不知道缺乏,您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欲望。因为只要是您想要的,都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最多您只要提出你想要,马上就会有人不辞千辛万苦去找来奉献到你面前。所以您把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所以您才一直如此美丽并且保持着常人难以企及的道德标准。不过我想,真正使您愤怒的不是我对这些姑娘的态度吧?而是您自身的问题。您是觉得我的行为有损于你的王后尊严吗?如果是这样,我会小心谨慎,并且尽我所能维护你的尊荣。但或许这也不是问题关键所在,而问题的关键,你我心知肚明,是兰斯洛特。”
听到兰斯洛特的名字,格温妮薇轻微地颤栗了一下,她微微顿了顿,说:“我和兰斯洛特可没有任何苟且之举!”
亚瑟点头,说:“是的,你们没有,我知道。幸好你们没有,不然的话,我可能就要不顾情面判你叛国之罪了。”
格温妮薇大怒:“什么?!叛国?我?!”
亚瑟冷静而明确地说:“是的,你,格温妮薇,奥克尼的王后。恐怕整个王国也只有一个女人的私情能够被认定为叛国,那就是你,格温妮薇王后。”
格温妮薇怒道:“怎么,你四处留情,凡是你的战马奔跑过的地方都留有你的私生子,这不算叛国,而我和兰斯洛特比月光还要洁白的感情竟要为污蔑为叛国?!”
亚瑟说:“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两个人的婚姻将奥克尼和卡姆兰合为一体,因为我们的孩子将是这个崭新而强盛的王国的继承人。我与任何女子所生的孩子都无权问鼎这个王国的最高权力,无论他们有我多少精血,无论他们长大后是多么优秀,但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得到,他们是其他女子的孩子,他们是私生子。没有任何一个贵族会支持一个私生子,没有任何一个骑士会效力于一个私生子,他们的出身注定了他们不会威胁到这个国家的安定。所以我的放荡最多是我个人品行的污点,被认为是一个男人最常见的过错而获得人们的宽恕。而你,我的王后,卡姆兰的公主和女王,奥克尼的王后,你的孩子却会是我们王国的王子、下一任的国王。所以全国人民的目光都在密切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如果你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甚至只要你被怀疑是不贞洁的,只要有人能够散播谣言,认为你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那么一切都完了。这个国家将硝烟四起,哪怕你的孩子坐在王座上,他也坐不安稳,人们都会质疑他王权的合法性,最终的结局要么是他被造反的贵族推翻,要么是他成为一个暴君、任由自己的猜忌心统治他的国家。无论是哪个结果,这个国家都将四分五裂,人民都将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饱受战乱之苦。而这一切,都是由于你的私情和不守贞操带给他们的!所以人们绝不会原谅你。”
格温妮薇冷笑:“哼,果然是义正辞严,我的国王陛下。上天作证,我连一个吻都不曾给予兰斯洛特。可是在您流连于花丛之时,兰斯洛特却能够为我洁身自好,拒绝所有的肉体的诱惑,无论她们多么娇美、多么谄媚!奥克尼绝没有一个比我更贞洁于丈夫的女子,因为奥克尼没有一个地位比我更崇高、容貌比我更美、内心比我更火热的女子!可我和兰斯洛特恪守着礼仪的规范,拒绝情欲的诱惑,却不是因为惧怕您那叛国的罪名、那阴冷的监狱、那落下来的断头台,而仅仅是因为对您的敬重!”
亚瑟警告说:“可是小心,我的王后,现在整个王国都在议论你和兰斯洛特的感情,每天都有朝臣在我耳边进言。虽然你和兰斯洛特的高尚情操有目共睹,但您已经在埋下祸根!因为人们的内心总是会往阴暗处想,哪怕是天上高悬的太阳都会被他们指指点点,又何况是人呢!我对你和兰斯洛特的信赖和放任的态度已经引起了臣民的不满,我不知道是该赞许他们爱国的忠心还是该怀疑他们用心不良。但无论如何,请您多加自重,我的王后,我对您的温柔情意使我实在不愿意伤害您。”
格温妮薇满脸不以为然:“但如果我被群臣绑至您面前,哪怕您装作无比为难,想必也是会把我扔进试炼的火堆。因为您是一位英明的君主,在辽阔的王国和一个柔弱的女人之间,您知道该如何作出明智的选择。”
“我希望不会有那一天。”亚瑟说。
格温妮薇连连冷笑,拂袖而去。
她走出寝室,穿过长廊,来到长长的露台之上。花园里亮起了烛光,当音乐声起,人们便开始载歌载舞。
格温妮薇舒了一口气,她并不想加入庭院欢乐的人群中去,她更愿意将自己的思绪都化入这浓重的夜色里。
她听见有脚步声向她走来,然后是单膝跪地:“王后陛下。”
格温妮薇睁开眼睛,将自己的手递给他:“我听说你的军队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得胜而归,但他们的主帅却不在其列。”
兰斯洛特握住格温妮薇的手,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很抱歉,王后,让您久等了。因为我想去为您寻一件礼物。您临行前曾对我说,希望我此去为您寻到一抹在十二月也绽放的二月的幽香,那黑得像夜色一样的蛊惑……”
“那不过是一句玩笑,我是说,那不过是一句比喻。”
兰斯洛特微笑道:“我希望,我为您找到了这个比喻。”
格温妮薇惊到:“在哪里呢?”
兰斯洛特道:“我以为您已经知晓了。”
格温妮薇恍然大悟,她顺着兰斯洛特所指的方向望去,定睛凝神才发现水池下边放着一盆深紫色的花朵,隐没在夜色中,吐露着魅惑的幽香。
格温妮薇微微一笑,她没有再问什么,兰斯洛特也没有再说什么。
格温妮薇和兰斯洛特在花园的僻静处缓步而行。兰斯洛特发现格温妮薇的手指在袖口外微微抖动着,关切地问道:“您怎么了,王后,是什么使您今晚的心情格外沉重?”
格温妮薇仰望着夜色,说:“应该是我内心太强烈的感情和太坚定的意志之间的较量吧。它们在围绕着爱情和责任的阵地激烈地交锋。我想,这场战斗会终究把二者都拖向毁灭的深渊的。自我出生起,我的肩上便背负着一个王国的重托,又在尚还懵懂的花季加冕了维护另一个更加强盛的国家的职责,在这两顶王冠的重压下,连我的影子都有了巨人的力量。本来像这样一个人,她是不应该有一颗心的,她只应为她的王国和子民而活。而我的不幸,就是来自于我不仅有一颗心,还有着一颗情感过于丰富和炽热的心。而这颗名为爱情、名为格温妮薇和兰斯洛特的火热的心,与守护臣民的职责是不相容的,在这两股强力的争执下,命运会是毁灭性的。”
兰斯洛特沉默片刻,说:“那么,为了让陛下长久统治,格温妮薇是不是要活成一座雕像、一座永不风化的丰碑?爱情,是一株很柔弱的花草,它一旦被抖落进风沙里,就很快会被碾碎的。然而,格温妮薇,无论你如何抉择,我都谅解你、同情你、爱惜你,同时我希望你能够知道,我对你的爱情是永不改变的。”
格温妮薇肃然道:“既然我接受了你的爱情,也将我的爱情毫无保留地给予了你,我就会将它贯彻到底。既然我已许下爱情的誓言,就决不背誓。请不要这样看低我,兰斯洛特,你的格温妮薇还不是这样懦弱之辈。倘若哪天懦弱的格温妮薇抬头,坚贞于爱情的格温妮薇就会率先将她杀死。我唯一可忧虑的反倒是你的感情,要知道,男人的感情,一向是靠不住的。”
兰斯洛特对她单膝跪下:“我很心痛我竟然如此不受您的信任,我还以为我对您一往情深。如果哪天您觉得我有变心的迹象,请您务必告知我,我会立即手刃这个负心人,将他的心脏奉至您面前检验,届时您便会知道,这个痴心的人的心至死都在为您跳动。”
格温妮薇从胸口拿出一把匕首:“如果你果然负心,那么这把匕首会终结你的性命,它会毫不留情地刺入你的心脏,将那变易的心刺得粉碎。你和我都出身于这片土地上最高贵的家族,你和我如今也处于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地位,我们的感情承受了整个王国上下的非议,我绝不容许它成为一场闹剧,成为日后人们茶前饭后谈论的笑柄!倘若不能有美满的结局,忠贞的哀戚,不能成为一场悲剧、一首颂歌,至少也要以恐怖和血腥为它盖上棺材板,用无可置疑的威严震慑人们的心和嘴。”
兰斯洛特握住她的手:“如你所愿,王后。我想我对您忠诚不一的爱恋已经让我的心脏足够柔软,不会太弄伤您的手。”
这时,他们的前方突然冲出一队骑士将他们两人包围,为首的是梅里亚冈和高文。
梅里亚冈指着格温妮薇大声说:“格温妮薇,你不守妇女贞操,与兰斯洛特暗自私通,已经不配做奥克尼的王后,我们要将你押到王的面前治你的淫乱之罪!”
兰斯洛特拦在格温妮薇身前,对梅里亚冈怒道:“住口!梅里亚冈,你可知你是在对谁说话?!”
梅里亚冈却对兰斯洛特说:“兰斯洛特,我一向敬重你,因为你曾经是奥克尼最伟大的骑士,是最受士兵爱戴的领帅,但你的爱情却损害了你的高尚的精神,你的行为不仅伤害了宽厚的王,还伤害了我们所有人,危害了我们的国家。”
兰斯洛特横眉拔剑:“既然我们已经丧失了友谊,那么就只有用剑来为我们说话了。”
几个回合后,兰斯洛特将梅里亚冈斩于剑下。
兰斯洛特冷冷地道:“你们可以议论我和王后的感情,但如果任何人胆敢侮辱蔑视,就必须以生命作为代价!”
这期间,兰斯洛特的部众也已经赶来,双方在花园里对峙着。
这边的动静终于引来了亚瑟的前来,他看着两边全副武装的骑士们,以及倒地身亡的梅里亚冈,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兰斯洛特站在他面前,质问:“王,这群人要将王后抓到您的面前去治罪。如果今天我不在王后身边,您是否就任由这群暴徒的脏手玷污王后的王冠?我在今日黄昏里入城,看到有人在城中心堆起火堆,扬言要在明早的太阳升起时烧死王后。王,王后究竟做了什么?要遭受如此的侮辱和暴行?难道她不是出生于尊贵的卡姆兰家族,难道她不是卡姆兰尊崇的女王?在奥克尼广大的土地上无不流传着赞美她的诗歌,她无比的美貌已经是无上的罪过,又何况于她渊博的才学和善良的心性。她肩负着卡姆兰王国嫁给您,促成了一个空前强大的国家的诞生。她履行着一个贤良王后的职责,在您外出征战的时候为您辛劳地管理着国家,在您挥霍您的名声的时候谨守妻子的淑德,您就是这样报答她的吗?您忘记了您在卡姆兰都城迎娶她时对上天发下的誓言吗?您曾经那样庄重地发誓,要在您的一生中,无论发生任何事,您都会爱护她、保护她、忠诚于她、永远敬重她,维护她的荣誉,给予她无上的尊荣和幸福。可是,现在您就是这样履行您的誓言吗?无论作为妻子或者王后,在您的宫廷里格温妮薇都已经受不到一丝尊重,她甚至还要面临死亡和恐怖的威胁,这实在令我无法容忍。既然亚瑟王的宫廷已经不是格温妮薇的容身之处,那么我将带格温妮薇回到爱克托,给予她应得的尊重和忠诚。”
亚瑟平静的语气中有几分忧伤,他说:“兰斯洛特,你知道我不可能答应。格温妮薇是我的妻子,我是她的丈夫,我不可能允许你带走她。”
兰斯洛特点点头,对他说:“亚瑟王,在爱克托,我以我尊贵的爱克托家族之名向你宣誓,我将成为你的剑和盾,捍卫你的荣誉和国土。我想这些年我忠诚地履行了我的誓言,但是我对格温妮薇的爱情高于一切,所以我现在不得不打破我对你的誓言,请您与我决斗,只有死亡,才能让我离开格温妮薇的身边,也只有死亡,才能让你免除作为丈夫的职责。”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亚瑟那边的骑士纷纷建议亚瑟不要接受挑战,而兰斯洛特这边的骑士却很安详,因为兰斯洛特是奥克尼第一骑士,在战场之上从无败绩。
亚瑟叹了一口气,拔出了佩剑,说:“看来也只有如此了。我真的很遗憾,兰斯洛特。多年以来,你一直是我最忠诚的朋友,最信赖的骑士,我以为我们的友情会延续到天长地久,哪怕死亡在我们的坟头盖上黄土也不会断绝,没有想到我们有一天会拔剑相向,无论我们最终是谁死于谁手,这个事实都已经令我心碎。来吧,为了爱与责任,我们来面临我们的命运吧。”
他们相互鞠躬,在众人的见证下举行骑士决斗仪式。亚瑟败下阵来。
亚瑟苦笑,将剑插入鞘中:“看来是你赢了,很好,看来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我一向都敬重伟大的爱情。我祝愿你们幸福。”他对众人宣布:“兰斯洛特在决斗中没有任何不正当行为,我死得光明正大。所以,我死之后,不允许王国中有任何人以为我复仇的名义讨伐兰斯洛特,更绝不允许伤害格温妮薇。”亚瑟深深地望了一眼格温妮薇,然后微笑着对兰斯洛特说:“谢谢你给我这说最后的话语的时间,现在,了结我这一生吧,这是你的剑争来的权利。”
兰斯洛特却将剑从他的颈项边抽回,插入了剑鞘,他对亚瑟说:“亚瑟,你我从小相识,像亲兄弟一样长大,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看重你的情谊,为了你的缘故,我可以赴汤蹈火,厮杀战场。但我对于格温妮薇的爱情却超越一切,我想,这份崇高的感情,甚至可能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俗世界。亚瑟,你永远都保留有我对你的亲爱之情,以后只要你召唤我,我一样会为你而战。虽然我和格温妮薇的感情给国家带来了一些麻烦,会对你的名誉有所损伤,我很抱歉,但我还是要带格温妮薇离开,用我的一生保护她的周全。我不会伤害你,因为你是这个国家的王,我和格温妮薇都不会因为一己之私而让国家陷入无主的混乱局面,所以请你继续做一个贤明的君主,而我和格温妮薇将不再在你的身边了。”
说完这番话,兰斯洛特向亚瑟最后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他和格温妮薇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时,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但就在那一刹那,一柄从身后飞来的长剑贯穿了他的胸膛,让他的笑容永远地凝固在了他俊美的容颜上。
高文大声对亚瑟说:“王,不能让兰斯洛特带王后离开!”
兰斯洛特倒地,骑士们瞬间大乱,纷纷拔剑指向高文。
高文高声说:“王!兰斯洛特是爱克托的领主,无论是他的出身还是他多年的战功声望,他都超过了您!王后还是卡姆兰的女王,如果让兰斯洛特带着王后回到爱克托起兵,那么您很快就不是王了!”
格温妮薇将重伤流血的兰斯洛特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她的双眼冒出红光,声音森严而冷厉:“亚瑟王!请你立刻将这个暗箭伤人的卑鄙无耻之徒交给我,否则我发誓,就算卡姆兰和爱克托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会流尽最后一滴血向包庇了这个恶棍的你复仇!”
高文惶惶地向亚瑟求助:“王!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
亚瑟看着垂死的兰斯洛特,狂怒的格温妮薇和暴动的骑士们,叹了口气宣布道:“高文,你违背了骑士的守则,用不名誉的手段伤害兰斯洛特·爱克托伯爵,我现在将你交由王后格温妮薇处置。”
亚瑟说完,骑士们就立刻押着高文跪在格温妮薇面前。格温妮薇抽出兰斯洛特的佩剑,手起刀落地斩下了高文的头颅,然后她不再看那具尸体一眼,满脸哀戚地回到兰斯洛特的身边,泪水一滴一滴落到兰斯洛特的脸上。
兰斯洛特对她说:“我很抱歉,我的王后,请你原谅我。我本以为,我可以带你走出这个严冬,在来年的五月,我们就会在爱克托的原野上,你可以闻见那青草地的清香,那和煦的阳光和微风,我可以给你弹奏七弦琴,念我刚刚为你写好的诗篇,我以为我们会有这样的日子,我们会在那样的日子里白头到老。或许是我的梦想太过于美好,美好得连天神都嫉妒了。我该怎么向神讨要那些被夺去的岁月呢?请不要哭泣,格温妮薇,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再让你等待。”
兰斯洛特的身体在格温妮薇撕心裂肺的哀泣中渐渐变得冰冷。不知过了多久,格温妮薇终于止住了泪水,她站了起来,昂起头颅,神色庄重,她说道:“亚瑟,你是一个英明的君主,在朝堂上,你是宽和的,在战场上,你是英勇的,我想卡姆兰的人民在你的统治下能够安居乐业,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我,格温妮薇·卡姆兰,卡姆兰的女王,在此宣布,在我死后,卡姆兰依然归属于奥克尼的亚瑟王治下。亚瑟,我希望你在我死后,在我的宗族中挑选一位贤淑的姐妹迎娶为妻,作为你新一任的王后,并且将王位传给你们的孩子,以维护国家的长治久安。在场的各位,我也请你们以骑士的荣誉担保,就今晚发生的一切如实地向国民们转述,无论是兰斯洛特之死还是格温妮薇之死都不能成为阴谋和叛乱的借口。”
骑士们纷纷单膝下跪,拔出佩剑向格温妮薇宣誓。
格温妮薇对骑士们颔首行礼,然后走到亚瑟面前,说:“亚瑟,我希望你帮我完成最后一个心愿。”
“我永远乐于为你效劳,格温妮薇。”亚瑟说。
格温妮薇回首深深凝望兰斯洛特的身躯,说:“我希望你在我死之后将我和兰斯洛特合葬。如果碍于你的名声,哪怕不立墓碑我想兰斯洛特也不会介意,因为爱情就是我们的丰碑。如果你还是心存顾虑,那么就把我们火化,将我们的骨灰混在一起散向爱克托五月的风里。”
“如你所愿,格温妮薇。”亚瑟说。
格温妮薇对他行了礼,安详地回到兰斯洛特身边,拾起兰斯洛特的佩剑,用一块洁白的手帕一遍一遍地擦拭着剑身,直到剑身被擦得雪亮,她才一剑刺入自己的胸膛,伏在兰斯洛特的身上,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