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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凤晒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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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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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渡人

(1)


不到三年,割麦子一样,全长约200里的州河上换了几茬摆渡人。

上一任是鳏夫刘黑子。整天黑着脸,吆喝声能传三条街。人还没坐稳,那杆丈二长的竹篙便朝“望江石”上一点,船立即有了灵魂,有了使命,迅速地朝对岸行驶了,那水纹也一圈圈荡漾起来。

那时的船金是三毛钱。不论生熟人,也不计较官职大小。上了船,你就得交钱,就像坐班车。任由他调遣,日老子骂娘。

“嗨,坐直了。那个绿围脖的让一下。把篓子挪一挪,船不是给你一个人造的。”

“说你呢,红领巾,头收回来。别戏水。”

“你俩还搂搂抱抱呢,把这当炕头了?要亲嘴,松树林背后去。”

刘黑子的这些话,顺口说出来,也没啥。关键是他那个大嗓门。一嚷,每一个耳朵都听到了,每一双眼睛便瞄过去,让人害臊,身子没处放。

环保局的马三回家了,屁股刚挨住船舷,刘黑子的话语就送过来了,“我给你讲个真实的事。有个人走出了竹林关,回家后,腔调都变了。吃了么,硬是说成吃了嘛。撇洋腔啊。”

“哪里哪里。乡音不能改啦。”

“就害怕有些人,灌了一肚子墨水,不认得芝麻绿豆,谁大谁小,长啥样子了。”

马三的脸,当时就红了,一声不吭。坐了一次船,犹如挨了老师的教鞭,再不回家了。逢人便说:“竹林关的船坐不得,谁坐,谁屁股长疮。”


(2)


竹林关的人,不坐船,还真不行。

竹林关是一个关口,三县交界的一个好地方。滚滚州河水,昼夜奔腾不息,硬生生地将这个小乡镇一分为二。要到对岸去,要去南北二山,必须坐船。虽然说岸边的人多数是水鸭子,也只能是涨水时候拍打几下,相当于戏水。平日的往来,还是图个方便,坐船。你不可能每次都脱光了衣服,游泳过河吧?

所以,这个摆渡人,就有了光荣的任务。摆渡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有的生了病,有的作了古。传承不下去,就承包了。

这个承包人叫王顺。是一个三十多岁,瘦小,精明的汉子。

王顺承包这条船一星期后,就写了一个广告,贴的大街小巷哪里都是——目的只有一个,涨价。一个人一元钱。要是带着货物,小的免费,大点的,重一点的,也是一元。你哪怕带着一头猪娃要去集市交易,对不起,再加一元。

“凭啥呀?我去街道不带猪娃,那还赶个屁集?”

“它是哑巴牲畜。人货不能分离,你就要给货物出钱。”

“心真黑!”

“不是我心黑。再黑有刘黑子黑吗?说实话,交警能让拖拉机带人上路啊?不能。这是规矩。”

这个规矩,王顺立的,他就是水上的司令——已经开始实施了,人们再辩论下去,无益,白费唾沫。都乖乖地交了钱,背后却要骂几句:“撑船的,死了不能托生。要么水鬼拉走,要么老河口喂鱼鳖海怪!”

有好几个“水鸭子”包谷地里除了草,热得汗淋漓的,就在大热天下水,遭冷水一击,肺炸了,水鬼拉走了,王顺偏偏越干越有劲。满身的腱子肉不说,三十六岁,还添了一个儿子。加起来,两儿两女,人丁兴旺的很!

转瞬间,王顺48岁了,冬夏都戴了那个草帽,遮住了半边脸,走路铿锵有力。

此时,船的价格已经飙升到了三元,五元。五元可以买两盒好烟,可以买三斤豆腐。有的人心疼,就不坐船了。到了河边,卷起了裤腿,想从上游的河滩边趟过去。

这个妇女脚下一滑,打了一个趔趄,一下子被水流卷进了一个漕。她不时的伸出头来,喊着“救命,快点救命”,王顺不下水,只将长长的竹篙伸到她的面前,将她捞了上来。她惊魂未定,不停地说:“特亏顺子叔啦,不然那,我今天的命就没了。”

王顺冷冷地说:“先甭说谢,你先把船钱出一下,是二十五元。”

“你是咋算的?”

“我不救你,你今天就报销了。我的船,拉一个死人,就和承包了这艘船一样。没人敢坐船了。”

妇女不言语了。过后,提了四水礼来再次感谢,要将孩子认到王顺的面前——就是“认干大”。以后,两家方便走动。

“行。反正我不缺一儿半女的。”

这个妇女叫粉花,喜眉笑眼的扭着腰身走了。这以后,王顺家过事,粉花就第一个来,然后去厨房忙前忙后,和自己家一样。她的孩子结婚了,王顺也要还回这个人情。

王顺的老婆就背地里数落王顺了:“你是不是让狐狸精迷住了?粉花是啥人,你不知道?精打细算,爱抠门。”

“哪里啊,咱家的大娃,我觉得配她家的女子合适。岚岚那女子,好多人瞄着呢。有了这层关系后,咱家还不占便宜?”

“想得美。岚岚心高气傲着呢。说不定看不上咱娃呢。”


(3)


一到冬天,州河一下子收敛了暴躁的脾气,开始减肥了。这条县城最大的渡船,也闲了下来,停靠在岸边。微波荡漾,它也跟着晃荡,做梦一样。

王顺叼了旱烟袋,背了秤,带着大儿子,去山里收船租。

有的人家,就拿出包谷,麦子来。这次一缴纳,一年坐船就不用掏腰包了。而王顺眼睛尖得很,谁家的孩子,一瞥便知。这就成了熟人。再坐船,只要报父母的名字,就可以了。

这些粮食过了秤后,聚拢在一起,就用架子车一车一车的拉了。

这,几乎成了明文规定。没有人不缴纳,除非他不过河办事。

街道的人,脸皮厚,他们不上门要。坐一次,收一次。就像敲打零猪娃,见一次,收拾一次。这让街道那些精明而又富裕的人,有点岔岔不平了。“凭啥,他比人多长了一个脑袋?他会收费,我们咋不行?”

终于,有个叫牛镇江的小伙子出面了。

“九月九,定河口。”

牛镇江组织了一帮子青壮劳力,喝了酒,露出健壮的臂膀来。“下河喽!”他第一个下了河。冷水一激,人哆嗦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正常。其余人也跟着下河了。有的抬桥架子,有的递树棍。他在在河留的细腰处,搭了木桥,上面垫了沙土,公然收费。蹦蹦车过一次,十元。人过一次,两元。包来回。

怎样才知道这个人已经交了钱呢?一张小白条就相当于通行令。五颜六色,一天一换。上面盖了一个隶书的章子。

(4)


牛振江的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公然调戏。王顺自然看到了,他要阻止这种无法无天的行为的。

王顺腰里藏了一把小刀子,到了土桥前的窝棚。当时,镇江在桥头的棚子里瞌睡着。王顺一脚跨进去,地面颤抖了一下。

“这条河流是我承包了的,你凭啥横叉这一杠子?”

“是嘛?叔,你承包的是船。人家不坐你的船,还不行?”

王顺一听,就涨红了脸,和镇江辩解。三句话没说完,一拳就打了过去。

那个镇江早就料到了有这一场恶战。既然人家先动手了,自己有啥害怕的?两个人就在窝棚里撕抓开来,扯着扯着,就到了卵石河滩。一时引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牛振江当过兵,会擒拿。王顺呢,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筋骨早就练得铜皮一般了,有狠劲,也耐摔打。因此,这次的决斗,不是一招半式就能定乾坤的。

不多时,两个人的头上,脸上有了鲜红的血迹,地上的石头也红了。好多看热闹的人害怕出事,飞一般的跑走了,他们要去叫村长了。

结果,村长没来,粉花先来了。

她一来,给两人一人一拳头,两人愣住了。

“你们要是认我这个亲家,就给我住手!有气,坐下来,好好地说。”

原来,牛振江的儿子和岚岚是同学,两个人同时高中毕业,经常在一起借书看。镇江已经差媒人去提亲了,就就没见对方回应。

两个人就包扎了脸和胳膊,坐在了粉花的家里。粉花给倒了水后,就开始做饭了。她的腰肢一动一动的。

不多时,村长被请来了。

“说,你俩为啥打架?”

王顺扬了扬脖子,念叨了一下对方的不是。

“那你呢,有啥想法?”村长的头,折向镇江。

“让我不搭桥也行。我也要承包船。他王顺出100元,我出101元。要不,张榜公布,公开竞争,你看着办吧。”镇江低着头,气呼呼的说。


(5)


过了几天,州河北村子依然没啥动静。鸡在麦堆里刨食,狗卧着,拉着长长的舌头。镇江耐不住性子了,提了“四水礼”,找到现任支书苟德志,他想承包。总之,承包价比往年要高,而且一次是十年,钱款一次交清。苟支书的心动了,向说给村长,准备再开一个支部会,统一下意见。

王顺听到了这个消息,直接找到了镇江,发了一支烟过去,“娃子,你会撑船?”

“不会。船撑我还差不多。”镇江露出一口白牙来,哈哈地笑道。

“那你承包船,干嘛,钱多的烧?”

“给自己寻个营生。”

王顺听了,嘿嘿地笑了两下,顺手拉了一个凳子坐下来。

“兄弟,我给你算一个大帐。一条船的收益是一万多元,没错。船也有出差错的地方,我光是修补船只,每年都在一千元左右了。”

“那还是挣钱,有利可图。比种地强。”

王顺拍了一下镇江的肩膀,“小伙子,光瞅着一亩三分地。你要是出门打工呢?现在,一个分值都二十多元了。一年算下来,六七千块呢!”

“那你,咋不出门打工哩?”

“叔天生就是吃水上这一路饭的。丢了,还真是舍不得啊。”王顺继续说道,“你要请人,一月不开一千,也得开八百块吧,一年下来,把多少钱丢了?”

镇江听了,心有点动摇。

王顺又将裤腿挽了起来,“你看看叔这条腿!”

镇江就瞅了过去,只见那条腿,青筋暴露,如一条条蚯蚓在走动。最可怕的是,上面有许多伤疤。有的铜钱大,有的成为一条细线,很深的,纵横交错着。

“这,就是水带给我的。每一个记号,都有一个故事。”王顺叹了口气,“你要经得起风雨的捶打,水里刨食的,危险啊。”

船,还是王顺撑起来的好。镇江想通了,他入股也是一样的。王顺对着这个小伙的想法,表示赞同。并且同意了二人合伙干的想法。镇江便又去了一趟支书家,给回了话,自己准备出门了。目标要朝河南灵宝金矿看。

苟支书搓着手,“你这个碎娃子,说风就是雨。来得快,走得也快。”

“嘿嘿。你说对了,叔。水里,还真不是咱能干的。”


(6)


巍巍秦岭,连绵不绝。商洛就如一个未嫁出的明媚女子,在这里悄然隐藏了。

一个叫淡水青青的美女作家,她独自一人穿越了罗布泊,征服了大沙漠。又去了一趟西藏,独自生活了三个月。她的游记散文和摄影作品很受大众的欢迎。有一日,一个朋友给她介绍了竹林关——这个北方的山城小镇,并且附带了好多的图片。这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呢?有山有水,还有码头,渡船,关口,魈洞,城隍庙!

那夜,淡水青青就失眠了。

她整理了行囊,到这个三县交界之处洗尘来了。

在杨柳的岸边,在陡峭的悬崖,在幽深的洞穴,她拍了好多的风光照片。

然后,她花了三元钱,上了船。

船只起初并不见动,待到离对岸越来越近时,你才知道船在行走。如一只鸭子般,浮在了水面上。它是要憋气的。水,就是弦,船将它弹奏的琴韵飞扬。

“哗啦哗啦——”

“吱呀吱呀——”

淡水青青终于忍不住感叹了:“叔,坐船真的是一种享受。你有点像是灵魂的摆渡者。”

“啥享受啊。一河两岸的人坐惯了,坐出气来了呢!他们嫌我不该收钱了!”

“这个我理解的。”

淡水青青偏着头,想了会儿,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你把人从此岸渡到了彼岸。他们的命运就掌握在了你的手中。你这时全力以赴了,这就是灵魂的摆渡。”

“还是不懂。”

“以后,你会懂得的。”淡水青青扬了扬细长的眉毛,她穿了粉红色的衫子,倒映在水里,就像一朵浮在水底的云。


(7)


这个女作家走后,王顺陷入了沉思中。咋才叫灵魂的摆渡?自己干的事,难道还很高尚?他想了好几个晚上,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想了,带了灶具和鱼竿,吃住在了船上,方便夜渡的人。

现在有的人,家中老人过大寿,孩子过十天,就要包一场电影。两岸的人,是少不了来看的。这时候,如果不把船看管好,有的孩子,就会自己撑船,出了事,大人又要寻麻烦的。

夏日的夜晚,星星很稠,河水默默地接纳着星星的光芒。有时候,星星掉落进来,也许是想洗澡呢。一些不知名的虫子唧唧地叫着。

王顺裸露了上身,从船舱里取出钓鱼竿来,安好鱼饵,坐在船上垂钓。他的影子,在马灯的照耀下,一晃一晃的。整条河流里,只有他和灯光是孤独的。

不一会儿,就钓到了几条“老汉鳅”。他有点小激动,以为今晚有大的收获。

远处,电影放到了高潮处。《智取华山》和《小兵张嘎》这两部电影,他很想看呢。以前买五毛钱的票,电影院看,如今,在门前了,却看不上了。想到这里,王顺苦笑了一下,猛地将鱼竿提了出来。原来,在他恍惚的一会儿,鱼饵已经被吞噬了。狡猾的家伙!他恨恨地骂了一句。

这时候,老婆突然查岗来了,听到他的骂声,以为是骂自己,就还嘴了,“在一块过伙,你骂人。不在一起了,你还是嘴不干净!

王顺“嘿嘿嘿”地干笑了几声,“你咋来了?”

“死鬼,你有一星期都没回家睡了,嫌弃我呀?”

“哪里啊。我在这里,方便想一个问题。”

“啥问题?”

王顺向老婆身边凑了一下,吹了一口旱烟,“我把这些人送过了河的对岸,算不算为人民服务?说不定在阴间,我就是大功臣呢。”

“就这呀——你慢慢想吧。”老婆捶打了他一下,扭着浑圆的屁股走了。

又过了一下个小时,竟然没有一条鱼上钩了。王顺骂了一句老婆,“倒霉鬼,把霉气带来了。”他就收了鱼竿,开始开肠破腹,洗净了鱼。然后点燃了煤油炉子,将鱼丢到了锅里,放了点盐和辣椒。不多时,船上就有了刺鼻的鱼香味。他取出一瓶酒来,倒了一两左右,一饮而尽,然后吃了鱼。又觉得手上有了鱼腥味,就吮吸了一下。头晕沉沉的,他要去芦苇丛小便了。

突然听到芦苇丛中传出一种奇怪的声响,像是老牛犁地,又像是猫儿舔食。忽而,那声音高昂起来,嗷嗷的叫个不停。王顺立刻察觉到了——有人偷吃野食!

王顺悄没声息地返回船上,取了手电,又在腰包插上小刀子——为了这把小刀,他专门做了个刀鞘,防身用的。

他悄悄地靠近了声音传出的地方——猛地拧亮了手电筒。两个赤裸裸的身体一下子暴露了开来。王顺变换着手电的方向,一下子认出了女的是粉花。另一个男的,竟然是苟支书。

两个人当时正搂着喘息,被这个突然而来的变故吓懵了。慌乱间,赶紧用手捂住了羞处。

“是我。王顺。不用怕!”王顺压低了声音,“你们到我船上来吧。我有话要问。”

(8)


粉花和苟支书慌乱地穿好了衣裳,一前一后地来到了船上。

这是一个有舱的船。里面安置了一张木板床。床上铺着凉席,散发出盐味的气息来。席子的一头,挂着马灯,旱烟袋,凌乱地放了几张报纸和一本《妇女之友》杂志,那杂志的封面,是一个张着猩红嘴唇的女人,她的嘴边,烧了拇指粗一个窟窿。另一头,被简单的灶具占用了,就显得有点拥挤。

王顺看着两人低着头进来了,就“哼”了一句:“船太小,别客气,随便寻个地方坐着。”

两人就蹲在木板上。粉花抱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苟支书掏出一支烟来,要给王顺点上。

王顺扬了扬旱烟锅,“我有这个呢。说吧,你俩几时好上了?好几回了?”

苟支书哼唧着,“年半天气。一共三回。”

“每次,是谁主动地?”

“是我。”粉花“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你问的人心慌。管的有点多余啊。你管我俩好几次了呢!王顺,反正是没和你好!”

苟支书听到这个话音,也附和着说道:“是呀。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样的事,咱村子多着哩!”

“多着哩!”王顺“嘿嘿嘿”地笑了起来,“那我明天就公开你俩的事?”

苟支书一听,如猪被阉了一般,焉了下来,“别嘛!王顺,平时我可没得罪你啊!”

王顺的头偏向粉花。他在等待一个答案。粉花微微地仰起头,闭着眼睛,不说话。但是,有一滴泪,慢慢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一刹那,王顺突然间就有点心疼。

他的目光慢慢下移,终于到了粉花的胸前停住了。粉花的奶子鼓胀胀的,像是撑了一个帐篷。让人忍不住有了摸一下的冲动。就说,她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奶子咋还那么嚣张?

“嗯。”王顺哼唧了一下,算是回答。

他接着说,“苟支书,你先回去吧。这个事,我不会朝外说的。我想跟我的亲家商量一下别的事。”

苟支书知道粉花和王顺打了干亲家,也不多说。想想,王顺也不会给他亲家头上泼脏水的,就趁黑溜走了。

苟支书一走,粉花直接坐在了床头,“王顺,我知道你要和我商量啥事,你说,我同意就是了。”

静夜里,王顺的心咚咚的直跳,他感觉自己出气有点粗。他开始解上衣扣子。试图让脖子松绑一下,让风灌进身体里。

粉花望着王顺的举动,也慢慢地解自己衣裳的纽扣,一边解,一边笑着说,“男人,不都是爱偷腥嘛!反正,也不差你一个。”

王顺猛地一惊,才知道这是一个破鞋。他如果睡了她,也不过是吃了一遍别人的剩馍而已。当下,心凉了半截,那一双快要伸出去摸奶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粉花望了他一眼,“咋啦?你咋啦?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王顺咽着唾沫笑了笑,“你猜的真准!”

“下次啊。需要了,就来。”粉花扣了扣子,风一样,扭着身子走了。王顺呆呆地站在船舱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股莫名其妙的花香。

粉花一走,王顺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杂志。杂志上写了些啥,他一个字也没记住。满脑子是粉花妩媚的脸。这张脸不停地变着,一会儿白,一会儿粉红。一会儿大如脸盆,一会儿又如桃子一样可爱。以前,粉花也在他眼前晃荡过。他一点心思也没有。现在发现了她偷腥的秘密,自己的心咋也开始扑通扑通的跳了?更重要的,他暴露了自己的缺点,让粉花知道了自己的心,和一头公猪没有啥区别!

那晚,床板咯吱了一夜。第二天起来时候,王顺感冒了。头晕的厉害。这个粉花是不是鸦片?害得自己中了毒!


(9)


这以后,粉花像往常一样到王顺的家里来,给洗洗衣裳,和王顺的老婆聊天,王顺吓的竟然躲避了。

“你俩有啥事吧?你一来,他就要出去!”王顺老婆问粉花。

“寡妇门前是非多。王哥不是害怕这个嘛。”粉花掠了一下鬓角垂下来的头发,一边洗黄瓜一边说。

“嗯。也真是。大姐给你介绍一个,这样,走到人面前,你就能抬起头了。”

粉花咯咯地笑了起来,“谁能看上我啊?拖家带口的。还不让人笑话死!”

王顺老婆不再说话。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选了。那就是自己南山里的弟弟木子。木子一直想到街道,走出来呢。三十多岁的人了,家穷,太的老实。只知道砍柴,放羊。

三个月后,木子和粉花结了婚。寡妇出嫁,本来是在晚上迎娶的。木子自愿到村子来当上门女婿。就简单的办了几桌酒席,算是解决了两人的婚姻问题。王顺那天做了好多的菜。他是主厨。粉花和木子给他敬酒时,他的手颤抖了几下,一饮而尽。

本来喝三两酒都没事的。

苟支书又来给王顺敬了酒。他就回了几个。一喝开,就收拢不了自己争强斗胜的心,好几个年轻人看他划开了拳,一个个过来又是吹捧又是嘲讽,他就醉了。醉了,就追了苟支书喊打。好几个人都没拖住他。支书头上挨了一棍子,赶紧跑回家了。

“就你能行!”待到人们都散开后,粉花手指点着王顺的头,命令他将那碗浆水喝下去——解酒。王顺喝了后,不一会儿酒醒了,老婆也来了,拽着他的耳朵,让去给人家道歉。

“我没醉。打的好。道啥歉?”

“嘿,你这个犟驴子!”王顺老婆脱了鞋,啪啪地朝王顺脸上来了几下,“你说,咱村子人,谁你敢得罪?你不过就是个撑船的,你以为你是皇上?”

王顺借口上厕所,溜了。

他又来到了船上。

他呆呆地坐在船上,望着黄水滚滚,汹涌,一浪高过一浪。前几天,下了暴雨,水涨了。对岸有人喊过河。连喊了三声,王顺才慢慢地将船撑过去。

来人坐稳后,王顺一言不发,开始扳篙。在以往,他是要念叨几句,祝愿一路顺风的。

船在浊浪里颠簸着,前行着,坐的人提心吊胆——直到船只靠岸。王顺放下竹篙,对着惊魂未定的人说,“我的手艺还行吧?”

“行,还行。”来人哈哈大笑道,“你真是水里的王!”

“这话,我爱听!”王顺跟着笑起来。


(10)


如果不是秋天出现的这个事,王顺今辈子也许就会老死在船上,再没有半点新闻可以叙述。他一直说,自己和船融为了一体。船在人在,船烂人亡。很有点古代游侠的味道。

这天夜里,天黑漆漆的,似乎要下雨的样子。一个披头散发的姑娘在小街连走带跑了,她急促的高跟鞋声音,踏碎了好多人的梦。她看到了远处的灯光,知道那是渔火,就大声地喊着渡船。

她高一声,低一声地喊,最后类似于嚎叫了。就在声音快要喊哑的时候,王顺才披衣起床。白天和几个朋友,在上游砍了好多柴禾,然后顺水飘下——这叫放漂子。快到家门时,才下水捞了柴禾运回家。太累了。

“嚷啥呀?声音跟驴叫一样!”

王顺一边撑船,一边嘟囔道。

“叔,你可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这个姑娘说道。

“别给叔戴高帽子了,叔度过的人,比你娃吃的盐还多。大半夜的,也不让人安生!”

这个姑娘就开始了讲述。原来她是南山人——一条很深很深的沟里。她叫翎儿。准备逃婚的。翎儿的家里,把她嫁给了一个跛子。而且对方比自己大12岁。自己是不愿意的,可是家里人已经收了对方的彩礼。这几年算下来,也该上万了。也退还不起了。谁让自己的父母有病呢!翎儿作出最后的选择,就是新婚的夜里,出逃。这样,也不坏了家里人的名声。如果对方寻到娘家,娘家还可以反咬他一口:“人,我是交给你了。你丢失的,你赔!”

王顺听了,就用手电晃了一下,她的衣裳是红色的,鞋子也是红色的。看样子,确实是个新人。可能是跑了很远的路,累的胸脯一鼓一鼓的,不停地喘着粗气。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她的嘴角处,有一颗美人痣。

“接下来,你咋办?”过了河,王顺问道。

“歇一晚上。明天坐班车,去河南邓县我的表姨家,她会收留我的。”

王顺想了一会儿说:“天也很晚了,叔给你寻个住处。”

翎儿一听,赶紧说“谢谢。真是麻烦你了!”并且要给他船钱,不知为啥,王顺没要。

王顺就带着翎儿敲开了粉花家的门。第二天,翎儿坐车走了。王顺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很伟大,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他有人没人就哼唱起几句“花姑子”来:

“九月九来是重阳,小奴孤身上山岗。

求神保佑夫平安,庙里敬神烧高香。”


(11)


一个月过后,王顺也忘记了此事。他又和孩子一起,去南北二山收船租了。走到了半路上——一个叫琵琶沟的小村子,车子放了炮,漏气了。王顺便到了一个高门楼的院子里,寻口水喝,顺带借一下打气管子。

他看到了一个跛子横在院子里,手里拿了一个弹弓,正呲牙咧嘴的望着自己。

“讨口水喝。我是州河的船夫。你见过吧?”王顺大咧咧地介绍着自己。

“农历的八月二十九,你渡船了吧?”跛子三蹦两跳的拐到了王顺的身边,问道。

“我度的人,多了去,哪能记得清!”王顺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到厨房去。他寻到了一个葫芦瓢,舀了一勺,咕咕嘟嘟的灌了进去。真凉快!

他刚走出门,一个石子打在了他的额头。

“谁呀!”王顺捂着额头,火辣辣的。

“是我。打的就是你这个哈怂祸。”跛子靠在门前,扬着弹弓说。

王顺几乎要扑上去!长这么大,还没人如此骂自己。以前,走到哪里,都有人发烟,倒水,忙的不亦乐乎。有好多的家庭,一直让他当媒人,把自己的女儿介绍到川道呢!

他见对方是个残疾人,就忍住了,“为啥打我,我哪里得罪你了?”

“我的姑奶奶是不是你给放走的?”

“啥姑奶奶?你嚷的是个啥啊?”

“翎儿。一个快要入洞房的女人。这下,你该明白了吧?”

王顺一下子想了起来。不由得“嗯”了一声。

“你收了多少钱?”

“没要一分。不信,你可以当面问她。”王顺哈哈大笑起来,“没别的事,借给我气管子,车放炮了。”

“自己拿!”跛子嘴角朝门背后一努,一个气管子放在那里。王顺理直气壮的取走气管子,大踏步子朝门外走。

“我的女人,要是让你糟蹋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王顺已经火补了轮胎,打好了气。听到这句恶狠狠的话了,就回了一句,“说啥呢?她下了船,第二天就乘竹林关到商南的汽车,朝东走了。”

跛子已经追了出来,话语依旧冷冰冰的,带着蛮子腔,“人呀,要说实话。不然哩,会遭雷击的。”

“没有就是没有。我做了好事,还怕老天爷追问不成?”

过了几天,王顺被派出所的人叫了去。说是拐卖人口,拘留了一星期,又没有啥证据,放回来了。刚一到家,老婆就和他撕抓开来,“畜生啊。人家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你都不放过!”

“我没有把人家怎么样!”

“那,派出所为啥逮你,咋不逮别人呢!”

王顺懒得说话,顺手给了老婆一掌。这下,老婆就如疯了一般,十指不停的变换着姿势,抓、挠、挖、抠、掐全用上了,不一会儿,王顺的脸上,脖子上全是血,血滴沾满了白衣裳。

老婆又打闹了一会儿,见没人来拖架,就没了兴趣,收拾了衣裳,回娘家去了——这是她的杀手锏之一。每次大闹一阵后,王顺就要回软话。以此,她就牢牢地占了上风,夺得了家庭主动权。

用农村人的话说,她扣住了他。吃火住了他。


(12)


一星期过后,王顺没去接老婆回家。老婆派人捎了几句话,说天冷了,自己带的衣服是单衣服,给捎点棉衣来。王顺没理。照样渡船,钓鱼,或者是地里劳作,和人说笑。

这样,僵持了一个月。农历刚交腊月,一纸离婚通知书寄到了王顺手里。

“把他家的!蹬鼻子上眼,还来真的了!”王顺看了个开头,就骂起来。

结尾是“综上所述”部分,王顺吃喝嫖赌,样样占全了,有理有据。跟这样一个人过日子,简直是与狼同行,在搏斗。所以,请求法院,科学的辩证,合理的判决,遵循妇女儿童保护的原则,家产的一半判给老婆,外账归属王顺。

王顺起初以为是开玩笑,吓唬自己。就托熟人去游说。回复的结果,竟然是真的。原因很明白,王顺不是以前的那个王顺了。心眼大了,做事不商量了,不服调教了。具体的,和妇女勾搭,对年轻的不怀好意,随时想霸占。派出所的事件,就是活例子。

先是庭外调解,王顺发烟倒水后,反来复去都是一句话,“我没做亏心事,没有勾搭女人!她想离,随便!”

“你说的啥糊涂话!我们法庭人,都保持一个原则,见姻缘说和,见矛盾说散。你先要端正自己的态度!”穿制服的公家人说。

“我就是这态度。让她当面和我说,为啥要离婚?”

过了几天,王顺的老婆回家了。王顺冷冰冰地说:“都提离婚了,你还有脸回家?”

“这个家,还有我一半说话的权利呢!你以为离婚了,能便宜了外人?”

“好。我今天不跟你吵。”王顺喝了一杯水,缓和了一下语气,“你到底闹火啥哩?放的好日子不过。还说我勾搭女人,你是见了还是逮住了?”

“那你总有过勾搭的想法吧?”女人瞪直了眼睛,丢了一句。

“你放屁脱裤子管的宽,管了河南管四川!”

女人一听,又要扑上去撕抓王顺的脸,王顺顺手拿起门背后的小锄,抵挡了一下。女人更生气了,她一把抢过了锄头,打向王顺。争夺中,王顺的头挨了一锄头,头上献血汩汩地流。

女人慌了,赶紧就跑。王顺一手捂着自己的头,一手拿着腰间的小刀子,从后面追赶,“杀了你,今儿也不活了!老子受够啦!”

看到王顺红了眼睛追赶,一些小孩吓得赶紧躲。几个年龄大的老汉呵斥住了王顺。在巷道的拐弯处,也许是流血过多,王顺一头栽倒在地上,被人背到了医院抢救,这场离婚大战才算结束。

大船,孤零零地浮在州河上,波浪一荡一荡的摇晃着它,再也弹奏不出船歌了。

王顺成了个“大”字,躺在沙滩上,旁边扔了好几个空酒瓶了。一连三天,都是这样。好多的人要渡船,就需要自己撑过去。

有的人就骂王顺了,“简直是畜生。人家才十七八岁的黄花闺女,也不放过。”

“活该离婚!”

“人有钱了,就胡成精了。热炕头现在成了冷的啦。”

“小声点。人家有寡妇给暖脚呢。”

王顺眯着眼,死了一般。一只螃蟹爬到了他的身上,夹了他一口,他也没动。


(13,尾声)


8年后,小镇来了一个很时髦的姑娘。

她穿着乳白色的高跟鞋,杏黄色的碎花连衣裙,耀眼的走在小镇的青石板街面上。明显的,她嫁给了一个好人家,日子过得很好。圆圆的脸蛋上,露出自得的笑容来。

她的身边,是一个五岁大的女孩。在金海商店,翎儿买了好多的东西,并且向服务员打听着王顺的住处。

“王顺是谁?”服务员问。

“撑船的。你该知道吧。”

“你是说以前撑船的人吧?他离婚了。现在也不撑船了。”

她还就想打听的再具体一点。超市的女孩已经不耐烦了,“我不是当地人。真的不太清楚。”

当时,王顺正在树荫下和高老汉下棋,品茶。一个年轻人就老远喊了他:“叔,快回家去,有人找你!”

“知道了!”王顺应答了一下,刚好连输了三盘,就推了棋子,“明天再战!”

“输不起,甭发火!”老高说。

“我说的是明天再战,又不是不下啦。”王顺一边嘟囔着,一边倒背了双手,就回家去。自从离婚,不在撑船后,走了路上,都没人搭理他了。人就是这么势利!

刚回家,就听到一声脆脆的声音:“叔,你看我是谁——”

王顺直直的看过去,她的下巴处有颗绿豆大的美人痣——那晚,他看到过。“你是翎儿,得是?”

“谢谢叔,你还没忘!”翎儿笑了笑,放下礼品:“我来感谢你来了。当年要不是你渡我过河,我就不能坐车到外地了。你看我,现在过得是水流油的日子!”

“这个,是你的女儿吧?长得真亲!”王顺嘿嘿地笑着,感觉自己在翎儿的面前,有点言不由衷,不知说啥好。

“你要是喜欢,就让小美认在你的身下!”翎儿赶紧拉了一把女儿,“喊干爷!”

“干爷!干爷,干爷,我喜欢你!”

小美得到了大人的提示,唱歌般地叫了王顺三声。

“哎,哎,哎!”

王顺赶紧从裤兜里掏出五十元钱来,“干爷的钱不多,给孙女一个见面礼!”

看到小美接了钱,高兴地说,“今天咱爷三个去下馆子。我请客!”也不管两人愿意不愿意,就拉着小美的手,吧嗒吧嗒的走出了小屋。

阳光,在那一瞬,很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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