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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月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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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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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菊花

钢琴的婉转长鸣在这间高楼大厦的窗格子里胡乱弹着,一会儿低沉一会儿高扬,在喧闹的夜晚,讲不清道不明的苍凉的成功之路,钢琴声戛然而止,小孩子边哭边弹,边弹边拭泪,要背负上一代人的偏执闯进成功里头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钢琴家的梦是在宽敞朱红色的音乐大厅穿着晚礼服,带着光艳的妆扮赢来喝彩的,一曲奏完恭敬的弯腰酬谢下去。。。。。然而秦小菊在这个家是没有话语权的,她一个嫁出去的人凭什么在娘家摆阔气,她影在黑沉沉的阳台借着天光在她的画板上描描画画,她的前半生被自己毁于一旦,还有什么资本再去博一个安稳的下半生,她想不到还有什么?

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客厅里的众人都凝神紧张起来,两个4、5岁大的孩子吵吵嚷嚷也变得异常安静,大家都惶惶然,秦老汉弯着背捡拾起杂乱的玩具,秦老太太在厨房里叮叮咚咚,嫂子趿拉着拖鞋从一个房间穿进另一个房间,秦小炳夹着公文包进门,直进主卧换掉衬衣衬裤,白色背心没能遮住他隆起的啤酒肚,一个靓丽的妇人阴沉着脸,叉着腰,头发统一往后笼,反光的高额头更增加了她的威严,单刀直入朝秦小炳道:“我看你那姑娘横竖是没戏了,两个月交了2万多块,今儿的考级还是一塌糊涂,连最基本的五线谱都不会,我横是不知道她究竟在课堂里干什么?”秦小炳白了一眼弯腰换裤子道:“我早跟你说了,教育是要有耐心的,你既花了钱,怎么能当是买了她的前途,顺其自然罢。”妇人来了气,从腰间放下双手,指着秦小炳的鼻子道:“赶明儿你又在这里当起好人来了,这个家里横竖都是我的不是,两个老的要养,一群孩子要培养,现在倒好小姑子也上赶着来投奔你,你是有家财万贯能养这么多闲人是不是?”

又调转了方向,朝着客厅恨恨道:“想当初说是姑爷对妹子不好,滑了胎,没了生育才说再怎么着也不能让夫家看不起娘家,满心以为娘家没人,哪成想这一接回来就牛皮糖了。”秦小炳皱着眉疲惫的厉声截过话:“你少说两句。”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夫妻两合起伙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躺在一张床上饶是经不起枕头风的。

“我横竖以为你是哑巴,合着你们是一家人,独独我是个外人。”妇人越说越起劲上赶着便要收拾起家当出去,秦老太太杵在厨房,动作轻细,满脸愁容,花白的发杂乱无章任其在气鼓鼓里摇曳,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摊开布满老年斑纹的双手,干涩眼睛里的微光一点一点的灭下去,寒凉透顶的,她决计分个取舍出来,手心里的肉是儿子,养老送终的不能指望患病的女儿,迟早在家里是搁不住的。

“老太太,这是你亲生的女儿,现在外面的经济总体都不好,小炳那点工资早就入不敷出了,单靠着我娘家的补贴,这么补贴下去迟早一家子人都要喝西北风去,三个孩子补习班上着,哪样不是要钱,也是没法子的事,妹子别怪嫂子讲话不中听,实在是大家都走投无路。”妇人双手抱胸岔开双腿定定的站在厨房门口对着秦老太太道,道完把只眼睛机警地搁去沉默的阳台,半晌便识趣的躲开让母女两人盘算盘算。

黑沉沉的阳台上秦小菊听着话头越来越不对劲,起先还把只耳朵听着,后面越听手越跟着颤抖,画板上的线段也跟着鼻腔里一块儿酸楚,歪歪扭扭起来,从前帮衬大哥一家人的时候总笑脸相迎,人总都是现实的,如今也有自己报应的时候,滑了胎再也没了生育等同于被医生宣告了她的死刑、等同于杀死了她、等同于把丈夫拱手让给了外面的狐媚子,而且是理所应当、光明正大的,当晚她小产后两人便分床睡,娘家人知道后决计要替她讨回一个公道,这才紧锣密鼓的把她接了回来,那边的老太太也开始挑三拣四,日子很不好过,她才刚30岁,现代社会里这点很好,30岁也不算你年龄很大,正是浪漫青春的时刻,不过再耽误下去就真的耽误了,秦老汉识趣的带着两个小孙孙进了浴室洗澡,外面单单只丢了秦小菊和老婆子,秦小炳也面色凝重的出来,独自一人在餐桌上一声不吭胡乱扒拉两口便进了大女儿的房间,教她数学题。

“妈,这里我是待不下去了的,我死了算了。”秦小菊凑近秦老太太气急败坏哽咽道,两人影在阳台一隅,垂头跌坐在小矮凳上,面色上了一层锈,一张单人床竖铺在阳台的落地窗下,隐蔽又挤攘,层层叠叠的衣服,隐隐晦晦的人生,她矮了下去,彻底矮了下去。

“姑娘啊,谁家都要过日子,你们现在也还没有走法律程序,你回去服个软,好好和姑爷说说!再不济让我跟他说,婚姻大抵如此,不是这样的问题就是那样问题,没死的也要脱层皮,你年纪大了,还添上了这么个病,往后难得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人,凑合凑合算了,熬两年也就熬上头了,我也年纪大了,到底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哪天撒手走了跟着我终久不是长久之计,我和你爸跟着你哥也过不了多久,半辈子把你和哥哥培养了出来,哪成想晚年是这幅光景,是要回乡下度日去的,你趁年轻还是要替自己谋划谋划。”秦老太太手里替小菊摇着蒲扇,也是一脸悲伤,褶皱陷进苦难里头,没个完,窗子缝里一股热风黏在脸上,秦小菊抖筛子似的止不住。

秦小菊瞥了一眼衰老的母亲,瞪着眼道:“妈,你真偏心。”声量越发大了起来,一骨碌站起身边收拾衣物边朝着里间的妇人索性撕破脸一吐为快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妈偏袒你们到这个程度,天天还在这里看你们脸色,你们若胆敢把老头子老太太赶出来,逼他们回乡下,你们的孩子永世出不得头,嫂子你别欺人太甚,我走就是了,老爷子老太太给你们帮衬多少,一点儿养老钱全贴了你们,打量我不知道,还在我跟前哭穷,秦小炳我当你这么窝囊,被个女人拿捏,爸妈横竖有什么三长两短,你看你不遭报应,我生不了是我的现世报,嫂子你若再这么对我爸妈飞扬跋扈,你的现世报迟早得来,刚嫁人那会儿你们得了徐亮多少好处,现在我不行了你们就露出嘴脸,我是得了这个病你们才上赶着落井下石,真是善良的一家人,人说长兄如父,罢了,老娘就是饿死我也不来投奔你们,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末了气喘吁吁提起包赌气“啪”的掩上门,秦老太太追赶着出来,电梯门口边拭泪边塞给秦小菊几千块钱,厚厚的一沓,秦小菊推搡着,最后还是塞进了小菊的口袋里,两人就此作别。

秦小炳在房间内忍气吞声,垂头刷手机,却心不在焉,妇人气得眉毛横飞,脸色铁青,砸开了大女儿的房间,气急败坏的一个劲儿朝小炳翻白眼,口里恨不得也唾沫横飞。

小菊失魂落魄的给闺蜜扬阳打了个电话,诉苦,各有各的苦,诉不完的苦,像抓捉了一个救命稻草,言而总之,今晚要一个地方落脚,她不愿意只身一人去宾馆,那看着像妓女,她是标准的正经本科毕业,她不愿意流落到要和妓女在同一个阶层,高楼下边儿的商圈门楼都紧门闭户,炫彩的五色灯光照在秦小菊脸上,印成波光琉璃的灿烂繁华的颜色,这水汪一样盈盈的天泫然欲泣,庞然大物的商户楼盘像一条蟒蛇盘踞当中,小菊呆若木鸡,霓虹灯光里,仿若生出许多影影绰绰的鬼魅来,她像蟒蛇身上的花纹,单薄的、透明的、虚无的,很不真切,城里全是坐地而起直插云霄的筒子楼,楼间隙是被线段切割的回字、品字、凹字,是现代年轻人拼了命挣出来的一个明朗的未来,把自己圈禁在四方的小房间里,画地为牢,一辈子的画地为牢,可这是他们的成功之路,秦小菊放下自己的背包,静静的坐在褐色凉椅上,十年弹指间就闪过去了,与徐亮在一起十年,最花季的年华,最青春的身体,最深情的爱意统统的给了他一个人,外带上一个死胎,试问一个女人有几个十年,一个孩子轻易的就打碎了十年的感情,可见男人的心都是铁杵做的,不可靠,永久的不可靠,可她用了十年才看清楚世间男人,到底一颗真心比不上母凭子贵,堂堂的都是大学毕业,她不信她的画永远的没人赏识,她不信老天就愿意捉弄像她这样的命苦之人,可是她的希望到底在哪里?

小菊长叹了一声,想起什么似的跑进公共厕所的洗手台前,定定的望自己,向前俯身贴着镜子望进去,似乎要把前半生都望进去,还好眼角没有细纹,是玲珑的曲线的身体,前胸还有两只跳跃的大乳,她看上去顶多25岁,一个女人的生存法则到底还是要找个男人,在清冷灯光下她的全身是玉色的肤,她突然想起了上大学时古文老师在课堂上沉浸而朗朗的读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大约和男人躺在床上关了灯还是经得起考究的,不仔细看是没有破绽的,只要她把自己保养好,依旧是一抹白月光,她有点失心疯,兜里揣着几千块钱漫无目的的走在这凉薄的大街上,可她闻不到自由的味道,偏要审视自己,她低下头苦笑,匆匆的跑出来躺在凉椅上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死过一回了,这一次不想再死了,要重新活。

徐亮接到丈母娘的电话,与家人开了一个严肃的家庭会议,统一认为先把秦小菊稳住,撕破脸了不好分家产,毕竟这是婚后财产,他在母亲面前是个十足的孝顺的儿子,全然没有自己的主意,如果摆脱了母亲他会是个优秀的丈夫,勤勤恳恳的员工,恩恩爱爱的小夫妻,秦小菊有时候天真的这么奢想过,拖着家里的关系考进了街道办,原本秦小菊也能进体制内的,花了5年好容易才考进去,结果在录取面试的时候滑了胎要静养,机会就拱手让人了,家里毕竟有的是资本,他母亲道:“没有了生育的,总不可能让我们老徐家断了后吧,你也听医生讲明白了的,横竖将来都是要子女替你收尸赡养,总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你这婚到了都得离,大不了给她一笔费用,天底下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她娘家人把个小姑子还公主似的宝贝着,不过是个残花败柳,而且没了生育还能有什么好的给她挑拣。”想着离婚一时半会儿离不掉他母亲不知听了谁的主意又一改往日的嚣张道:“先把她稳住,给她一点钱不划算,能用最小的代价离婚是最好的,弟儿你可别傻不拉几的被她一家人糊弄。”

他风风火火的边打电话边找秦小菊,他们曾经是朋友圈里最快活的神仙眷侣,哪成想走进婚姻却是一地泥潭,按照扬阳给的线索果不其然在公园的凉椅上一只电话“滴滴咚、滴滴咚”,徐亮在黑影里就着月光看见一片狼藉的绿酒瓶,秦小菊是顶标准式的江南女子的长相,颇有我见犹怜的保护欲,一缕细碎的发凌乱在腮际,像鸡蛋壳破碎的折线,素净的玉色脸盘子上是一抹恬淡的栀子味,是那一种酸涩又富挑逗的白月光的类型,他一把抱起轻飘的小菊往繁华里奔,往生活里奔,上一次就是他拉着她闯进婚姻的,这一次他心里多少对她还是有些歉疚,可问题是他做不了自己的主,他这条命是母亲的。

秦小菊一觉醒来端坐在两人的婚房,恍若隔世,才短短的一年,这里就面目全非,被他那边的弟弟妹妹们鸠占鹊巢了,她婆婆作好作歹的进来,好声好气的对小菊道:“小菊,从前都是妈的不是,不应该那么对你,只是你现今没了生育,这个婚我们也是要替徐亮考虑,有什么事情好商好量的讲,去年他爸爸才做了生意亏的血本无归,你是知道的,你们结婚的一点人情钱也全赔进去,好容易才把徐亮塞进街道办,金的银的不知道贴进去多少,你看要怎么着才能把这个婚离了。”

秦小菊辨不清他娘还有这样的手段,为了让自己离婚服得下这样的软来,她本想来个鱼死网破,对方却来了一掌温柔拳,她还有什么说的,她的感情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心里当下便拿定了主意当即调换了一副和颜悦色道:“我也知道你们的想法,想离婚可以的,净身出户你们也欺人太甚了,我虽不是那胡搅蛮缠的女人,但该是我的横竖也得属于我,妈,这事儿您就别跟着掺和了,本来买这房的时候您就没参与过,况且我这病总是要钱治的,回头我通知徐亮办,这里还有这么多的东西需要切割,这一两天是切割不明白的,这十年的感情总不能一两天说断就断吧!”

那婆子的脸色早已变换了一道,忍气吞声下来柔声道“媳妇儿说的有道理,大体半年之内能私了就私了了,不耽搁你了,你还年轻。”她婆婆似是诚心要和她和解,到底是年轻,不经事,三言两语就被老婆子说的没了气性,况且她又念旧,徐亮踱步进来,老婆子嘴脸不一朝徐亮撸了撸嘴便退了出去。

“徐亮,你还是这么的窝窝囊囊,把个老娘供奉得跟个菩萨似的,我不是傻子我能明白你老娘是想让我净身出户,不能够,我跟你说,就算是闹上法庭打官司我也不可能净身出户,你们一家人是吃人的笑面虎,结婚后你给你爸贴的钱你打量我全不知道,那是我给你留的面子。”秦小菊换了一身黑色西装,背了背包撂下这句便扬长而去,掩上门头也不回,客厅里是吵吵嚷嚷的嬉闹被冲撞得粉碎,一群人面面相觑,朝里屋的徐亮东张西望,随即像暂停的电影动画,半晌,又恢复了游戏界面的背景音乐,杯盘狼藉,热热闹闹起来。

徐亮破门而出,虚掩的门在风的助力下也在控诉不满,他扑通跪在秦小菊面前,拽着她的衣衫,右手“啪”扇了自己一耳光,公共的场所,他要让她接受众人的审判,好深的算计,接连着又连扇了自己几耳光,小菊对这一举动颇感惊诧,电梯门口这是公然的要让她当一个罪人。

“看在我跟了你十年的份儿上,别在这里出尽洋相,有话说话,我是瞎了眼才找了你这号妈宝男。”小菊瞥了一眼,冷冷道。

徐亮了解她,她的心软是可以由他肆意作弄的,他缓缓的直起身子,命运仿若是被她捉拿在手里,可怜状,黑色的衬衣衬裤皱成一团,他是顶标准式的中国男人,传统、大男子、妈宝、细腻,像个未断奶的乳儿,三句话不离妈,闹到这步田地于他的仕途是很不利的,他娘很知道这点,这才把脸子往腰隙里藏,只用最低的代价达到目的就很好,谁叫他是个孝顺的儿子,他妈给了他好几条命。

“十年,我是很爱过你的,你也很爱我过,耽误你的十年就冲这一点我永远欠你,想起从前的滴滴点点我是很舍不得你的,小菊,真的,我知道你也很难,我做不了自己的主,怪只能怪我自己,我妈的身体不好,或者我们就这么拖着,你允许我在外面生个孩子,你还当你的徐太太。。。。”

小菊越听越觉得恶心,胃里翻涌的酸水汁往上冲,她把手摸在前胸,往电梯旁的垃圾桶一个劲儿的吐,一手朝徐亮撑着,示意其闭嘴。心想:“我就作贱到了这个地步,要靠你的施舍过下半生,有这么个婆婆服侍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她的鼻腔里“哼”了一声,带着不屑和可笑,胃里恢复平静后,她眉毛一挑,仰头望着他。

“房子给你,我要20万块,我们两清,打感情牌,我是乐意打感情牌的,一手交钱一手签房屋协议合同,你回去和你娘商量,如果不同意我随时等你们的法律传票,我缺钱缺的紧,我这么个病人是个无底洞,我有我的前途和活计,你去找一个可以为你们老徐家开枝散叶的。”

电梯门“咚”开了,一整部电梯人挤人,都赶着早高峰,小菊隐在人群里,都是精疲力竭的脸、失望的脸、无所谓的脸。

这是自由恋爱的弊端,用年轻来试探一个结局很不划算,熟人介绍就省去了很多麻烦,大家开诚布公的奔着一个目的,两家人都熟悉,这样就很好打算,哪怕闹开了,大家也都能理解家长里短的,少不得吵吵嚷嚷,她现在哪还有家人,她就单打独斗的自己,在二婚的婚恋市场她的容貌她的年龄都是无可挑剔的,小菊很是吃了自由恋爱的亏,这一次她要巾帼不让须眉,让他们好好瞧瞧,一个残花败柳也可以拥有泼天的幸福,瞧着罢!她在城郊租了一间单人间,因为租金低得很诱惑,平日里养养花、作作画、旅旅游,在如此紧张的现代工业社会里她闭门过起了慈禧太后的生活,花半年切割干净了和前夫的经济纠纷,她要一边画画投稿一边交际,她对婚恋机构的工作人员将自己对另一半的要求讲得很清楚,有钱、大20、30、带孩子的都不介意,对长相没有要求,大致也相看过几个,都是40-50岁的二婚中年老头,相处过一些时间,后来也不欢而散,不是性生活不和谐就是性格南辕北辙,再好看的老婆在家里宁愿当摆设和免费的老妈子使用,总归外面的都好看些,都富有挑战些,男人最喜欢挑战的新鲜事物,爱情对于中年人来说是顶级奢侈的事情,浑浑噩噩的过,浑浑噩噩的闹,一辈子就这么相伴相依的过过去了,有什么难的,男人只管喜欢年轻漂亮的,精神世界那是没影儿的事儿。

秦小菊的素描画引起了一家出版社的注意,她误打误撞也跻身进了自媒体的世界,成了小有名气的博主,这时她的娘家人又来巴结她了,这一回她没靠男人,大姨在秦老太太面前没得一番牵强的夸耀。

“小时我就看小菊不简单,你看那个耳朵大如象,高于眉,就知道是有福之人,哪成想竟在这个年纪等着她,好日子算是熬过来了,没生育怎么了,把侄女儿过继一个过去,我们家的欣怡很合适。”

忽然另一个胖婶儿踅步笑嘻嘻的掺和进来道:“小菊不是还没对象呢嘛,我这里大把的优秀男青年,只是年纪上稍微不对称,有什么打紧,现在时兴姐弟恋,二婚的咱就不说了,你看小菊这模样儿、这事业,只怕是万里挑一,打着灯笼都难找,秦嫂子,你看小菊有什么要求,没有不成的。”众人专拣秦老太太爱听的讲,秦老太太在一旁难为情笑笑,一群红衣绿裤的大妈们众星捧月般围拢在秦老太太身边,她几时这么扬眉吐气过,一下子尽着高兴只不答话,心想这个死丫头居然还有这番作为,也是一脸欣慰。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假惺惺提着水果篮儿跑来凑热闹,把个秦老太太和秦老汉夸得嘴咧在耳朵后合都合不拢,只有秦小菊自己心里明白都是些食人血的吸血鬼,懒得搭理,嫂子倒是矜矜持持、幽幽暗暗很不好意思,暂且不提。

正值国庆黄金周,秦小菊本想计划去外国旅游,她望着网上团报的黑心旅行社又打退堂鼓,去哪里都是人山人海,思来想去竟给自己报了一个考研究生的班,英文太差没办法只能斥巨资去培训机构,她想明白了的,走到这把年纪要舍得为自己投资,要舍得去生活,不然把目光和前途局限在一个男人身上是很悲哀的事。她买了一部二手代步车,驾驶在拥挤不堪的公路上左顾右盼,汽车屁股后头贴了好几个女司机,生怕路上的其它车子不知道,十一黄金周让整个城市散发着火热的激情,大地像捂了几床厚被子围在一团火边上,身子黏糊糊、汗津津,没了冰镇奶茶活不下去的时代,那是年轻人喜欢的饮品,最鲜亮的水果色系,甜的、酸的混在一起,一个大杂烩的人生,一路往城区里驶,旁车里的挑衅和不屑不间断,摇下车窗探个究竟,看她是个什么绝色美人,这才能给自己一个原谅她开车东倒西歪的机会,大型重工的卡车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沉沉的压在马路上,把人的坏脾气统统压出来,处处是围挡着修建的道路,精致的广告牌里运动明星们被统一了的笑,垂老的装修工人邋里邋遢的顶着烈日穿梭在马路中间,乱糟糟的城混着乱糟糟的人,她长吁了一口气才把自己从拥塞的交通里匀一个头绪出来,车越多她越慌,越慌就越慢,越慢就越堵塞,到底还是开过来了,培训机构坐落在一个繁华热闹的街巷,一所知名大学的校园里头,除了青春靓丽的女学生外几乎看不见其它的,校园无一例外都是蓊郁的树林,苍翠欲滴一类的灌木丛,情人坡、东湖、宽绰的操场,崭新的建筑群,她仿若自己重回了大学,任人把她当个单纯的女学生才是她最大的阴谋。

头一天试听课她便迟到了半个钟,这倒很考验机构销售人员的耐心,不过没交钱总都还是恭恭敬敬,这世界都是认钱的主儿,唯恐煮熟的鸭子飞了,当下交完钱,销售喜笑颜开毕恭毕敬的对接另外的人来引导她,一溜烟消失得无影踪,全然不似刚开始找她约课时如胶似漆,小菊明白这人世间的险恶,也就不做计较,和大学生使用的教室基本相同,窗明几净,书声琅琅,颇有颠覆岁月的虚幻感,往后她再要找销售的时候,十句有十一句不音。

被一个姣好面容的工作人员试探着敲门,前门“吱呀”一声打断了正在讲课的老师,众人一齐把目光投过来,小菊前所未有的感到自己被审视,常年躲在漆黑的阴影里,突然被一道死亡光线照亮,唯恐人从她惊吓的面色里寻她失败的婚姻,挑她的不是,就像一个被扒光衣服的裸体,她躲闪的往后排走,素净的白面盘子上一层一层的歉疚,落在边角的空位上一屁股栽下去,老师洪亮的声音复起这才将小小的插曲蒙混过去,秦小菊遇见听不懂的语法便喜欢拿一张空纸,轻描淡写,她喜欢把空的东西填满,这是她偏执的无聊的一点嗜好,慢慢的竟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来,挺拔的鼻是一座山峰,线条分明的脸,一个男人的脸,勾出来后小菊又莫名其妙的擦掉,如此一整堂无聊的语法课就混过去了,她顿足恨自己不争气,分明被男人伤得那样很,可还是避免不了被男人吸引,没成想她这举动竟被装进了坐在旁边隔了几个空位的少年眼里,一连几天的语法课都让小菊无法专心,词汇量太少她不得不费很多的时间来记单词,否则就跟不上老师的节奏,在这帮小年轻面前她学得的确很吃力。

机构紧缺替高三升学的学生培训美术的专业老师,她偶尔被拉进课堂替学生们指导,后来索性机构正式聘请她暂时当一个学期的美术老师,找到合适的人再替换掉,如此她便稀里糊涂当了美术老师,坐在英文课上的那个少年也恰好在她的班级,而他萌生对她的好感她全被蒙在鼓里,兢兢业业的当一个业余美术老师,走下讲台弯腰替他指导的时候,他总心不在焉,刻意的提好多问题,刻意的在自己画板上出错,挣一个和她接触的机会,小菊怎么也想象不到就是这个绝美少年能陪伴她半生,毫无预兆的闯进她千疮百孔的人生,在明明灭灭的微光里带来快乐和幸福,他成为她的全世界,她成为他的命,两人在封锁束缚的世俗里生生的纠缠下去,恣意放荡的纠缠下去,彼时他17岁,而她31岁。

潘南山的名字由来是很有考究的,外婆翻阅了近现代的古诗文也没能取好他的名字,后来到快要临产的时候母亲拿起床头柜上一本《陶渊明的诗》,翻开正是那首《采菊》,这才给他取自“悠然见南山”的南山二字,父亲常年不归家,对他的陪伴自然是极少。只因他母亲高龄产子,父亲是当地有名的房地产上市公司董事长,身家超千万,家里自然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妥妥的富二代,自古富贵人家都是多子多新闻,一家人住在城郊的别墅区,与他争夺家产的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在外面生的弟弟,都虎视眈眈着,料说这一类的富二代应该叛逆、放荡不羁才对,可他一直都是循规蹈矩,从不违逆母亲,但他有自己的想法,绝不是妈宝男那一类,他母亲对他极其严格,只望着这个儿子能扬眉吐气,在家族企业里也能独当一面,12月中旬才刚过完他18岁生日,他预备考北京电影学院进鱼龙混杂的演艺圈,父亲一直持反对意见,认为一个男人就不该成天坦胸漏背、谈情说爱,更应该把心思放在正业上,但他没太顾他们,他是顶漂亮的美男子,标准的长睫毛、大眼睛,一头乌黑浓密的发,细白洁净的脸,哥儿三站在一起活脱脱一个男明星,脸上虽说带着些许稚嫩,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身体出落得浑厚而成熟,家里这才帮着找了这家培训机构补习文化课和专业课,而美术课是他自己私自决定的,他也没有多讨他父亲的喜,既没有大哥二哥的积极上进,也没有五弟的乖巧懂事,他永远是属于中间,不偏不倚,大哥二哥是父亲头一任老婆生的,后来患病死了,他母亲这才上位成为正宫,多年来也只给老陈家诞下一个女儿,他算是母亲常年烧香拜佛得来的儿子,年近四十才生,宝贝得紧,有了儿子后母亲便不大管父亲在外面那些莺莺燕燕,毕竟母凭子贵,从此后便有长久的富贵,一心就扑在儿子身上,女儿早早的去国外留学,也无暇顾及。

他过18岁生日自然得大操大办,为了请她,他给整个培训机构的老师也发了一份请柬,面对这么一个大财主的顾客,机构老师们不得不强行营业,到底是有钱人玩弄的世界,上了一天的课,分明托着疲倦的身子了,还要在老板的组织下陪这么一位公子哥去应酬,为了机构的前途应酬,在顾主和老板面前马首是瞻、卑躬屈膝的必然是工资最高的,突然想活着就已经是最最了不起的事了,12月中旬的城市已经冷得直叫人打哆嗦,尽管白天是热闹非凡的市井天街,商贩、街灯、叫卖也没能抵住阴阴森森的凉雨袭来,秦小菊打着伞站在街景下望着双目无神的一两个摊贩站在露天人来人往的巷子里,双手插进衣袖,统一瑟缩着脖子,对着消沉的天公:“这破天,要塌了不是,冷得要死人,在这样冷下去,咋活!”遇着城管了,大家丢个眼色抄起家伙什赶紧跑,隐在树林的角落,让霸道嚣张的城管们扑个空,可这就是努力生活的人啊,她又肃然起敬,画板里就又多了好些可以描绘的素材给出版社。

秦小菊只扮演糊涂,他对她过度的一些偏爱全是不明就里的,只好闪躲起来,闹得人尽皆知她还活不活了,不单单是年龄差距的问题,她坐在办公桌上有点嘲笑自己不要脸,他那样的花花富二代不过是对你与众不同些,人家什么都没说,她羞红了脸倒先想这些事。

容纳20人的大包间里,成群的男男女女,唯独她落寞的坐在角落,荔枝红的灯光照进她的酒杯,忽地她手里的酒杯被潘南山一把夺过来倒进自己杯子里一仰脖,干脆利落,等这一刻他等了很久,很久,顺势坐在她身旁与另一个和她对饮赌色子的男老师再来一局,秦小菊诧异,有意的与他拉开距离,鱼龙混杂的包间众人跟着劲爆的舞曲左摇右晃,只有秦小菊端正的坐着,身体是一个人,眼睛又是一个人,抄起饮料漫不经心的灌下去,潘南山异常沉默,跌坐在她身旁,她趁大伙儿不经意快速凑近他发烫的耳际大声喊了句:“怎么了?这么多人给你过生日,你不开心?”少年怔怔望着她随即笑道:“你合该知道我从始至终只想请一个人。”

小菊斜睨了他一眼也不答言,只道他灌了几口黄汤小孩子胡言乱语。

“我自始终想请的只有你罢了。”

她啐了一口道:“你醉了,红口白牙开始胡说八道了,再这么没分没寸的,我只能走了。”

“好老师,不讲就是了,是你问我怎么不开心,我把缘由告诉你你偏又说我胡言乱语,到底我闭了嘴不讲话。”

“你为什么不愿意我喝酒?”

潘南山凑近道:“我是男的,我知道他们打什么主意,我不喜欢我喜欢的东西与别人分享,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喜欢偏执的占有。”

赤裸裸的挑逗。

小菊心里一惊。

“小孩子懂得什么?不过是一件心爱的玩具被别人拥有不甘心而已,你只是暂时不服气,有什么打紧新的玩具源源不断,顶自私的一类人,忘了,你是真正的富二代,钱是最不中用的东西,用钱可以卖通一切。”

潘南山赌气道:“老师不也自私,不敢爱,怕自己受伤,不也在时刻替自己权衡利弊,我在老师眼里不过是一个学生,但你不能视而不见我的爱,对你偏执的爱,不信你没感受到,只是不愿意承认。”

小菊面色发窘,局促不安道:“我只当你小孩子喝了酒玩笑话,这类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我今天已经18岁了,老师,一个标准的成年人了。”

两人面露愠色,舞曲竟也恰好停了,遮遮掩掩在晦暗的灯光里,潘南山站起身伸手拿话筒对着满地狼藉横七竖八的众人道:“小菊老师喝酒喝多了,头有点晕,我先送她回去,我跟她住的也顺路,我妈要我邀请她去我家,你们今儿玩儿好,回头再来找你们。”

小菊被他突如其来的擅自主张弄得不知所措,连忙欠身道歉,潘南山在交际场显示出不符合他年龄的老道,这是令她疑惑的,游刃有余的交际、堂堂正正的人、望尘莫及的家势,大家统一的认为他的未来不可限量,也不便表现出不满,潘南山便拿起她米色的长款羽绒服扶她出门,众人面面相觑,平日里师生二人在办公室走得极近,有空的时间两人几乎待在同一张办公桌上,喝水、吃饭、吃小吃,大家只当是临近考试了她给他辅导功课,半点没怀疑。

一同走出来后,他替她披上大衣,一股凉风扑面而来,湿漉漉的水泥地泼了墨,闪烁的彩灯亮晶晶印在地板上,是斑驳的花纹蝴蝶扑闪扑闪的翅膀,是她心里被打动的证据,他掩着她过马路,把她拦在自己身后,贴心的拧开热饮盖子,一个女人沦陷是轻而易举的,譬如他为他在漫天的雨季里送一把伞,登山的时候拿一张创可贴,喝水拧一个瓶盖,过马路把她护在里头,他都做到了,天上风起云涌,他的心也翻涌躁动。

“我要回去了的,你不用送了。”小菊冷漠的仰望他道。

迎面走来一群吵嚷的男男女女,打头的是一位青春靓丽的女学生,卷曲的黑色齐腰长发,红格子超短裙,细长的腿像橱窗里的模特,短款黑色棉服敞开着,一圈瘦细的腰露一截在外头,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精致的妆,脸色成一种惨白,是电影未开放时悬挂起来的幕布冷白,澄净里带着不屑和挑逗,干瘪的身量,也是干瘪的气量,脸上不可一世的阔气,带着尖酸刻薄的阔气,而小菊是墨黑的苍穹上高悬的月光白,潘南山喜欢一切有难度的题,他径直站住挡在小菊斜前方,况且他眼里的温柔和爱意是一个少年炙热的爱,无从拒绝的爱。

“南山,今儿你生日居然不喊我,我礼物都备好了你不喊我,你这个学期销声匿迹,果不其然是要考个体面的大学?还是有了新欢舍弃了我这个旧爱?”女孩嗔怪道,颇有点暧昧的气氛。

潘南山低头笑笑,双手赫然插兜,女孩盛气凌人的朝小菊望过来,狠狠的攫取住她的眼睛,打量她和潘南山究竟是什么讲不清白的关系,有点戏谑嘲讽的口吻道:“潘少这是换口味了?喜欢这么老的?”

少年不徐不疾道:“这是我老师,今儿我妈做东请了所有老师,下回回请。”

小菊把头埋在鹅黄色围巾里,憋着笑,只眉眼处一个微小的弧度,递了一眼给潘南山,便识趣的拉开距离往腥湿马路边上走,寒暄两句后他们作了别,女孩颇有点占地为王的意思。

不知觉天空飘起了飞絮,洋洋洒洒的,他们一同扎进这漫天的风雪里,有点莫名的喜悦,两人踉踉跄跄的在这陌生的世界里追逐打闹,不顾及身份和年龄的,雪下得越来越大,两人的头脸上全是一层银色的丝网,小菊在黄灯下迎着飘扬的风絮,张开双臂奔跑起来,寒凉的北风蹿进脖颈,任凭风吹雪落,潘南山跟在身后用双手替她遮在上头,瘦削的指尖冻得通红,是白鹤嘴尖上的一抹朱砂红,他越看竟越喜欢,这张写满故事的魅惑的脸上有让人如此灵动又陶醉的笑,小菊打了个寒噤,两人这才跌跌撞撞进了车,一同驱车离开,他习惯性的坐在副驾驶,车内多少带着低迷的暧昧,他久久的望着她的侧脸,娓娓道来:“她挺让人可怜的但也可恨,于我她不过是一个酒肉场的朋友,一个依附在富人身上的寄生虫,她能混进我们这个圈子也不容易,据说家里有个吸血鬼父亲。”

小菊一声苦笑。

“自以为的高贵,你们这个圈子,富人圈子还是随意捉弄女孩感情的上等人圈子?非要抬高自己用来拉踩一个女人为乐,谁不是寄生虫,照你的逻辑,世人没有一个不是寄生虫,她是个寄生虫,那我这样一个婚姻失败,还没了生育的30几岁的老女人算彻底没了指望?我很好奇,你在你的朋友面前会怎么贬低我?”小菊刚出口就冒失了,脸上一阵发烫,好似乎默认少年需要介绍自己似,她的窘迫他竟丝毫无察觉。

潘南山百口莫辩,急了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爱你。”小菊撇嘴道:“弟弟,你这话如果搁在十年前对我讲我会像刚才那个小女孩儿一样高兴得整夜睡不着觉,然后在你的甜言蜜语里爱你爱得死去活来。”

“我没有要把你们伙同在一起比较,或者单拎出来跟别人讲,我晓得,我会做出来给你看,让你相信的。”

“我这么上不得台面,连跟别人提都没资格,不过我自己难为情,我连和你走在马路上我都怕被指指点点。”

“你放心,我会一直爱你,我不放弃的。做到你的愿意承认我。”

她从后视镜里挪一只眼看他,放下心来,他是尊重她的,他也是保护她的,她从他真挚的眼睛里挖出来了一点真心,一个少年的爱,滚热、直接、热烈、赤诚、真心,有时候回想她自己都觉的不可思议。

两人在她租的郊区小院子里下了车,他替她撑伞,搀着她一同往后山的公园散去,潘南山道:“你累了么?后边有一个小山坡,春天的时候漫山遍野的野菊花,一蓬蓬像蔓延的野火,烧不尽,可好看了,现在估摸着只剩了一堆野草,等这个冬天完了我要摘一捧那里的野菊送给你,细碎的,一簇簇,是淡淡的菊黄色。”

他拢了拢她的围巾,迟疑一会儿道:“如今冰天雪地里仔细着了凉,我会心疼的。”

小菊啐了一口诧异道:“平白又说这些浑话,你要搞清楚我是你的老师,你怎么这么清楚这里的地形,内陆城市的远郊都大同小异,没什么看头,但你也不至于这么清楚,哪个山头开什么花。”

“我就住在这北边谷山公园后头,翻过这个山头就到了,那一带现在看着绿树环抱,湖面、体育场应有尽有,原是废弃造纸厂,被这个村的人集体投诉,没法子才低价收购修了楼盘。”

“也许贫苦人和富人的区别就在这里,信口一个低价收购又是穷苦人靠几辈子不一定赚来的,人生来到底不平等。”小菊心里嘀咕,面露不悦沉默着,抬头只不理他一个劲儿往前走。

潘南山知是自己说得太轻巧了,忙陪着小心,低声下气,舔着脸,拉着她冰凉的手揣在自己口袋里,起初挣扎,后来就平静了,沿着湖往另一边下去了。

“那条湖隐在树梢深处,倒看着像这银色缤纷世界里的一颗钻石,蠕动的细波纹无言的沉默着,好像比一切解释更有力量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喜欢这样硬朗而柔润的景致,我老没法子把你当成一个小孩子,你说话、行事、追求人都有种情场浪子的老道形象,我怕落入你的圈套,太过周到,周到得可怕,我是一个被人扔掉的人,死过一回,潘南山你为什么喜欢我?”

“哦,我知道了,你恋母,你算算我比你大多少,我都能生出你了,我不能够成全你,世俗要淹死我,你想置我于死地,横竖淹死了我不要紧,你还有大把的青春挥霍,你想想别人嘴里讲:一个老女人,不配成为一个老师,勾引一个刚成年的学生,学生知道些什么,没有师德,真不要脸,无非就是图他年轻,图他有钱。”

“小菊老师,你让我明白爱情是什么感觉?我从没体验过,身边那么多我都逢场作戏,而且我从没玩弄过谁,只要一看见你就会让我满心欢喜,无比迫切,脑子里只想着你,总担心你过得不好,舍不得你受到任何伤害,怕你太累,不自觉的想和你待在一起,一靠近你我心里就有一股原始的欲望生发出来,但你放心我绝对会尊重你,我半分花言巧语都没有,我的语言总跟不上我的感觉,我说我爱你,你不相信的,所以我要做出来给你看。年龄的问题从来不是问题,你其实明白的,只是你心里不能接受,我从来不在乎外面流言蜚语,我只在乎你,如果你在乎那些我就要在乎,看见你我就想和你长相厮守在一起,我想和你过日子,想照顾你。”

“打住,我给你打车,这地方不好打车,回家吧!回去好好洗个热水澡,你马上要考试了,这事儿先放在一边。”

“好,我听你的,我等着你,多久我都等。”

“究竟是我等你还是你等我?”

就此两人分别,各自回家安置,照例每天发消息,秦小菊打着单衣坐在梳妆台前的矮凳上,开了一盏昏黄的台灯,打开空调点上香薰,在娇嫩的脸上涂涂抹抹,越发有一种成熟女人的韵致,屋里的装潢修饰是她自己后来添上的,中式古典加北欧简约风,怎么搭都随她喜好,不像从前和婆婆两人意见总不搭,两人总闹得鸡飞狗跳,徐亮夹在中间左右不是,最后床上一番滚动后就妥协,女人顶没出息,都是暖色调,象牙白和原木色系混杂,软装倒贴了不少钱,硬装动不了,属于外糙里柔,房子旁边就是修建气派的公安局,房东太太一年不回来住几天,跟着女儿在北京带孩子,她躺在床上思忖着,现在的年轻小孩儿竟这样早熟,他要精神恋爱,可师生恋在现代社会本身就十恶不赦,该如何让他打消念头,趁现在还没有被他完全的钻进来,翻过身后山传来的鹧鸪鸟振翅一跃而起,嘲笑自己竟然认真和一个少年计较起感情来了,真是荒唐。

第二天早晨,她晨跑完后,开始有意无意的涂脂抹粉,使自己尽量显得年轻一些,这有点危险,他直直的僵在她楼下,拿着热气腾腾的早餐,背着双肩包,朝她的房间窗户口嚷道:“老师,下来吃早餐了。”

她心里又是一震,这么殷勤,一个小孩子认真起来不是玩的事,她有点半推半就的跟着他的节奏走,两人一碰面,秦小菊先绯红了脸。

他长叹一口气,小菊在车里吃掉早餐问道:“真的想象不出你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不如意的事?”

“多如牛毛,我一个被常年遗弃的人,我妈在我身上近乎疯狂掠夺式的强势教育,我爸对我从来不管不顾,一边要防着爸爸在外面找小三,一边又要管孩子的教育、老人的赡养,这些年真是苦了我娘了,我倒觉得幸福和钱没有太大的关系,我娘有钱但我不觉得她幸福,熬了多少年才成了我爸爸的老婆,五年级与伙伴在外婆老家的池塘里游泳,差点儿淹死,可我最好的发小就这么淹死了,打了一回官司,初中和朋友一起骑电动车外出,被卡车压断了腿,头破血流,以为要死掉了的,我这条命像是稀碎里拼凑而成的,意外,永远不可捉摸的意外,我想成长总有成长的痛。”

“谁说不是呢!”

“所以我每次画不好,你从来不批评我,永远的鼓励,温柔又有力量的鼓励,而且也从不催促我要立一番事业,理解我并支持我的每一个决定。”

“倒把我讲得一个贤良母亲似的,情人眼里怎么着都好。”秦小菊笑笑。

“只别太相信我。”

秦小菊想着再任由少年这么下去,自己很快就会玩儿火自焚,12月底上完英语课后便决定上网课,不再去线下上课,主动辞了职不再担任机构的专业老师,这一切都在潘南山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悄进行了,她换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独自一人去了泰国旅行再起承转合去了澳大利亚,徐亮没有给她20万,拿到手只有10万,这几年靠着素描画挣了一些钱,自给自足快活了好几年,她是顶传统的女人,她要想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不可能不考虑未来,她不由自主的想要婚姻,就算不幸,她也要在婚姻里不幸,进去了总比在外面风花雪月的强,一个男人再怎么花他也不会轻易脱离家庭的,他们也要权衡利弊。

待她从外国回来的时候,已然是山花烂漫、春暖花开了,她下了的士脱掉笨重的大衣,拉起行李箱回到了城郊的小院子,抬头仰望天空,忽然想起了那晚他对她说,后山坡上漫山遍野的野菊花,一簇簇、一篷篷像他心里烧不尽的爱,他要摘下来送给她,她最终还是让他钻了进去,隐忍、克制又喜欢,参天大树上发的嫩绿新芽,手机里仍旧是他每天的问候,她就算经历了婚姻的风浪,哪儿能经得住这样的嘘寒问暖,女人最经不住嘘寒问暖,她拖着舟车劳顿的疲累回到房间,洗完澡,用干发巾坐在床前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打开窗子,竟然真有一簇野菊花静静的躺在吊着的竹篮里,轻微的摇荡着,三月晚间的寒气逼人,窗子下面正好一根长竹篙正在窸窸窣窣取竹篮,打开窗的一瞬间秦小菊与潘南山正好对眼直视。

“你终于回来了,老师,你还真是一声不吭,我讲了我会一直等你的,机构的李老师说你没搬走,只是去外国旅游了。”

“嘘!”秦小菊做了个手势,生怕他再讲出很不得体的话,他放肆,她不能放肆。

“你上来,205房间。”

潘南山撂下竹篙,兴高采烈的一溜烟跑上楼,斜靠在门框上,扣了两声门,轻轻唤了声老师,锁壳从里面发出了声响,垂直的黑长发一股股往后笼,闺房的香气满溢出来,女人的房间永远的干净、清淡、怡人,一身运动装的潘南山径直跟在身后,倒在她新换的淡黄色雏菊床上,露出一颗脑袋静静的望着她,她歪在梳妆台前,背对着他点香薰,自此房间内充斥着浓郁的暧昧和欲望。

秦小菊嗔怪道:“你考不上大学,你妈该去机构闹了,花了这许多钱成绩还是不见起色。”

他打着赤脚走到她身后,等她回过头一个热烈的唇堵住她的唇,撬开她的嘴,两人都死命吮吸着,环抱起她,一只手朝浴袍里伸进去,往上再往上,这一次她不再躲闪,两年了,她又老了两岁,她在他面前经不起老,她喷涌的欲望在这一刻彻底释放,底裤里一团团的濡湿下去,一个成熟女人的爆发力不能让人小瞧,她摸索着梳妆台上的空调遥控,他分明把自己牢牢的旱在她身体上,死命的嵌进去,唇始终不离开她的唇,她的身体倒像是一个老旧机器被启动了似的,她把自己喷薄的爱牢牢的拥在她的怀里,她惊讶怎会如此契合,倒像是轻车熟路在梦里无数次这样疯狂过,秦小菊在无限的温存和爱欲里沉沉的睡下去,一次次,一声声微小的喘息,极尽娇媚的呻吟,她坦然自己是个荡妇,和去宾馆的妓女倒没有什么分别,她和前任丈夫没有过,爱情,她此时此刻爱这个少年,很爱很爱。

下半夜,她摸着下床去厕所洗澡,险些被凌乱的衣物绊倒,他警醒的赤身过来,一把抄起她,两具晶莹、修长的裸体合在一起,她惺忪的双眼,把头偎在他健硕的胸膛不好意思起来,冲完澡后两人的睡意全无,他紧紧搂抱着她。

“老师,我真的好爱你,我想让你多爱我一点。”

“我像你包养起来的情妇,不过我本就没指望和你有个未来,但我还是会想要婚姻,你太小了,将来还会遇见更惊艳的人,南山,我就是想给你你最想得到的,然后你就会在成长里明白女人,这世上什么样的女人都只是如同一件衣服,随时可换,我不值得你花那么大的代价,心不心的不重要,你记住此刻的爱和开心是真的就足够了。”

南山赌气道:“不,不,我不要只是体验爱。”

“我想要的是你这个人,不只是性。”

“男人,都一样,你选择和我在一起会比选择一个和你同龄的人在一起压力要大得多,而且下半辈子我只剩下衰老和疾病,我与你在一起会有容貌、年龄焦虑,这是我永久都无法逾越的心理障碍,我不想我的下半辈子都专注在这张脸上,用昂贵的金钱去护住仅存的一点年轻,你要替我想,我知道爱情无关乎年龄,可这是年轻人才有权利说的一句话,到我这个年纪你会明白人再伟大也无法和自然、命运抗争,南山,既然我们现在爱那就好好去爱,不爱了,就彼此放手,两不相欠。”

她把脸抵在他的下颌,呼着热气漫不经心道。

他把手放在她纤细的腰际使劲往自己怀里揽,像护住自己心爱的玩具,无言沉默着。

他一跃身又把她压在身下。

窗户里一股白净的微光慢慢的浸透来,鹅黄色的帷幔被微风拂起,拂过那些激情的夜晚,拂过两人青葱的岁月,她用手肘支撑起来,宠溺的抚摸他的头,吻他的唇,他回应她蜻蜓点水式的甜甜的吻,才动作小心的裹起浴袍起床,宁静的早晨,熹微中她瞥见他熟睡的脸庞,那是安详的、静默的、恬然的婴儿般的睡脸。在这争分夺秒、唯利是图的世界里,他们竟过起了诗意般恩恩爱爱的夫妻生活,多少人羡慕,那眼红的人瞧见了该说:“瞧吧!过几年老了你看她还能活不,一样的被抛弃、被伤害,男的也不是什么好的总归是图她的钱财去的。”又有人道:“不过是各取所需,现在的婚恋观太变态了,老妻少夫总不纯粹的,简直玷污了爱情这个词。”唯独不相信他们之间是爱情,见不得他们幸福,容不下他们,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一个男人永远的可以找小娇妻,跨越20岁、30岁、40岁,公众理所当然的可以接受,甚至称之为爱情能跨越一切,满世界颂扬,唏嘘。这个世界永远的不可理喻,不公道,而大部分不能容忍一个女人幸福的往往是女人,呵,可笑吧!

他们偶尔会毫不避讳的出双入对,故意在公共场所炫耀,潘南山照例体贴入微,总之他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实际是她没逃过他的手掌心,三个月后,秦小菊找了一家学校正经当起老师来了,他如愿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他为她许诺等年满20岁,到法定结婚年龄便和她去扯结婚证,如她所愿给一个定心丸,秦小菊发现自己又怀孕之后如同一个惊天闷雷,只不过这个雷让她自己无比兴奋,替自己宣告死刑的是医生,想要把死刑解开还要靠医生,拿着b超单子走进不可一世的妇科女医生那里,她不习惯了异样的眼光来打量她和潘南山的关系,后来光明正大一段时间后她受不了又回到偷偷摸摸的样子,不习惯也得习惯,他是孩子父亲,年轻的父亲,一个孩子,现在肚子里有个真正的孩子。

“医生,我之前滑过胎,自然流产,这一次不会也出现在这种情况吧?而且上次医生讲了可能怀不了孕了,这怎么又怀上了?”

女医生盯着电脑,从眼镜里挪一个空隙白了她一眼,随后又拿起b超单子一根手指打键盘,小菊心里着急,迫切的想要他给个答复。

半晌才不耐烦道:“上次是上次,在医学上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上次不也说了是可能吗?那就说明两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先去把这些给你开的检查全部做了,再来找我看结果。”

两人一脸怔住,茫然的机械的退出来,寥寥数语,还真是简洁、马虎。

医生的话是圣旨,一切顽固的老太太听了医生的话都要礼让三分,积年的糟粕的习惯都能改的面目全非,因为怕死,医生是阻隔自己与死亡的一道屏障,不问缘由遵医嘱,任他们给你开多少检查,什么病不管,先把检查开了,譬如肚子疼给你开喉咙检查、肺部检查,病人没有权利质疑,乖乖排长队,乖乖躺在蓝色单人床上任由白大褂扒拉,全是一次性的医学用品,人体也是一次性产品,秦小菊因为开心便懒得追究缘由,总之有一个生命要出来,这就够了。

南山与小菊统共在一起日夜相守的时间没有多长,所以他要走就显得更加依依不舍,两人平静的坐在餐桌旁,小菊伸出丹蔻色的红指甲夹起果盘里的圣女果开口道:“你预备怎么办?”

“我要跟我妈说,雇人来照顾你,我也可以不去读书了,事业有没有成和读书的关系不大。或者晚一年入学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再去读也可以。”

“那和什么关系大?”

“你说的不是非要在学校读书,在哪里都可以读书,学习能力比较重要。”

小菊噗嗤笑出声,打趣他道:“我并不要求你从一而终对我,离得远你可以过你的生活,我不干涉,从前我可以不计较,但现在我要为孩子计较,我要一个婚姻!”

他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蹲下来把头埋在她的小腹,手摩挲着。

“说什么呢?我要爱你一辈子的。”他站起身弯腰在她的唇上轻触,便进了厨房准备晚餐,灶台上响起“噼里啪啦”的锅铲碰撞声,爆炒的菜香味悠悠的飘荡出来,她纳罕几时学会的颠锅,几时学会的湘菜,他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富二代竟也会为了她走下凡尘,陪她去腌臜潮湿的菜市场,她心满意足的躺在懒人沙发上,随手抄起《安娜卡列尼娜》饶有兴味的读起来,她还配享受这样的尘世幸福,看来老天有时候是公平的。

秦小菊挺着大肚子去找了一回秦老太太,大家又都闲言碎语起来,着实让人眼前一亮,亲戚眼里她被医生判了死刑居然有本事再怀上,果然钱是个好东西,有传闻说她傍上了一个富商老板常年被包养起来的,也有说她养了个小白脸,还有的讲是她做的试管婴儿,只要有钱就可以怀,众说纷纭,她此次亮相回去多少给了亲戚们一个下马威,实际是要办准生证,必须要户口页,她也没多逗留拿了就走,秦老太太倒是一副抽抽泣泣的样子,小菊则一脸无所谓,毕竟她每个月都有给赡养费。

当晚小菊歪在床上,边看书边吃车厘子,而他在厨房洗葡萄,一颗一颗的脱掉紫色的皮衣子,沁凉的水浸在他手上,用镊子仔细的挑拣出葡萄籽,剥完放在床头柜边,夜深后,两人躺在淡菊色的床上,梳妆台上他们下午路过花店顺手买回来的小雏菊,白色浅口花瓶最是与淡黄相匹配,在黢黑的夜里幽幽的传来阵阵香气,她偎在他怀里,烂漫的恣意的幸福,她有点怀疑生活的真实度,像一幕舞剧太过完美,她担忧道:“我们相识在山花烂漫的四月,畏畏缩缩的与你生活的这些日子,却成为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光,从前的痛让我蜷缩在我自己铸造的牢笼里挣扎,直到遇到你让我学会伤害过后仍旧该期待美好和爱发生,潘南山,梦幻得有点虚假,如果我有一天死了,你怎么办?”

潘南山吞咽一掌冷雾道:“你若死了,我也去死。”

“你以为这是最矢志不渝的爱情吗?我根本不需要你用生命来证明你爱我,你爱我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我从你偏爱的眼睛里感受到世间最真挚的爱,不是假的,你让我相信我这样的人也值得得到爱,我的希望是你好好活着,带着有我的回忆好好的活,人生是你允许一切发生,然后平静的接受一切变故仍旧好好的努力的去生活,再不准说这样傻话。况且我们现在有我们的孩子。”

“你明白了生命孕育和诞生的整个过程,就应该更慈悲的对待你的家庭和人生。”她反想起自己的家庭,有点滑稽的笑了一声。

沉默半晌,他埋首朝她的额上轻吻,低微“嗯”了一声。

“我跟我妈说你怀孕了,我必须要陪着你,家庭关系一言难尽。”

“我知道,否则你不可能一直跟我住在这里,我很明白,而且我还知道像你这样的大家族最在乎面子和风评这件事,搞不好公关那企业也会面临巨大的舆论压力,我只能隐没在这暗处苟且,或许你还要与什么旁的家族来联姻,颇有点电视剧的情节,原来电视剧都是有迹可循,统一的模仿你们。”小菊戏谑道。

“南山,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在我的墓碑刻什么?”

“你瞧着吧,我会给你一个名分,你要的婚姻都会有的。”

“不要胡说,我要和你长相厮守。”南山赌气发誓道。

“你明知道不可能,偏要这样说。”小菊在黑里认真思索,翻转身在床头柜上摸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随即抽身去上厕所,拖着笨重的身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像走在钢丝上,不禁抱怨道:“起夜次数也太多了些,睡眠正酣一股尿意把自己急醒,简直太难受了,你应该懂这种感受的。”

冬天她不很觉得冷,拉起被子用很大的力气把他才刚攒热的热气一股脑儿都散开了,靠在他怀里发怔了半晌又咕噜道:“你就写:一个曼妙女子,来过这世上,认真的爱过一个人,成了一桩婚,孕了一个孩,不负此生,浓墨重彩的出现在潘南山的生命里,下一辈子她还想在野菊烂漫的山坡与潘南山相遇,相爱,只年纪再轻些,性子再热烈些,成为他人生里的光。”

天光到了最沉重的黑时,他的鼻息逐渐重了起来,她也在朦胧中昏睡过去,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2月中旬,潘南山跟她说要去趟北京办理晚一年入学的手续,她现在凡事都很依赖他,言下之意是想跟他去,一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毕竟肚子大了起来;二是一个人去麻利的办完就可以赶紧回来陪她;她最终妥协于他的担忧,而且他为此与母亲大吵一架,他考上之后母亲便不大管他了,这倒有点反常,突然对父亲殷勤起来,南山没有这许多心思细想,打点行李后两人便依依惜别,她在小院门口与他作别,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她心里七上八下,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十分不依不舍,这像最后一次见面。

小菊雇了一个专门做饭的保姆随时看护她,一个女人的生存能力是多强,没了男人有了孩子,有了孩子就能抓住一个男人当做长期饭票,这一天她照例把自己的原版素描手稿交给出版社,社长兜兜转转、言下之意是拒绝的意思,她纳罕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原来网上铺天盖地的都是她在机构任职老师期间与潘南山的亲密合影,网友开始深扒她的底细、来龙去脉,谩骂也更是不绝于耳,只是她封锁在自己的幸福王国里并没人透漏消息给她,出版社经受不住舆论压力停止和她的合作,自此亲戚圈里又流言四起,果然不检点的人走不长久的,没有师德,不要脸的烂货,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无所不用其极,她在经受了20天的网暴后,心里焦虑已经达到顶点,无法入眠,是在开春一个寒冷的早晨,她躺在床上,发现下体一汩一汩的热流从裤子里掉出来,她一把掀开被子,腿上全是腥湿的血和羊水,肚子一阵紧似一阵的痛,越来越密集,她忍着剧痛扎挣着半坐起身惊慌失措的抓起床头的手机,拨打120,越来越疼,越来越疼,她不间断的在床上扭动自己笨拙的身子,像一条被炙烤的蚯蚓,痉挛般的扭动,额头上的汗粒一滴一滴往下掉,散落的头发牢牢的黏在脸上,电话里开始断断续续,只听见对方着急的呼喊,“喂,女士,请问你那里是哪里?”“太疼了,医生,救救我。月亮岛路华西塘村。。。。不行了,太疼了。”这头艰难道,她在无意识和有意识之间全身不停的颤抖,扭动,明显的感觉到肚子里的胎儿一点一点的往下在蠕动在滑落,她精疲力竭,胃部整个的挪出空间,她双手牢牢的抓着床沿边上的铁架,用力往下使劲,下体掉落出一个软糯的通体红紫的团子,随后止不住的血汩汩的往下体渗,她像泄了气的皮球,渐渐的失去知觉,不知过了多久,刘姐赶来的时候汗和泪混在一起,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淡黄的床单被揉皱成一团,小菊眼睑处的泪痕分明,枯燥凌乱的发黏在脖颈和左侧脸部,是打碎了的玻璃划痕,死命挣扎的绝望,她恨恨的睁着眼直直的望着天花板,一摸身子凉了,一个早产的小小婴儿全身发紫也已经凉了,警察和护士纷乱的脚步在这幢农家小院里杂沓着,上蹿下跳,院子周围围拢了一圈一圈的老人小孩,拍照、裹尸、装殓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就这样把她轻浮的一生装裹进去,小菊想过死,可没想过这样死,排除他杀,给家属的交代是难产而死,实际上她用她的死来替自己平反,不过是在芸芸众生里爱上了一个少年,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年,就因为老师的身份,就因为他是她的学生,在这暗流涌动的网络世界里,害死一个人是轻而易举的,他们不承认他们是杀手,无处不在的杀手,秦小菊死在了潘南山最爱她的那一年,她带着他的孩子一起投奔去了另一个爽利和快乐的无极世界,她到底还是抛弃了他。

后来又有人道:“前次回来的时候,我就看她是个短命相,口鼻间的距离那样短,都是短命的鬼,况且做出那样不检点的事,都是报应。”

盘南山在极度悔恨和伤心欲绝中痛恨自己,跪坐在房间内,与小菊在一起的每一帧画面如同绵延的海浪奔涌而来,绝食了几日后昏迷进了医院。

他带着一束沾着露珠的野菊站在她的墓碑前,焚香叩拜,一个十足的老者姿态,墓碑上写着:“一个曼妙女子,来过这世上,认真的爱过一个人,成了一桩婚,孕了一个孩,不负此生,浓墨重彩的出现在潘南山的生命里,下一辈子她还想在野菊烂漫的山坡与潘南山相遇,相爱,只年纪再轻些,性子再热烈些,成为他人生里的光。”

此后潘南山终身未娶,在飘摇的世界各地成为风、成为旅人、成为学者,成为热爱生活的自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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