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小说）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两天两夜，终于停了下来。

天刚刚放晴，一束日光从厚重的云层里捅出来；地里的庄稼欢快地拔节，炫耀着被雨水滋润后的翠绿。

“呼——”地刮来一阵风，抖落了张大牛家门口老槐树上的雨露。雨露落在地上滋润着原本湿漉漉的地面。

大牛家院子里的驴饿得在圈里用力地踢着驴食槽子，发出“嗵、嗵、嗵”的响声；几只老母鸡“咕咕咕”地叫着，捉食地上打着卷的蚯蚓，不时还会“噗噗啦啦”地煽动着翅膀追逐着争抢一番，竹叶似的爪印踩了一地。

屋内灶堂里的火旺着，一大锅水“哗啦、哗啦”地沸腾，蒸汽氤氲了整个屋子。大牛手里攥着一杆儿旱烟在屋里不停地转着圈，似一头正在拉磨的驴。他蓬松的头发下面挂着一张因焦急憋得紫红的脸。

“用力、用力，差不多了，再加把劲儿，快了、快了……”里屋传来稳婆焦急的声音。

大牛张着嘴、瞪着眼听，慢慢地把烟锅摆进嘴里。“咳咳咳，呸——呸！”他咳嗽了几声，用力把嘴里的烟油往外啐着，转瞬，“哈、哈”地吐着发黄舌头继续转圈。此时的大牛，活脱一个行走的僵尸。

“出来了，快出来了。”声音里充满了兴奋。“再用点儿力呀！好、好，对、对、对，就这样、马上，坚持住，用力！”

……

随着“哇——”地一声啼哭，稳婆激动地说：“谢天谢地，终于生下来了！”

大牛像是被稳婆的声音喊停的，不再转圈，而是用那张紫红的脸对着密不透风的门不住地摇晃。他张嘴、伸脖儿的样子像鸭舍里等着喂食的鸭。 片刻，稳婆满头大汗推门走出来，眼角舒展着喜悦的皱纹。

刚走出来的稳婆，两手同时拍了一下大腿，看着大牛说：“唉呀，我的妈呀！总算生下来了。”

“生的啥？”大牛拿着烟袋的手停在了半空。

“恭喜你，一个大千金，小脸……”

“啪”地一声，大牛手里的烟袋掉在了地上。

“看把你美得，烟袋都拿不住了。还真不是我夸口，你闺女的小模样那叫一个俊呦，长得和她妈春桃像极了。”稳婆洋溢着成功的喜悦，那张挂满汗粒的脸被灶堂里的火晃得泛着油光。

大牛呆愣愣地戳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长着稀稀拉拉几根胡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地变换着颜色。

看大牛没反应，稳婆用胳膊肘弹了一下正在发愣的大牛说：“还楞着干啥？去，给我打盆水。我进屋给收拾收拾，你等我收拾好了再进屋看看春桃她们娘俩。”

“哦、哦，就去，就去。”大牛像被弹醒了，弯腰捡起地上的烟袋，转身拿盆子打水。

“孩子个头大，不好生。也就是我，换一个人接生就麻烦大了……”稳婆端着脸盆朝着里屋走，嘴里还在不停地述说着自己的功德。

大牛不搭腔，木讷地为稳婆煮面条；“哇哇，哼哼，哇……”孩子断断续续地哭着。

“她爸，给孩子取个名字吧！”春桃微弱的声音从里屋飘出来，砸着大牛的耳骨。

大牛好像没听见，两眼直愣愣地看着灶台边上漆黑的水缸，右手拿着笊篱在锅里机械地搅动着。

“收拾好了，快进屋看看吧！你闺女的小模样愈来愈俊了，长大了肯定和她姑姑一样讨人喜欢。”稳婆从里屋走出来甩着手上的水，坐在了桌子旁边。

大牛没言语，端着一盆面条撂在桌子上，顺着黑漆漆的桌面推到稳婆面前：“吃吧！一会儿我给您擓米去(稳婆接生，一次收二升米，生下男孩翻倍)。”

稳婆一点儿也不拘束，舀了一勺酱放在盆里搅拌着说：“不急，不急。”然后挑起一大注面条填进嘴里呼囊呼囊地吃着，酱汁顺着她嘴角的皱纹慢慢渗出。

大牛坐在炕沿上”滋啦、滋啦”地抽着烟，火星子从烟锅里呼呼啦啦地往外蹿。

“啪、啪、啪”大牛歪过脚掌，在鞋底上磕打烟灰。“唉！”他叹了一口气，起身去了厢房。

里屋没有任何动静，孩子可能睡了。

“你这闺女，长大肯定是一个大美人，错不了，她姑姑就是我给接生的。”“哧溜”一声，稳婆吸了一大口面条。

“唔嗤！唔嗤！去去去，滚开。”大牛手里提着一个布袋，用脚狠狠地踢向门口正在吃蚯蚓的一只母鸡。被踢的母鸡丢下蚯蚓，“咯咯咯……”地叫着跑开了。

“别用脚踢呀！赶快给春桃煮几个鸡蛋补补身子。我可知道，女人生孩子遭罪呀！就像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大牛进屋把布袋放在稳婆身旁：“这是给您的喜粮，孩子大人扎实就好。”

“嗯嗯嗯，大侄子好福气，小棉袄身上一披，明年再来个带把的(儿子)，到时候婶儿还来给你家春桃接生。等闺女大了找个好人家，儿子娶个好婆娘，你就等着吃香的喝辣的吧！”稳婆用手掂了掂布袋，“走了，就等着明年给你接生个大儿子了啊。”

“地上滑，您慢走，有空常来坐坐。”大牛起身送出去。

“嗯嗯，想着给春桃煮几个鸡蛋，再做点儿汤。回去忙吧，别送了。”稳婆手里提着布袋，拧着屁股消失在大牛的视线里。地上留下了两串均匀的脚印。

“歘”地一声，大牛点燃了一锅烟，坐在桌子旁发呆。

“你想着给孩子娶个名字，之前本想着生个儿子叫刚子，这回生下来是个闺女，这个名字就不合适了。”春桃柔声细语地说着。

“嗯！等我想想。你吃啥？我给你做。”

“我不饿，吃不下。”

“嗯昂，嗯昂，嗯昂……”驴在圈里不停地叫唤着。

“你要是不饿，我先出去给驴弄点吃的。都两天没好好喂了。”

“去吧！就在路边上随便割点草回来就行了。别去远处，刚下完雨，地上太滑。”

大牛没进屋看春桃娘俩，起身来到院子拿起一把剪刀，嘴里叼着烟袋给驴割草去了。

“大牛，春桃生了么？生的啥？”春生子的胖媳妇抱着儿子迎着大牛跑过来问。

大牛没停，耷拉着脸，看了看春生子媳妇怀里的大儿子，气哄哄地回着：“生了。生个女娃。”

“取名字了吗？叫啥？”

大牛站定，装了满满一锅烟，“歘”地一声点燃，用力地吸了一口说：“取了，叫招娣儿。

“招娣儿，啥意思？”春生子媳妇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