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人老汪

           乡人老汪

              （作者：王德荣）

老汪他爹走了。八十四岁，吃全了一天三顿饭后，瓜熟蒂落，寿终正寝。

看着快六十岁的老汪，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大家心里也都不是滋味。哎！撇下个憨小子怎么办啊！

老汪小时候叫汪仔，从小长在福窝里。家中日子殷实，长他两岁的哥哥，十三岁那年，下河淹死了。他成了独苗儿，爷爷奶奶拿他宝贝似得，金贵的很。可惜，越是金贵，他越一年年不长个儿。为此，他娘教他，晚上搂着门外的臭椿树，大声说“椿树粗，椿树粗，你长粗来我长高！”一口气说三遍，可惜，汪仔那咬字不清的嘴舌，怎么也说不完三遍。因此，十来岁以后就没怎么长高。

人说长不高，是让心眼儿拽住了，可是汪仔就是不开活心眼儿。

汪仔十岁那年，跟着娘去给拔麦子的爷爷和爹送饭，爷爷赏给他一个鸡蛋，他却怎么也不会吃，拿着转了半天，嘴里鬼念道经地嘟囔，怎么这鸡蛋木有门儿呢？爷爷看着他的憨样儿，拿大烟袋往鸡蛋上一敲，说“这不是门是啥？”

十几岁时，与小伙伴打架，他把人家骑在身下，问：“你还老实吧？”那个被压的孩子也是个二青，偏偏回答“我就是老实了，你敢怎么滴？”惹的周围一片笑声。

又有一次，他见清明节有人去上坟，问是咋回事，有人打趣他说，你是后娘，亲娘埋在家后的沙洼里了，你也该给她去上坟。于是，他信了，跟爷爷要钱买了烧纸，去给那座孤坟送钱。据说还模仿别人在坟上数数落落地大哭一场，惹的人们经常逗他‘汪仔！又上沙洼找娘去了吗？’

长到十六七岁时，爷爷、奶奶和他娘相继去世，自此家道中落。汪仔也不再是人人羡慕的娇娇宝。

十八九的汪仔，还整天跟一群小孩玩儿。一天上午，他爹说“你去把河沿上我砍的柴火背回来，就在河东大柳树南边。”他拿着绳子，二话没说，就把哑巴四婶晒在河西的柴火背回来了。惹的四婶一通咿呀、咿呀的乱比划。

到了该说媳妇的年龄，汪仔越来越像武大郎。成不成，酒两瓶，他爹经常请人喝酒，十里八乡的托媒人，可就是说不上媳妇。

不知从什么时候，汪仔变成了老汪。可他还是不会干活，幸亏他爹是个种地的行家里手。家里外面都是他爹张罗，老旺啥都不懂，也不操那份儿心。终于在老汪快四十岁时，有人把邻村死了丈夫的寡妇介绍给他，人家要坐山招夫，问老汪爹可愿意！老汪爹怕自己百年后，老汪无人照顾，就满口答应，谁知道，两人见面时，老汪问女方“让俺爹也来行吗？”一句话把女方气走了。

老汪还是浑浑噩噩地过，他爹却是一年不如一年。老汪爹觉得该让他学着过日子了，他要把自己一身的本事全教给儿子。地里的活老汪自然是学不精了，也不是一日之功。就教他几手拿人的活 ，也好让乡邻好友高看一眼。于是，他晚上在院子里教老汪拜奠。

拜奠分九拜礼、大拜二十四拜等好多种，是亲戚中的长辈儿去世后，葬礼上的祭拜形式。他爹手把手地教他，先向后撤右腿，然后左腿曲膝，左手按在左膝盖上，随着身形一转，右手在右前方划一个半圆后按在左手上，右膝着地，再撤左腿呈双膝跪地状，挺直腰板，目视前方，连续叩首三次。起身向前点香，转身迈三步，再转回来，重复前面的动作。一共磕二十四个头，最后作揖结束。

老汪的姑奶奶过世，老汪爹腿疼去不了，让老汪去吊唁，人家老汪拜奠拜的有板有眼，一点也不错，看着其貌不扬的老汪不慌不忙地大拜二十四拜，惊的执事一脸茫然，不知什么时候喊‘谢了！’

老汪爹腿疼的下不了地，只能让老汪用太平车推着去干活，每天，老汪推着爹，他爹牵着羊，一推就是好几年。每逢秋忙，车的另一边又会多出一筐麦穗或者玉米棒子。

后来，老汪用卖羊的钱，加上粜玉米的钱，买下了村里人的一辆二手脚蹬三轮。从此，老汪爹坐进三轮车里，铺一床棉被，比原先舒服多了。爷儿俩行走在田间土路上，老汪他爹逢人就打招呼，特别是见着那些骑电动三轮车的，更是大声的说“你也快不了多少啊！”似乎说“你有好车子，我有好儿子。”

虽然说今天补胎，明天换圈，可三轮车一直跟着爷儿俩，赶集上店，走亲访友。风里雨里十几个春秋了。老汪他爹这一走，就只有三轮车陪着老旺了。

老汪他爹出殡时，排场挺大，前后顶马的纸草。两个大花圈比老汪还高，只可惜，灵前灵后的孝子，就是老汪一个人，他自己兜罐子，自己摔瓦，自己背着影子草站在椅子上，给他爹招魂。

看着腰里扎了麻绳，伸长脖子，扯着嗓子冲着西南方向大喊“爹啊！上车子了！”的老汪，感觉他比平时高大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