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家的黑娘们儿又开始骂街了。她那破锣嗓子传遍了炊烟四起的乡村,吵的屋檐下已经宿窝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保全带着队里的青壮年修河才走了四天,他娘们儿在家就骂了三天。今天更过分,天还没黑就盘腿坐在她家西屋屋顶上,手里拿着刀,面前放块菜板,一边骂一边刀剁菜板。
“你个黑心烂肺的呀!”
棒!
“昧下俺那下蛋的鸡!”
棒!棒!棒!
“你养汉老婆擎现成啊!”
棒!
“你吃俺那蛋不怕噎死吗?”
棒!棒!棒!
“你咋就看俺的好呢!”
过道里挑水走过的长胜实在听不下去了,就大声地说:
“大嫂!保全哥刚走几天,你就吱吱怪叫,缺德不缺德呀?吵的我耳朵疼,快滚下来吧!”
说完,嘿嘿坏笑了两声。
“滚!熊孩子!关你屁事?”
长胜讨了个没趣,挑着水走了。
与之一墙之隔的西邻院子里,传出一阵孩子哭女人骂:
“再胡扯扯我撕烂你的嘴!”
正在做晚饭的俏媳妇手拿擀面杖,大声咋乎着,并没有要打儿子的意思,而是冲着东边房顶上的黑娘们儿杏眼圆睁。
大家对黑娘们的骂声很是不屑也有那做熟了饭的长舌妇,听这边咋咋呼呼地嚷嚷,便以找孩子吃饭为由,跑来看热闹。有的还假惺惺地劝架,想讨队长婆娘的好,向着黑娘们,阴阳怪气地说:
“谁那么不知道好歹呀!还偷你下蛋的鸡!”
这下又给了黑娘们继续骂下去的理由:
“可不是咋地!就是那骚娘们,破鞋烂脚的,在俺家尝着甜头了呗……”
七十三八十四地数落着骂,就差指名道姓了。看热闹的人不怕事大,也有人附和着骂
“狐狸精!下三滥!”
还嚣张地领着一群不谙世事的孩子,从黑娘们儿门口呼啦啦跑向俏媳妇门口,看她如何应对。
几个调皮鬼爬上黑娘们儿家门前的柴火垛,捏着鼻子怪腔怪调地模仿着黑娘们,黑娘们儿家的大门被“咣当”一声从里面关上了。
此时的俏媳妇,肠子都悔青了,她后悔十几年前,没把姐姐来看她拿的香蕉让孩子们吃了,而是等姐姐走后,趁傍晚人少,拿着这稀罕东西,给刚刚当上队长的保全去送礼。送就送吧,偏偏黑娘们儿带着孩子出去串门儿了,只有队长在家。本想扭头回去,却被队长叫住,问有什么事,还热情地让她屋里坐。她刚刚坐上队长家的炕沿,黑娘们儿就抱着儿子回来了,一见这明眸皓齿的俏媳妇,一下打翻了醋坛子。她斜愣着小眼,审视着俏媳妇,又放下刚会走的儿子,绕着转了一圈。看着她凶神恶煞的样子,俏媳妇心里犯嘀咕,当官还不打送礼的呢,这人怎么这样啊?
早知道这样,恁好的东西还不如喂狗呢!她涨红着粉脸,咬着嘴唇就想离开队长的家,刚走到院子里,身后却传来黑娘们儿的污言秽语。俏媳妇啥时候受过这等窝囊气啊!
“你这黑娘们儿说啥呢,你怎么瞎驴栓到槽上,拿着喂你当打你呢?好心来给你送礼,还送出毛病来了?”
黑娘们儿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茬儿,又听到她说自己黑,瞬间急眼了,她嘴里说着
“俺爷们儿的腚还用着你舔吗?叫你跑来献殷勤。”
在投出自己一只鞋的同时,人已经跑上去一手薅住俏媳妇的头发,一脚踢向要害处,吓的她身后的儿子哇哇大哭。要不是保全把他娘们拉开,又踹了她一顿,俏媳妇连跑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还手了。
自那以后,黑娘们儿更是认定他俩有一腿,今天骂鸡,明天骂狗,隔三差五就指桑骂槐地嚎叫一回,为这个保全没少揍她,偏偏这黑娘们儿是个滚刀肉,夜里挨了打,白天保全一出门,她骂得更凶。唾沫星子淹死人,一来二去,一些人就信了。
到最后,连黑娘们也忘了为啥骂。骂,成了习惯时,还是有人用鄙夷的目光看待被骂的人。俏媳妇一直装聋作哑,她知道这事说不清,道不明。这次,装听不见都不行了,人家这是骑在脖子上拉屎了!看着围在门口的人群,和面朝西坐着,骂得正有劲儿的黑娘们儿,俏媳妇气不打一处来。今天她也豁出去了,
“我叫你骂!”
嗖!手里的擀面杖冲着东边就扔了出去,擀面杖弱弱地落在两三步远的地方。看着实力悬殊的两个女人,人们已经失去了探头索脑的兴趣。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气冲冲地来到黑娘们身边,一把夺下她手里的刀,‘咣’的一声扔到黑娘们面前,
“下去,你丢死人了!”
黑娘们抬头一看,是自己的儿子。
“我又没偷没抢的,丢啥人呀!”
“哼!还不丢人?天天不是跟东家打,就是跟西邻骂,你有点消停时候吗?怪不得人家叫你‘母夜叉’!弄的我和爹都没脸见人了。同学都说我是母夜叉的孩子,不愿意跟我玩儿!”
黑娘们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角上的白沫,
“是谁在背后说我?我找他去!”
“还找去!你也不看看,人家还有理你的吗?全家人都跟着你被人指指点点地戳脊梁骨!”
黑娘们儿一脸愕然,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
“老师说了,骂人就是没素质,你骂得越难听,说明你的人品越差。”
“邻居二奶奶也跟我说,像你这样为人处世,我长大了连个媳妇也讨不到。跟着你这样的娘真丢人,我还不如从这里跳下去,倒还干净!”
这下黑娘们着实慌了,她可就这一个宝贝儿子呀!自己整天咒别人断子绝孙,真要是……她不敢再想
“别,别跳!我下去,不骂了,再也不骂了!”
敛起板子刀,出溜下去了。
一弯新月悄悄爬上树梢,星星眨着眼,与灯火辉映着,乡村渐渐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