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上午,二婶的儿子开着车和村里的几个年轻人,从济南的建筑工地上赶回来过年。
二婶正和媳妇忙着包饺子,就听见一阵汽车喇叭响,娘儿俩跑出去一看,“嗬!真买车了!”媳妇高兴地说。“娘!快过来看看咱买的新轿车!”儿子一边招呼二婶看新车,一边把大包小包的年货和一堆脏兮兮的衣服放进二婶屋里。他嚷嚷着饿了,早晨为了赶着回家没顾上吃饭,儿媳妇急忙把孩子递给他,去下面条。二婶看到微微发福的儿子跟孩子亲热,心里乐开了花。她见儿媳妇去做饭,自己也帮不上忙,就想着把儿子带回来的脏衣服放进洗衣机里洗,总不能让它们这样过年吧。
二婶抖落衣服时,从一件迷彩服上衣口袋里掉出一个钱包和一张照片。二婶拾起来一看,钱包里有几十块钱,照片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姑娘,看上去身材修长,一身运动装更衬出她的阳光秀气。二婶看着照片,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谁?照片怎么在我儿子的衣兜里?莫非?不行!我得问问,是不是这个浑小子外面有人了!”她立即来到厨房,刚要开口,又见儿媳妇正高兴地搂着孩子看儿子吃饭,急忙把照片放回口袋里,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去洗衣服。
二婶本来想盼着儿子回来,一家人欢天喜地的过个年,这倒好,儿子给她带回这么大一个“惊喜”。兜里的照片让二婶心神不宁,儿子真要是有外心,孙子怎么办?我得守住这个家!唉!他俩结婚这些年没见抬杠拌嘴呀!怎么说也不能想离婚就离婚吧!可能是自己多想了。可是,这几年年轻人在外面跑的多了,被花花世界迷昏了头的人也不少哦!前段时间,就听说村西头有个离婚的。
二婶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她急于弄清楚照片到底是咋回事,就想趁儿子贴春联的时候,赶紧跟过去问个明白,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如果儿子正犹豫不定,被自己这样一问,不正好促成了他的决定?这样把事情挑明,媳妇就知道他外面有人了,别说过不了舒坦年,就连自己苦心经营的家也得散了呀!可是不问,照片就像横在二婶心头的一根刺,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急得她坐卧不宁,寝食难安。
二婶坐在宽敞温暖的大房子里,看着应有尽有的年货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原来挺热情的人,今年亲戚朋友来拜年,她总是心不在焉,不是炒菜忘了放盐,就是说了半截话,还时常看着儿子媳妇逗孩子,一个人站在旁边发呆。媳妇看出二婶有心事,问她有什么事,二婶只是咧咧嘴笑笑说:“没什么!”儿媳妇只能抱着孩子嘘寒问暖地围在她身边,二婶接过孩子强颜欢笑。
明天是初六,儿子就要回建筑工地了。二婶把晒干的衣服叠放在自己的床头柜上,夜里睡不着,躺在床上倒肠子。她想起了维系这个家的那些不容易。
二婶从二十多岁嫁进这个门,婆婆晚年老年痴呆,不但出门不认家,连自己的儿子媳妇都不认得。她像个调皮的孩子,总是给他们添乱,二婶织布,她把线给扯断。更甚的一次,是半夜爬起来拿尿盆添锅,说要给二叔做饭吃,嘴里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急的二婶直掉眼泪。二叔二婶没办法,只好和婆婆睡在一个炕上,怕夜里婆婆走失,拿一条一寸宽的长布条,一头栓住婆婆的胳膊,一头栓住二叔的手。婆婆痴了十年,二叔合衣睡了十个冬夏,直到她安详地走了,二叔才可以睡个安稳觉。
两口子商量着,在儿子成人前,再盖三间坯墙挂瓦的新房。老天爷就是不睁眼,房子还没上梁,二叔突然得病住院,不到三天就撒手人寰。在村支书的带领下,乡亲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自发地帮二婶盖完了房子。二婶嘱咐八岁的儿子,长大后要回报乡亲们,永远记得庄乡父老的好。
二婶一个人拉孩子不容易,二十多年来娘儿俩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二婶心里最清楚。儿子十岁就帮她干农活,有一次,牵牛耘地,地头拐弯时,儿子的小脚丫被牛踩着,肿的像馒头,二婶疼地抱着儿子坐在地头上,娘儿俩哭成了泪人。
好不容易盼到儿子长大,学成了木匠,盖起了砖瓦到顶的新房子,因为没有父亲,熬到三十岁才娶上媳妇。结婚五六年没有孩子,一副副草药吃的儿媳妇面黄肌瘦,二婶看着都心疼。去年,添了孙子,娘儿俩又因为带孩子闹意见,勺子碰锅沿的事时有发生,二婶有时候在儿子面前也唠叨几句。即使这样,她也不允许儿子离婚,不能让孙子缺爹少娘。再仔细想想,其实,心直口快的儿媳妇也挺好的!儿子出去打工这几年,儿媳妇像男劳力一样干农活。平时对二婶也挺孝顺,吃的穿的都想的周全。二婶原打算跟着儿子媳妇多享几年福,这才刚安稳几天啊!儿子就放着好日子不过,又整出这档子事。
恍惚中二婶看见儿子真的离婚了,儿媳妇哭着从自己怀里一把抢过孩子扭头就走,并扬言以后再也不让她见孙子,孩子可是二婶的心头肉,这不是要了她的老命吗!她嚎啕大哭着从睡梦中惊醒。二婶心急火了地爬起来,恨不得立即把儿子从被窝里提溜起来问个明白,又怕惊动了媳妇和孩子,无奈的二婶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心里念叨着,“死去的老头子!保佑我们这个家吧!”
一大早,儿子起床,发现老母亲面色憔悴地站在院子里,看着她满腹心事的样子,做儿子的打心里着急,“娘啊!您这是怎么了!”二婶咽了口唾沫摇摇头,她还是觉得这事儿不能问。为了哄二婶出去散散心,儿子说:“南胡同三叔的儿子文峰领着女朋友回来过年了,您带着孩子过去看看,给她送个红包”。二婶爱搭不理地“嗯”了一声,心里想,“我自己的事还操心不过来呢”!
看着儿子收拾衣物,二婶心里着急,再加上一夜没合眼,她突然感觉一阵眩晕,扑棱一声,整个人趴在地上。儿子跑过来一看,老母亲双眼紧闭,牙关紧咬,额头上一层细细的汗珠,连声大喊:“娘!娘啊!”二婶脸色苍白,昏沉沉的“哼”了一声。“媳妇!你快过来看看咱娘这是咋了呀!”“刚还好好的呢!快打120吧!”儿媳妇焦急地说。听儿媳妇说要送自己去医院,二婶知道医生医不了自己的心病,便强打精神,摇头说:“没事儿!扶我到床上歇会儿就好了”。
看着二婶病倒了,儿子打电话叫来文峰,对他说:“我娘病了,我得在家伺候几天,你和咱村里几个人先去济南吧!”随手拿起二婶床头柜上的那摞衣服递给文峰。“这些工装我娘已经帮你洗好了,直接带着去工地就行了”。“什么?这是文峰的衣服?”二婶一下子睁开眼睛,“你怎么把他的衣服拿回来了呢!”二婶探起身子。“临近放假,文峰的手碰破了,自己没法洗衣服,他还得领女朋友回来过年,我担心三叔一个人忙不过来,他以前也没少帮咱家干农活,再说了,你不是也经常帮他们洗洗涮涮的吗?这次是怎么了!”二婶迟疑地从枕头下拿出钱包,又摸出照片,“那!这兜里的钱包和照片也是文峰的?”“照片?谁的照片?”儿媳妇给二婶端来一碗红糖水。文峰接过照片说:“我的,是我女朋友的照片,她在工地上当信号工,挺懂事的女孩儿,还是我哥给介绍的呢!”他在衣袖上搽着照片,“谢谢二婶又给我洗衣服”!“谢啥呀!乡里乡亲的,你娘不在了,我帮忙是应该的!”二婶轻声嘀咕,“哎哟我的天啊!这不是闹了个笑话嘛!”一旁的儿媳妇看出了端倪,笑着打趣婆婆,“这回可找着病根儿了!怪不得这几天心事重重的,原来是照片惹的祸呀”!
二婶听文峰说照片是他女朋友,十分病去了八分,坐起来喝了红糖水,整个人立刻精神焕发。她翻身下床,拿起儿子包好的红包去了南胡同,进门看见姑娘的一霎那,二婶的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