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花喜鹊的叫声从窗缝里飘进来。它们是一对小鸟夫妻,立春后才来楼后面的大柳树上安家的。我一边给孙女梳头,一边哼唱着“花老鸹,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忽然感觉再教孩子唱我小时候的儿歌已经过时了,于是便想自己编几句唱给孩子听。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男子的呵斥声“今天,你和俺爹是不是还不打算上楼去住呢!”紧跟着传来啪的一声炸响,我赶紧站起来从二楼向下张望,只见楼下垃圾桶跟前站着一个黑大汉,他大声嚷嚷着“要这些破烂东西干啥嘛!说了多少回了就是不听!”他似乎和眼前的那个马扎有仇,伸手从垃圾桶上抄起古铜色的马扎再次摔到地上,看着马扎顽强地站立着,除了穿马扎的绳子灰眉土眼外,别处完好无损的样子,男子更是恼羞成怒,四蹄并用地撕扯着,摔打着,终于,他黑着脸,把不会说话的马扎成功折折放进了垃圾桶。对面车库门口,一位穿着朴素的老奶奶,手扶着一把靠背椅,大半个身子倾向椅子,看上去既像用椅子支撑着身子站着,又像要把椅子搂在怀里,她正无奈地看着这边发生的一切。
我心里想这男子是在哪里受了委屈,还是大脑有问题啊,大清早的对着自己的母亲发脾气,我胆战心惊地看完这一幕,抬头望着院外树林里两只筑巢的花喜鹊,心情非常复杂。
“哎吆!俺那娘唉!你要这东西干啥啊!楼上能放开这些吗?”又是那人歇斯底里的喊叫声,“娘啊!叫俺说什么好呢,咱家原来是四合院,现在搬到楼上住,你再摆上这些老物件它能好看吗,再说了,你继续用这些旧东西别人会笑话我的,咱又不是没钱,现在条件这么好,谁家搬家不置办一套新家具呀!哪个不是装修豪华。”“这是娘当年的陪嫁,一对椅子就剩下这一个了,我想留个念想呀!”“您也不算算,您再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不行了,那时候跟现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能比呀!这些老物件您愿意要,我给您们放到车库里,方便您们抽空来看看,这倒好,您和俺爹放着宽敞的电梯洋房不住,非得愿意搬到车库里守着这堆破烂。我昨天才去淄博买来了一套上好的红木家具,放这些破烂光占地方了”。这回我看清了,说话间男子两三步窜到车库门口,想要从老人的身子下拖出靠背椅,老人焦急地护住椅子,怎奈身单力薄,那男子只一把就把椅子抡出了车库门,老人踉跄着追出来,“你忘了吗,小时候,你站在这椅子上吃饭,上学时,在这上面写作业!那条坏椅子腿还是你和姐姐抢着坐时摔坏了的,你都忘了吗?它陪着你和姐姐长大,陪着我和你爹变老,我们舍不得呀!”…是的,椅子上的黄漆已经斑驳,有一根腿上还系着扎蛋糕用的那种红绸带,应该是起固定作用。看来是有些年代久远。老人的絮叨声被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所淹没,那把老式靠背椅,终于在男子疯狂的打压后,走完了它光辉的一生,爬上了垃圾桶。
我知道,这个车库里,住着前几天刚刚搬来的一对老夫妻,他们六七十岁的年纪,女人经常在棉衣外面套一件反光背心,就是清洁工穿的那种。搬家那天,一辆130货车,卸下一堆盆盆罐罐,杂七杂八的东西就一溜烟儿的跑了,剩下两个老人出出进进。
我真想站出来替靠背椅鸣冤“这不是卸磨杀驴吗?”“哎!这些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怎么能把我当垃圾扔掉呢!”可是,我回头看着室内一整套崭新的家具,想着被自己抛弃在老家的一屋子旧家具,忽觉没有这个勇气,于是就盼着有人出面干预。
现在正是上班时间,楼道里不断有年轻人走出来,大家冷漠地路过垃圾桶,匆匆而过,就连余光都没有扫一扫躺在垃圾桶上咧着大嘴的瘸腿椅子,我一阵唏嘘。哎!哪怕来一位老者把残缺不全的椅子带回家点火烧水喝呢也算是发挥余热了呀!
我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再也没有心思编辑新的儿歌,而是用鸭子嘎嘎,水里趴趴,捞个鱼吃,饿不死它”来搪塞孙女。……以前的儿歌过时了,旧家具过时了,大概连老人的消费观念也过时了吧!
等我带着孩子从楼上下来时,靠背椅依旧躺在垃圾桶上,一楼的热心大妈在和车库里的老人聊天,她们的话题正是可怜的靠背椅!
我对她们笑笑,算是打招呼,院外传来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声,两只花喜鹊焦躁不安地在车库顶上寻寻觅觅,急切地搜索着搭建新窝的干树枝,他们的巢穴可能也需要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