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文化长河的岸畔回望历史,目光凝滞在“百代文宗”韩文公身上,思绪起伏,仿佛走进了儒佛攘争的中唐时代。
韩愈出身官宦世家,幼年失母丧父,后随哥嫂颠沛流离长大。一生不辍探索学习,“明辨之,笃行之”,终成集文学家、思想家、哲学家、政治家于一身的百代文宗。
青年时期人,满腹经纶的韩愈参加科考屡走麦城。29岁方才入仕,也从此揭开了波澜壮阔的儒道人生。病逝于824年,终年57岁,谥号“文”,史称“韩文公”。
“匹夫而为百师,一言而为天下法。”28年宦海生涯,韩愈以股肱之力推崇儒道,排斥佛老;平定藩镇割据,反对宦官干政;提倡文以载道,力遏柔靡文风;主张仁政,释放奴婢,宽免徭役赋税;开化岭南蛮夷之地,注重诗书礼仪教化,实践着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治世理想。
他以其高格大德、文韬武略的至伟功业让人仰之弥高。更深夜静,清月孤悬,翻阅着文风雄健奔放、辩辞势如山倾的《原道》《论佛骨表》名篇,折服其纵横驰骋的思辨论道,那心怀社稷、情系苍生的浩然正气充盈于天地间,其德其功其言为儒道后人效行师范。
一
“安史之乱”是盛唐王朝向衰的转捩点,江河日下,颓废成势。儒道无疑成了佛老安歇的港湾。佛教盛行,寺院建设占据大量社会财富,劳民伤财;僧徒不事农耕破坏经济秩序;佛教与儒道分庭抗礼,冲击着其主体性地位;其宣扬因缘论、清静寂灭论,盅惑人心;其部分教义主张,混乱人伦纲常。寄生在王朝肌体上的大量僧侣,导致积贫积弱的农耕经济雪上加霜。“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透过杜牧的凄美诗句,清晰可见忧劳之士的无奈与迷茫。
沧海横流,士不可以不弘毅。佛老蕃滋危机下,时局选择了韩愈,他肩负儒之为儒的使命,障百川使东之,挽狂澜于既倒,力排异端,从历史起源和现实逻辑论证儒道的社会地位,创造性提出道统学说,直面挑战;以卫道者的勇毅上书《论佛骨表》,陈言其蠹国害民之祸;以仕人的担当匡救政俗之弊害,逆批龙鳞,谏迎佛骨;以虽灭死,万万无恨的决绝,捍卫心中的理想治世。“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信仰坚如磐石。
时代困局中,这个儒家道统谱系上的卫士,主张光明己心,内圣立德,安顿心灵;经纶治世,外王立功,超越生死;以文载道,著书立言,弘扬儒道,诠释着儒家的人格理想。这不正是鲁迅笔下“舍身求法的人”吗。
二
文风折射社风民风。儒学衰微,面对空泛无物的骈体文,儒道的中流砥柱韩愈,高举旗帜掀起影响深远的“古文运动”,推崇三代两汉的古文,重树儒家道统;应不平则鸣,穷而后工,饱含情思创作;文章境界明道以气醇,意纯质洁,追求气盛言宜、善美并具;陈言务去,言辞刚健雄浑,贯通古今;兼融八代文学精华,创造了格式灵活的散文范型,成为后世应用较为广泛的一种文体。
韩愈把治文与治政统一于儒道这块基石上,毕其一生以文兴儒,释道成文。以敢为天下先的精神领导的古文化运动,上继尧舜,复兴中唐儒学,下开宋代新诗风。其创新务实文风行稳致远,“垂诸文而为后世法”的散文文体,成为千百年来散文的基本写作模式。不顾流俗,传道授业解惑,弘扬师道儒学,唤醒社会尊师重教,促进民智开发。
三
节度使拥兵自重,割据一方,上威胁中央政权,下殃及庶民,社会动荡,百姓维艰,儒道家国重遭摧残。儒生韩愈不顾安危,严辞抨击太平官对藩镇割据不作为;在战与和迟疑不定之时,力主平叛;连续撰写《论淮西事宜状》等文章明辨时势,阐述弊害,鼓舞军心斗志。“死,臣之义”,孤闯阵营平定淮西叛乱,义正词严慑服叛军宣抚镇州,青史上泼下匡时救世的浓墨重彩。
历史上从不鲜见纸上谈兵的文人、夸夸其谈的腐儒,如果说口诛笔伐是“智谋”之举,那么浴血沙场则是一介书生“不默而生”之为。“苟利社稷,生死以之”。自古以来就有以身殉道的忠勇,一场空前的社会浩劫中,依稀可见他不避祸福向死而生的挺拔背影,攸关时刻,创造着时势,其文治武功成为儒道史上的里程碑。
四
缘起“匡君以命搏叛”,韩愈被贬阳山、潮州。正是这段至暗时期,生命融进了岭南,改写着南粤的山河,赢得一片山水都姓韩,促成“唐人宋神”文化奇观。
岭南,天下之穷处也。远离京师,人皆鸟言夷面,民风野蛮彪悍,传承着猎头和食人风俗,百姓过着半狩猎半农耕的“刀耕火种”生活,与中原风俗霄壤之别。贬臣逐客至此,大多纵情山水,沉湎诗文,林泉听鹤一孤客,履历史上空空一段贬谪经历。
山河,造化写在天地间的杰作;功业,人生刻在时空中的诗章。他治贫先治愚,招生授徒、宣传德礼,让百姓读诗书、知礼仪,开一地人文风气,呈现出“入耳有弦歌”的儒雅之象,潮州因此享有“海滨邹鲁”美称。亲政惠民,兴农重商,推广中原地区的铁犁牛耕,发展农桑,兴修水利,改良作物品种,提高农业生产力。驱鳄除患,惩治贪腐黑恶势力,社会由乱向治。推行“计庸免之”,恢复奴婢自由,解放了人身。“韩愈不幸潮州幸”,我想,喻意不仅即此。
“读书松桂林”,在他倡导的植树造林运动影响下,树绿了、水清了、天更蓝,青山绿水理念深植心灵,阳山惠政成为史界美谈佳话,也使得韩愈死后被奉为神祇膜拜。
江山易姓,百姓敬仰。文公,人神合一的符号,已长进富庶的大地,韩山、韩江、韩树、韩山学院、鳄渡秋风等景观,这些后人的情感写影,正以最朴素的方式纪念着“吾潮导师”。
五
放眼文公“愚忠”的中唐王朝,千疮百孔,百业凋零。大唐,儒道寄存的肌体。奔走庙堂、游走江湖,无不竭忠卫道;为文治政、传道授业,终生躬行儒道。生为儒人,行为儒师,故为儒范。弘扬儒道大业,需要千万人接续而为,文公深明其意。
“尚贤者,政之本也”,远见卓识的文公深知相须相资的道理,身在草野,师从古文前驱独孤及、梁肃;入仕后,不遗余力地推贤荐能。识才荐才名篇《马说》,足见其忠效家国的碧血丹心。
行胜于言。若之于百川归海,文公以其人格魅力和文坛的感召力,诗坛巨擘、古文大家孟郊、张籍、贾岛、李贺等齐聚周围,助推古文运动涌浪叠波,文学事业登上新的高峰。
“为文必以道俱,行事必以义随。”生而为儒,践履终生,其德穿越时空,其功写进山河,其言受益千秋。
“人文无穷,夫子挺生。”韩愈伟影如山,比肩孔孟。
其开创的道统说如朗月之清辉,洒满山河,映照炎黄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