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席

回望故乡，沭河两岸“坐席”的风俗让我留恋，让我怀念，让我难忘。

我的故乡位于沭河岸畔，沭河两岸“坐席”的民俗历史悠久，而且是一套完整独特的民俗，至今依然保留完好。

乡亲们口中的“坐席”，又称“坐大席”，主要是指赴重大喜宴成为宾客，或是被陪的宾客，或是陪宾客的宾客。

我说的重大喜宴，如迎送新亲、女儿出嫁、儿子结婚、喜添新丁都是让喜主家必须高规格接待的大喜事，这就要大摆宴席，赴宴席的也就是去“坐席”的也都是有身份的人，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去坐席的。

在我的故乡，儿子娶亲这场喜宴是最讲究的，也是准备的时间最长规格最高最充分的。

参加喜宴的客有大客小客之分，自然也就有了陪大客的客和陪小客的客。喜宴上当“大客”的，按照我故乡的风俗一般都是女方的叔伯舅婶子大娘和舅母（我们方言称妗子），叔伯舅是“男大客”，婶子大娘和舅母是“女大客”，当然现在姨和姨夫也有去当大客的；陪客的也就有相应的叔伯舅婶子大娘舅母等规格的作陪，陪客的有的也是与喜主家关系密切的在当地德高望的或有一官半职的被喜主家邀请陪客，提高一下陪客的规格。

除了“大客”，还有“小客”。当小客的一般都是和出嫁的新娘平辈的兄弟，自然陪客的就是和新郎平辈的兄弟。其实待客的标准都是一样的，因为“小客”辈份虽小，但担负的任务却大。往往新娘已经上“轿”了（现在都是高档轿车了），新娘的母亲往往擦眼抹泪的把去当小客的新娘的兄弟嘱咐几句，你姐姐或你妹子从今天就是人家的人了，享福受罪咱都看不见了，你们当哥的或是当弟弟的都是你妹或是你姐的最亲的娘家人，今天去送你妹或你姐，你叔你大伯你舅不好说的话你们当小辈的也别客气了。

有女方母亲的殷殷叮嘱，当小客的自然不能辜负了这千斤重担，何况自己相依为命的姐妹现在把爱都给了另一个男人 ，他有何德何能承受这份深爱？饭桌上一定要把话说明白，敢给我姐或我妹树叶子大的亏吃，当兄弟的一定会给点颜色看看。

陪小客的男方的兄弟都是和新郎站在同一战壕里的。过去一家人兄弟好几个，现在大哥或弟弟结婚成家了，自然要陪好女方来的兄弟， 且不说今后成了亲戚还要经常走动，就是为了当哥的或当弟弟的今后在女方家有面子有位子，今天也要先把女方的娘家人陪好，所以喜宴上“小客”所在的这一桌往往比“大客”所在的主桌更为热闹更为激烈，也更让当事人津津乐道。

其实于我而言，因为我们姊妹5人，我在兄弟仨中是老小，我过去很少有资格去当“小客”的，参加工作以后，随着哥姐家的孩子长大成家，我作为舅舅或叔叔去当“大客”的机会有了很多次，对“坐席”也就有了更多的了解。

喜宴“坐席”其实让人难忘的是宴席的饮食，既让坐席的人吃到了平时吃不到的美味佳肴，更体现了故乡的淳朴民风。

我记事的时候，从爹娘的口中对坐席又称为去吃“八大碗”“十大碗”，再后来就是去吃“三大件”，再往后就说去吃“四大件”，现在听说已是吃“五大件”了。

坐席吃“八大碗”或“十大碗”的时候，在我的家乡都是要有鸡、有鱼、有蛋、有肉，这就是最高规格的鸡鱼肉蛋都上全了，做鱼一般是蒜泥鲤鱼，做蛋一般是鸡蛋皮熬粉条，做肉一般是大块肉炖粉皮，其它的豆腐丸子、炸山药（芋）、时令蔬菜等等。

随着社会的变化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宴席的标准又上升了一个档次，主菜加辅菜，根据喜主家的经济实力，宴席的标准有的是“三大件”，有的是“四大件”。

“三大件”其实一共是整鸡、整鱼、肘子肉，每一个大件都要带上两个汤碗，三大件后的辅菜则是四素八荤的十二大碗。

“四大件”则是在“三大件”基础上又增加了由大碗盛装的海参，辅以炸的精选里脊肉，整桌菜的个数也上升到八荤八素的十六碗。

在我的家乡坐席是很讲究的。我真正第一次坐大席是我大姐家的我大外甥女出嫁的时候，以“大客”的身份坐席经历的。

记得那次是我大外甥女的二叔和我这个三舅两个人当大客，我外甥女婿的大伯和他的舅作为陪大客的，共同在主桌上，那次是我第一次吃到了纯正的“四大件”。

喜宴上我们入座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好了四碟点心，有饼干、糖块、蜜枣、葡萄干；有摆好的香烟和白酒。

陪客的要用心地给大客们敬烟倒茶，这种场合，陪客的是千方百计地一定要让当客的满意，既是待客的原则也是展现喜主家家风和实力的必需。

喜宴正式开始后，先上的是四个冷盘菜，接着就开始上这四个大件菜。上了冷盘菜就开始倒酒了，陪客的往往都要说着那句俗语：“喜酒不醉人，今天一定要放开，吃好喝好”；当客的尽管有思想准备，刚开始一定要留有余地，否则的话来者不拒，“河里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自认为还能喝个斤儿八两的，往往最后醉倒桌子底下了。

从开始上第一个“大件”开始，陪客的就开始招呼喝第一杯酒，招呼伸筷子夹菜。陪客的嘴中一边说着方言“叨菜”“叨菜”，一边把筷子伸向了一个碟子，这时全桌的人都是把筷子伸向了这个碟子；往往吃完这第一筷子的菜，陪客的又举起筷子伸向刚才的碟子，嘴里同时招呼客人：“来来来，别放筷，叨起来，咱再叨起来。”

“叨菜”就是我故乡的方言，把夹菜说成“叨菜”。坐一次席，会听到陪客的口中说上百次的“叨菜”。当然，叨完菜就开始喝酒了。

农村酒席上的酒也是随着社会的变迁经济生活水平的变化而变化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临沂酒厂产的“临沂老白干”唱主角；再往后“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的兰陵大曲、二曲再往后兰陵陈香又大兴其道，现在则更是五花八门了。

酒桌上一旦上了鱼后，陪客的会给大家打个招呼，新人要开始敬酒了，这个鱼要等新人敬酒后才能吃。鱼寓意年年有余，无论是当大客的还是来陪客的，都是要祝福一对新人婚后生活和睦、一生幸福、早生贵子、孝敬父母、恩恩爱爱。在喜事管家的带领下，一对新人开始敬酒了，正常情况下要从大客开始，先是叔伯后是舅，每个新人要敬四杯酒，如果敬一杯都喝个底朝天，虽然敬酒的杯子是小，但这八杯酒喝下去一般酒量的也就差不多了，脸红耳赤之余，怀着十分激动的心情送上长辈的祝福。现在程序也简化了，往往是管家们先说客气话，接着征求客们的意见，是单敬还是集体敬，其实征求意见的目的就是在不失礼的前提下，让一对新人集体敬上四杯酒，省时省力皆大欢喜。

在农村坐大席其实是分两个阶段的。第一阶段是吃“三大件”或“四大件”，上完“三大件”或“四大件”后，要上两道饭如粽子、麻团。到这时，宴席过半，按照规矩，客人们要起席离坐，出去溜达溜达。待喜主家宴席上的工作人员收拾干净后再重新入座，开始宴席的下半场。

宴席的下半场上的菜就是那“八大碗”了。往往在喜宴上喝醉酒都是在下半场，有上半场酒席当客的和陪客的由不熟悉到熟悉，加之四两半斤的白酒已经进了肚，到这个时候已经进入“来者不拒”和“你不敬我我主动敬你”的状态，直到最后一个菜“四喜丸子”上桌了，敬酒的还舍不得放下杯子，陪客的酒量小的有时也被当客的“倒陪”了，留下的记忆就是“陪客的没有大酒量别硬撑，这个活不好干”啊！

现在经常赴宴，却再也找不到在农村坐席的那种热烈场面和幸福快乐的感觉。作为民俗，“坐席”还是让人怀念、留恋和难忘。

（写于2019年9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