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棉大衣

父亲穿过的衣服中最挡风御寒最珍贵的就是他自豪地称之为“大氅”的那件棉大衣。

这件棉大衣，父亲穿了五年。

其实，父亲穿的这件棉大衣最初是给哥哥做的，后来我 上大学的时候，哥哥把这件大衣送给了我。当我大学毕业参 加工作以后，就把这件大衣送给了父亲。

这件棉大衣的棉花用了六七斤，绝对称得上棉软和厚 重。七十年代末哥哥作为全村的第一个大学生离家远行，在 那生活及其贫困的年代，娘下决心给哥哥做了一件新面子、 新棉花、新里子的全新棉大衣，这在当时是娘给哥哥做的最 珍贵的衣服。

因为棉大衣格外的厚重，哥哥也就把它锁在箱子里存放 着，上学期间一次也没有穿。直到我考上学以后，哥哥连盛 棉衣的大柳条箱外加棉大衣一并给了我。

我在济南上学的时候穿过一次。那是第一个学期期末考 试结束后，自我感觉几门功课考的还不错，于是和同宿舍的 几个同学相约去逛逛千佛山。冬天的夜晚寒风刺骨，就把箱 子里这件带着沂蒙山人印记的棉大衣拿出来穿上了。因为这 件棉大衣让我马上肥胖了一大圈，尽管挡了风御了寒，但也 让我走起路来比较笨拙。自此后，这件大衣又进了箱子，一

直到我四年后把它送给了父亲。

这件历经了七年只穿过一次的棉大衣到父亲这里，立即 身份倍增，因为它给父亲挡风御寒带来了温暖。

我大学毕业的时候，父亲已经常年在洪瑞车站旁摆水果 摊，从我家到洪瑞车站大约有三华里路。冬天的早上，呼呼 的北风刮到父亲身上，穿透了薄薄的棉袄穿透了肌肤刺得骨 头生疼。

我见过娘给父亲缝的厚厚的两只棉手套，父亲不戴口 罩，呼出的热气马上变成了一团白雾，棉手套护着的是两只 手面上冻裂了血口子的手。当三九寒天父亲弯下腰攥着小推 车的两个车把再直起腰迈步出门时，手上那冻裂的血口子疼 得让他钻心。

当父亲穿上这件棉大衣后，父亲心里有了底气，身上有 了热气。

父亲总是把小摊车上的果筐都用绳子捆绑好后，点上一 袋旱烟，这时对站在一边的娘大声地下着“指示”：“把我的 大氅拿来！”

娘总是非常听话地去把父亲的棉大衣拿过来递到父亲 的手上，一直看着父亲穿上它，一直看着父亲推着车走出院 子，娘才收回目光开始忙她的活计。

棉大衣不仅给父亲御寒，还是父亲的“礼服”。父亲在我们村的辈分很高，三邻四舍有什么喜事都要请父亲和娘去

“坐席”。自从有了这件棉大衣，每到春节前村里喜事比较 集中的时候，父亲总是刮刮胡子洗洗脸，穿上棉大衣精神抖 擞地去赴宴，让他在几个老哥面前赚足了面子。坐席回家后， 总是把大衣脱下来放好，有时还要拍一拍大衣上的土粒，似 乎对“立功”的棉大衣说一声谢谢。

尽管父亲非常珍贵这件棉大衣，但它还是变旧了，撕破 了。真正撕破大衣的那一次还真得好好地感谢它。

那是在春节前腊月二十八最后的一个年集，父亲从早上 在家里吃了娘给他做的两个荷包蛋后，一直忙到夕阳西下滴 米未进，看看已卖空的摊子，父亲忍着咕咕叫的肚子收了摊 子往家走。这时天空中飘起了雪花，劳累了一天的父亲穿上 那件棉大衣推着小推车慢慢的走着，天冷，路滑，又累又饿 的父亲在小土路上身子一个趔趄，小推车歪倒了路下，父亲 随着摔倒了，在潜意识作用下，父亲扑倒的一瞬间用胳膊护 住了脸，大衣袖子被车把刮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大衣破了， 但父亲完好无损。回到家里，父亲脱下大衣边展看着大衣上 撕裂的袖子边对娘说：“今天幸亏了这大氅立了功，要不今 天我可能就破相了啊”！

父亲对这件棉大衣越穿越有感情，后来大衣上已被娘补 了五六处补丁，但父亲依然对它爱不释手，我给他商量想再 给他做件新的或买件军大衣，父亲始终未答应。直到他动手 术不能再去摆水果摊了，他在那年的冬天还是让娘把大衣拿

到他的床上盖在被子上；坐起来的时候就把大衣披在身上。

知夫莫如妻。娘对父亲知根知底，父亲手术前为防万一 不幸发生，娘和几个婶子大嫂就给父亲预备“送老衣服”。 娘专门安排给父亲做了一件新的棉大衣，娘给用了八斤新棉 花。娘边做边哭，边哭边说：“但愿你穿着这件棉大衣无论那边的天再冷雪再大也冻不着你啊”！

父亲那次手术后幸运的康复了，娘有一次和父亲啦起给 他做“送老衣服”的事，父亲坚持让娘把新做的那件棉大衣 让他先穿一次。他说：“我只有先穿一次将来我死了我才能 得了，我那件旧大衣将来也给我在坟上烧了它，到那边我也 算是富户了。”

八个月后，父亲离开了人世。给父亲上五七坟时，娘专 门把父亲穿了五年的棉大衣找出来让我们在父亲的坟前烧 了。随着坟前飘起的白灰，我默默的祝福在另一个世界的父 亲不再忙碌奔波，穿上棉大衣，温一壶老酒，点上一袋旱烟， 想想他的儿女。

父亲一生俭朴，一件棉大衣叙述着父亲的勤劳和对生活 对家庭的态度。父亲已永别二十余年，那件棉大衣还不时地 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穿着棉大衣推着小推车的父亲也永远地 刻在我的心里。

父亲你在那边冷吗？冷了就穿上棉大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