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目光

    我这一辈子，永远忘不掉父亲的目光。

父亲健在的时候，凝望父亲的目光，我看到了太多太多的期待和赞许；忧伤和怜惜；更看到了坚韧和力量。

父亲去世以后，想想父亲的目光，我深深地感受到了温暖和关爱；快乐和满足；更感受到了留恋和不舍。

父亲总是对子女含着太多的期待。还在我跚跚学步的时候，父亲劳动归来，顾不得洗把手擦把脸，总会把我抱起来用双手举过头顶再把我轻轻地放下，然后总能从褂兜里掏出一些好吃的塞到我的嘴里，然后用手抚摸一下我的头发，满含着期待的目光注视着我。这个目光里，含着我快快长大成人的期盼，含着望子成龙的心愿。

大哥曾和我这样聊起父亲的目光，他说：“父亲如果像娘那样，心里想的什么就说什么，我的心里还没有那么大的压力，可父亲什么也不说，他要说的话都在他的目光里，父亲是一个真男人，是一个大男人。”

大哥高中毕业以后，当年就担任了村里的团支部书记和民办教师，以后又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到管理区担任了团总支书记，接着又被调到汤河党委工作。村里研究让大哥当民办教师的时候是娘回家说的，父亲只是抽着旱烟袋看看娘又看看大哥；到大哥到管理区任团总支书记的时候，是村里的支部书记到我家通知的，支部书记说了一箩筐赞扬大哥的话，父亲还是抽着旱烟袋看看书记再看看大哥；到大哥拿着汤河党委的信封里面装着调他到党委工作的调令回家时，父亲还是没有说更多的话，但大哥读懂了父亲的目光，没有丝毫的松懈，两年后，大哥成为恢复高考后我村的第一个大学生。

父亲的目光含着对子女太多的鼓励。我初中毕业的时候，正赶上县城的几所重点高中面对全县的农村联中的毕业生招考。我们联中当时两个毕业班100余名同学，在老师的指导下有25名同学报考了临沂育新中学。因为大哥就是在这个学校考上大学的，能够上这个学校读高中那是我梦寐以求的，但招生简章上说的很明确，招生人数98人。这势必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激烈“战斗”，能否取得最后的胜利心中的确没有把握。

临去考试的那天早上，娘边给我准备好吃的边嘱咐了许多注意事项，长了那么大，我那是第一次进城。第一次进城就是去赶考。父亲一直抽着旱烟袋倚在门旁看着我。父亲的表情是和蔼的，他的目光里含满的都是鼓励。他说了一句话：吃饱饭，睡好觉，别有什么压力，你比你哥条件还好，不要背着包袱去考试。”我记住了父亲的话，也读懂了父亲的目光，当然，我最后也成了同学中唯一的胜利者。

父亲的目光里含着对弱者的怜惜。父亲教育我们姊妹不要嫌贪爱富，无论混到什么地位都要夹着“尾巴“做人。那位在我二哥小时候曾经把二哥抱到家里养了一段时间的婶子，后来的生活状况比较差。父亲多数时间就是用目光指示 着二哥去看望这位婶子，父亲的一声叹气加上他满含对弱者 怜惜的目光，让他的子女总是善待别人。

我至今忘不掉父亲在洪瑞车站摆水果摊时，洪瑞村的那个傻子每天上午下午都要到父亲的水果摊悄悄地“偷”两个水果吃，每一次父亲都是装作没看见。有一次我硬要从傻子手里把苹果给夺下来，父亲看看我，又看看死抱着苹果的傻子，他说：“两个苹果还值多少钱，给他吃了他就当一顿饭。”

父亲快乐的目光让我们欣慰。我到母校拿大学录取通知书是用自行车带着娘去拿的，娘是第一时间和我分享这份幸福和快乐的。记得当时娘给我买了串紫葡萄，对我说：“我们早回家吧，让你爹也高兴高兴。”我带着娘又一身轻松满心欢喜地往家奔去。那天下午父亲回到家里，我把大学录取通知书展开给父亲看，同时告诉他如愿以偿地到济南去读大学，可以周末到哥哥家里。父亲的快乐之情从他的目光完完全全地流露出来，他把双手在自己的褂子上擦了擦，然后接过通知书看了看，把通知书接着又递到我的手上，让我放好，接着问我：“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去。”

二哥家有男孩的时候是父亲有的第一个孙子。农村传宗接代的思想还是比较严重的，父亲也不例外。每当有人问起父亲有几个孙子时，父亲的目光是忧伤的甚至是伤心的，外人看到父亲的目光也就转移了这个话题，但父亲有时回到家对着娘悄悄地唉声叹气，娘看着父亲那忧伤的目光又心疼又难受，特别是父亲那句我们三个儿子老天爷总不能让我一个孙子都没有吧？说得让娘只能劝爹：生孩子又不是去干活，生男生女谁也说了不算啊！一直到父亲年近七旬，第一个孙子终于降生，父亲的目光里全是快乐。

父亲对人世间留恋的目光至今让我心疼。父亲是因食道癌动的手术，因为父亲始终不知道他的病情，动手术之前他还一再对医生说就是胸口堵得慌，等他动完手术醒来后他才意识到他的病其实是个大病，他等于是从阎王爷那里走了一趟又回来的，看着围在他的病床边侍候他的亲人，他的目光是感激的，更是对生的留恋。父亲出院回老家的那天，已是父亲收起水果摊后近一个月的时间了，父亲从车上被搀扶到院子里，他说：“我先不上屋，我先看看这个院子，唉，差一点就看不到了啊！”说完，转过身去用毛巾拂去了眼里的泪水。

这是从给父亲查病到动手术到康复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第一次看到父亲流泪。那天阳光普照，院门口拴着的小狗也格外的温柔，对去看望父亲的父老乡亲点头摇尾表示感谢；一群麻雀落到院内的银杏树和枣树上唧唧喳喳，乡亲们的问候声、鸟鸣声都让父亲无比的幸福，他的目光久久地 盯在院内的一草一木上，对人生深深的留恋。

父亲终未能躲开死神，手术8个月后父亲就告别了人世。

父亲走了，父亲的目光永远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父亲的目光有对儿女的期望和赞许，也有为儿女的成长过程的忧虑和伤心，但父亲用无声的目光给予儿女的是更多的前行的力量和动力…… 

父亲的目光，我这一辈子永远都忘不掉的慈爱坚韧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