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出夫

    母亲在人民公社化时期，多次参加大队里组织的“出夫” 队伍。作为女子“出夫”团的团长是母亲出夫历史上时间最 长最为辉煌的一次。

母亲性格活泼刚强，出嫁前就是村里的“识字班”班长， 嫁给父亲后一直从事着革命工作。我们村位于沭河西岸，沭 河的东岸就是解放区，沭河西岸就是敌占区，母亲有一次被 国民党抓走了，幸亏娘的嘴严又被放了回来，那年母亲也只 有十七八岁。经历过风雨的母亲养成了面对困难从不服输的 性格。

解放后，母亲一直是一名村干部，但那时的村干部和普 通老百姓一样靠自己的双手劳动挣工分。父亲到供销社工作 后，姐姐三四岁，大哥刚出生，母亲把姥姥接过来给照看孩 子，她就像男劳动力一样参加生产队的劳动，而且在生产队 里样样农活都抢着干，被誉为“不服输的女强人”。

人民公社化时期，经常在全公社范围内组织一些农田水 利建设、修建道路等为民工程，这些工程的实施往往要根据 工程任务分配到各个大队，由这些大队组成队伍一起参加会 战，也就是参加这些工程建设的人员被称为“出夫”。

每一次组成出夫的队伍都要有带队的和做饭的，而既是 村干部可以带队又是一位干练的女人可以做饭的就是母亲，

就这样母亲就经常参加大队组织的出夫队，这也成为母亲在 社会主义建设大道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一笔。

我六七岁的时候，母亲又去出夫了，这一次去出夫的是清一色的女人，母亲就是这个女子出夫团的团长，任务就是参与改造岚兖公路，由原来的砂石路面改造成沥青路面的柏油路。母亲这次出夫的时间长达三个多月，其间发生的许多事情让我终生难忘。

母亲管着出夫团的生活，从未往家里拿过一个馒头一粒 米。那时生产队每年除上缴公粮外，再分到各家各户的小麦 和水稻等细粮就很少了，除了逢年过节或家里来了重要的亲 戚朋友能够吃上米饭或水饺馍馍，日常的主食就是地瓜或玉 米糊豆地瓜干煎饼。物以稀为贵，因为家家户户平时吃不上 白面馍馍和大米饭，更别奢望吃上带肉的荤菜，如果谁家有 娶儿媳嫁女儿这样的大喜事，在招待客人的院子外面就会围 上一帮人，等着从客人吃完往外撤的碗碟中捞点剩菜香香 嘴。

母亲在女子出夫团里既是带队的又管着这些人的吃饭， 手中的权利还是挺大的。改造公路是体力活，干重活就要让 她们吃饱吃好。这些姑娘们的主食除了白面馍馍就是大米 饭，大锅菜是香喷喷的五花肉熬大白菜，外加粉条或粉皮。 姑娘们干活是把皮肤晒黑了把手磨出了茧，但也每天吃上了可口的饭菜。这些姑娘们偶尔回家时从不说劳动有多么辛苦，给她们的爹娘说得最多的是吃得有多么好，让她们的爹 娘放心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女儿每天吃到这么好的饭菜而感 到幸运。其实，母亲很心疼我，但三个多月的时间她未往家 里拿过一个馒头一粒米。母亲回来看我的时候，总是给我炒 一个鸡蛋治治我的馋虫，或者让父亲从盛麦子的缸里挖出来 一二斤小麦去换锅饼或油条给我吃。她说：“出夫的粮食都 是按人头带的，我往家里拿一个馒头，拿的是丫头们的饭啊！”

这就是我的母亲，和她一起出夫的姑娘们和她像自己的 娘一样亲，一直到现在，当年和她一起出夫的姑娘们都已是 五六十岁的老人，只要回娘家，都要挤出时间去看看娘。每 每说起过穷日子的时候还能天天吃上白面馒头大米饭还是 满口余香感概万千，对母亲当年的认真依然赞不绝口。

母亲在出夫期间去参加了临沂县妇女积极分子代表大 会。母亲是村里的妇女主任，还兼着接生员。母亲既是新生 命的第一个接生者，同时又是主管计划生育动员超生户去做 结扎流产的生命的“杀手”。我们姊妹因为母亲去接生，大 年初一吃不上饺子，但可以吃到喜主家送给娘的“红鸡蛋”； 我们姊妹也会因为母亲抓计划生育被当事人堵在我家门前 被骂祖宗三代，但母亲总是忍着，人家骂完了第二天她还是 上门去做工作。母亲在全村的老少爷们心里有很高的地位， 她攒下的几十张参加地区、县、公社妇女积极分子代表大会 的代表证就是她最好的佐证。

母亲去开会期间，我在家里生病了。大队的“赤脚医生” 给我打了三天的小针再加上吃大青叶片，可烧还是时退时 起，头还是时好时疼。过去我一不舒服，父亲总是说：“给 个小病是好事，爹去给你买块热锅饼割块猪头肉，吃上就把 病赶跑了。”可那次得了伤风感冒爹的老法不灵了，吃了药 打了针还是不好，于是爹就心慌了，就千方百计想法给母亲 捎信。那时交通不便通讯不畅，直到母亲会议结束照集体合 影的时候，我生病的信息终于给母亲捎到了。母亲一下子就 心慌慌的，照相也没有好心情了。急三火四地待会议一结束 就想法往家赶。

母亲回来的时候，看到我正挂吊瓶输液。她的眼泪一下 子出来了，我的眼泪比母亲的眼泪流出的还快还多。其实， 人生病的时候也是一个人感情最脆弱的时候，我一看到母亲 心中有对母亲的思念还有生病时母亲不在身边的委屈。那次 生病也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打吊瓶，让母亲心疼得直流泪。 母亲从带回的布包里拿出了几个白面馍馍和五香咸菜，还给 我带了一包高粱饴糖块。母亲说这几个白面馍馍是她开会期 间吃饭时节省出来的，五香咸菜是在东方红广场边上的咸菜 店里买的。这就是慈祥的母亲啊！

我在母亲的精心照顾下很快康复了，母亲恋恋不舍地又 踏上了去出夫的路。她说：“我得赶快回去，我担心这些日 子丫头们吃不好，他们天天干的都是体力活啊！”

其实娘一生就是这样对人对事，在她的心里眼里这都是 应该做的。

忘不了母亲出夫，我更要好好学学母亲的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