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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君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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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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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马留香

"山涧铃响马帮来",如今,黄金寨满山满坡都生长着黄金茶树,却听不到骡马运茶的铃铛声了,在时间无垠的荒野,除了呼啸而来的风之外,古道显得更加寂灭无声。

    黄金寨是湖南西部吕洞山下的地标性茶乡,栽茶历史上溯千年,无数人试图还原从黄金寨到酉水码头的茶马古道,总是留下淡淡的遗憾。那条数代人赖以为生的石板阡陌,多少风流传奇或因时间的推移而繁华落尽。

苗家先民颠沛流离,从九曲黄河一路迁徙,他们把祖先的魂藏在苗鼓,把悲怆的歌落进肚肠。途经黛青的吕洞山,一穗谷粒撒落水洼,长出了一畦稻香;一株茶孽插入泥壤,繁衍出七片茶园,这就后来的吕洞梯田和七片古茶园,生机盎然,从未凋败;他们停驻脚步,披荆斩棘,沿山势起伏的坡地垒砌房屋。此时,戴胜鸟叫了,山青了;布谷鸟叫了,水绿了。

    这是一块生息的土壤,寨是黄金寨,茶是黄金茶。

    黄金寨是保靖县吕洞山镇黄金村一个安静的自然寨,是保靖黄金茶核心原产区!一条清浅的两岔河,从厚重的苗山之间流淌开去。是呵,吕洞地区俊秀清朗、土质肥疏松,种植茶叶已有上千年的历史。

打开《明世宗嘉靖实录》,我们把时间拨回四百多年前,明朝嘉靖十八年,1545年的农历四月,那是一个暖和的季节。

    湖广贵州都御史陆杰身披铠甲,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贴身护卫秋儿在保靖宣尉司的南长城北沿巡视兵防,途经水银、涂乍、印山台至勇旗(今保靖县葫芦镇)的深山沟壑,林间潮湿,瘴气弥漫。一行百余人队伍,多人染疴,军士艰难行走,行至两岔河苗寨,遇向姓苗族阿婆,采撷门前百年老茶叶煮汤给染疴军人服用,饮茶汤半个时辰,瘴气立愈。陆杰当场赐向阿婆一两黄金,茶至此则名保靖黄金茶,从此改变了保靖黄金茶的流向和命运。

    为保一方平安,陆杰巡毕,将秋儿和部分军士留下驻守葫芦印山台、涂乍营盘和水荫场军事屯堡。

    苗鼓隐隐传来,鸟鹊高飞,天空澄蓝。这个节点,黄金寨由驻守南方边墙的军士开启了茶马互市的商旅模式,从最初几匹骡马逐渐演变成络绎不绝的马帮。赶马人渴了累了,羁留在马道子两旁洗衣、煮饭、娶妻、生子,人间的烟火缭绕,逐渐形成一个美美的村庄,而这个村庄也因他们的职业而被命名为马夫寨,这是马夫寨与茶马古道割舍不断的关系,也是茶马古道与黄金寨水乳交融的关系。他们半军半商,顺着南长城北沿的墙根行走,若是中午出发,渡过长潭河时,浪拍古渡,猿猱哀鸣,彼时已是繁星满天。

    夜色瞑朦,骡马的铃铛声一路响个不停,马帮艰难跋涉,途经白岩洞。白岩洞群山叠嶂,是茶马古道最凶险的路段,这里隐藏一群天不管地不管的土匪,他们在月黑风高的晚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土匪早就瞄上了这支队伍,茶叶、盐巴、银两、马匹从眼皮底下路过,这群人眼睛都红了,埋伏在白岩洞的垭口准备偷袭马帮。马帮领头人秋儿是个练家子,功夫了得,胆大心细,一直深得湖广贵州都御史陆杰的青睐。狭路相逢,一场厮杀在白岩洞上演,白岩洞上不沾村下不沾店,荒野无人,双方打着火把贴身激战近两个多小时。据老辈人说,白岩洞一战血流成河,匪徒元气大伤,茶马道上再也鲜有人胆敢攻击马帮了。

        清明鸟开叫的时候,也是黄金茶丰收的季节。从吕洞山的黄金寨开始,秋儿率领众人沿葫芦镇印山台、长潭河乡的涂乍村经马夫寨,赶着“叮叮当当”的马匹一直辗转到酉水码头,那些带着两岔河泥土清香的茶叶被打包运送上船。

         保靖水路纵横,在临水之地,人烟聚集处形成的码头,一艘艘渡船、货船云集,场面壮观。自古以来,酉水河就是湘西通往大口岸的“丝绸之路”,大到社会文明交换,小到木料盐巴茶叶酱油……码头集市熙熙攘攘,繁华喧嚣,也造就一个时代茶马文化的兴起和落寞。

在保靖南部至今还遗存有七大古茶园,纷散在龙颈坳、格者麦、德让拱、库鲁、夯纳乌、团田和冷寨河的峡谷两旁,它们见证了时光远去的马帮。

    茶香,香透了边民的山歌,香透了疾驰的马蹄。

    黄金寨古茶树多为明清年间的植株,年代久远。至今尚遗存主干围径在30cm以上的古茶树有2057余株,面积约148600平方米。树龄最长的是“德让拱”茶园的黄金茶树王,树龄达412年,树围120厘米,主干围径95厘米。当你从古茶树下路过,依稀听得到久远的风,吹过大山一隅,像鸟的翅膀,滑过耳朵时柔软的声音。

    茶马古道,流传许多和爱情有关的故事。采茶女的茶歌是要唱醉苗岭的,也无时不刻诱惑马帮那些血气方刚的赶马人,他们和苗家姑娘相互吸引,偷偷思慕。也有姑娘离开茶乡,随赶马的军人到营盘或山寨,筑巢一个温暖的新家。

    哪里有骡马的铃铛响,哪里就是家乡。

    秋儿和黄金寨的姑娘结婚了,他们和先前的军人一样,在马夫寨安家,煮茶纺麻、生儿育女。马帮队伍慢慢壮大,茶马古道人来马往,生意络绎不绝。

    茶叶通灵性,你对茶好,茶才对你好。与茶相伴是寂寞的,除非懂茶语,与茶说话、与茶共舞,茶才和你心灵相通。一杯黄金茶,晶莹透亮,香气四溢,滋养黄金寨,滋养一切在这儿奔波劳碌的人。

    马帮,总有太多柔情的故事温暖人心。

    顺治十三年,公元16568月下旬,金风徐吹。保靖南部秋灾大旱,良田龟裂,百姓食不果腹。秋儿率马帮捐大米五百担,和政府一道赈灾,大道两旁,饥民无不雀跃。

    我不知道黄金茶为什么总是这样香气四溢而又略带一丝悲凉之意?或者,茶总和乡愁相关,只有离开故土、原乡人在天涯时,才品味出人生和茶的相似度。故乡,或者凋敝,或者繁华,只有永失故乡的人,才明白故乡的真正意义。黄金寨,注定和一杯茶攸关,一生一世,骨子里的那缕茶香再也挥之不去。

    马帮,注定和一条路相关,和一捧茶叶相关!古茶树下,始终站着黄金茶的女儿,眺首守望马帮的身影,从大明帝国一直站到今天。

    人间四月,苗岭的清晨有些微凉,一层薄雾笼罩在黄金寨,淡淡的,仿若仙境。当清明前第一泼雨落下地后,土地还有些潮湿,茶农们就忙着四处请工人摘茶叶了。这是明前茶抢收最关键的时段,争分夺秒,跟冲锋陷阵一样,毫无退路,惟有上前,方不负春光。此时,赶马人将马匹拴在黄金寨的凉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马粪味道,和所有马夫身上的气味一样!这些粗旷的爷们儿,也不用人招呼,挎上茶娄,奔走在茶林间,一叶一叶将嫩芽采回茶农家。

    苗家人制茶,同他们豪爽耿直的个性一样,好茶一定要分享给好朋友的。一百年前是这样,两百年前是这样,三百年前也是这样……黄金寨产茶,茶叶不能当饭吃,这茶一定得有个归处,才能讨生活。  

    而在中国的西南边陲,海拔数千米的西藏高原,奇峰怪石、白雪皑皑。那儿有一群以游牧为生和以佛教为信仰的民族,在空气稀薄、异常寒冷的地方休养生息,他们叫藏人!

    藏人爱茶到了痴迷程度。在高寒地区,需要摄入含热量高的脂肪。西藏高山地带,蔬菜稀缺,藏民以牦牛肉和糌粑为主食,牛肉、糌粑燥热,在人体内不易分解。而茶叶既能分解脂肪又可以防燥,于是,藏民在高原创造了喝酥油茶的活习惯。但藏区又不产茶,这就给云、川、湘地的茶叶创造茶马互市的商机。

    这或是黄金茶跟雪域高原的关系吧,连同那条被时光湮没的古道,之间应该有一条我们看不见的纽带,从黄金寨开始,从保靖马帮开始,从酉水河一艘艘帆船开始,他们把保靖黄金茶运输到了地球的屋脊。

    多年后,保靖黄金茶历经世事浮沉,茶农们把茶叶卖到了长沙、北京;然而,多年以前,黄金寨同样会把茶叶流转到四川,然后运往西藏。不同的是,现在有汽车,以前有马夫;现在有电商,以前有骡马。茶马留香,茶还是那茶,仅仅是运输载体发生了变化而已。

   黄金茶从未间断过和外界的联系!

   去了岜沙才知道,每个岜沙人在有生之年都会种一棵树,而死后会再种一棵树缅怀亲人;去了云南才知道,云的形状有很多种;去了呼伦贝尔才知道,什么叫"一马平川",什么叫"天高地阔";其实,去了湘西才知道,保靖黄金茶不仅氨基酸含量是其他绿茶两倍以上,而且还是一杯可以喝的“文物”。

    如果你要了解保靖马帮,必须了解保靖南部的茶马古道,如果要了解茶马古道,必须了解保靖黄金茶。这是人与物、物与人之间相辅相承的不可或缺的关系。

    许多年前,茶马道商贾云集,他们和马帮运输白花花的银两来了,然后又以物换物,换取他们想要的物品,然后乐呵呵地离开。这金子一般的茶,都是上苍赏赐给苗家人的衣钵。

    黄金苗寨跟西藏有关系吗?毋庸置疑,这种关系牢不可破。在藏人眼里,酥油茶即是生命最重要的补给,茶马道同湘川边境相连,这金子一般茶叶,经四川、通西藏,一路演绎了多少传奇,磨破多少马蹄!

    一方山水养一方人,保靖黄金茶高贵的品质滋养了黄金寨一代又一代的原乡人,它悬挂在骡马的脊背,和一只高原鹰偷偷说过话,也曾和一片雪花窃窃私语。

    茶马古道的狭义是指古代西南边疆和西北边疆的茶马互市,兴于唐宋,盛于明清,二战中后期最为兴盛,是具有互补性的茶马商贸。然而,纵横交错湘川边境,谁又能忽视这条默默无闻的从吕洞山穿越而来的茶马古道?

    黄金寨具有厚重的茶文化底蕴,与千百年来的茶马古道不无相关。

    骡马把山外的风景捎进来了,然后又把山里的茶叶运出去。年长日久,黄金茶不是一杯茶那么简单,它丰富人们的生活,也无时不刻改善人们的生活。据史载,黄金寨古茶道设有茶亭8座,可供茶商和茶农栖息,若是没有一定规模的茶叶生产基地,又何来如此大动干戈的茶亭和马帮?

    而这茶的流向,已经很明了,可以想象得到,旧时茶商骡马络绎不绝的场景。那茶,或者到达了雪域高原,香透了布达拉宫。

    从树梢到饮杯,保靖黄金茶始终保持一片叶子的清香,只要一瓢净水,从汤色便可看见春天,看见人生,看见宇宙甚至无极,黄金茶汤,自是真水无香,是无味之味。

    白云苍狗,世事变迁,只是赶马的人早已湮没在过往的一缕茶香里去了。

    若是惦念马帮往事,惦念一条蜿蜒曲折的茶马古道,你可以徒步穿越黄金寨,和风物语,嫩茶绽开,燕鸟低回,春天是这样美好。高大的苗家木屋排列在山梁,瓦楞是黛青的颜色,也像极了这个村寨的夜色朦胧。古茶园是"以仍在生存的古老的植物并具有相当价值的植物作为文物保护对象"的文化遗产,它与古苗寨水乳交融,凝结了吕洞山区特殊的自然属性及人文情怀,凸现了保靖黄金茶文化内涵与湘西少数民族地区的勤劳朴实。

    多年后,陆杰远去了,向阿婆远去了,秋儿远去了,马帮远去了……荒草丛生,湮没了历史的风流。惟有黄金寨的种茶人,依然憨厚朴实,就像这里的山山水水,千百年来,从不褪色!

   如今,保靖黄金茶树已遍布保靖和周边县市的每一块土壤,它是黄金寨的魂,是吕洞山的魂!

   而马帮,只是黄金寨匆匆的过客,我不知道,马帮在哪年戛然而止。马帮的后人蛰伏在南长城北沿的某个节点上生存、消亡、延续,或在黄金寨,或在印山台,或在马夫寨,或耕读或经商……

   茶马留香,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喝茶,仿佛还能从那片叶子里听到由远而近的忧伤的马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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